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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卿本佳人》
  長著翅膀的大灰狼著
  
  晉江原創網獨家首發。
  
  卿本佳人
  奈何……男兒身?
  
  第一卷、暗夜
  
  第一章、侯爵位,是祖上沿襲下來的榮光;將軍功勳,是我紀家子孫命裡的職責。只有這暗夜令,傳接的是我自己這一生的驕傲。紀南,你是我紀霆選定的下一任白虎門主。
  
  天下奇人有十,七出暗夜谷。
  
  暗夜谷位於夜國境內。
  相傳,第一任谷主原為夜國的開國大將,因功高震主而自請辭官,創立暗夜谷之後,為夜國培育不計其數的良材。
  一百多年過去了,夜國國運昌隆。暗夜谷則超然一方,如今不止夜國的將相名士半數出師於此,武林之中歷任盟主掌門更是幾乎都曾拜在暗夜門下。
  
  暗夜谷極大,谷內分為七七四十九個門別,術業專攻、各有所長,每門都以上古神獸為徽記。紀南如今腰間墜著的玄鐵令牌上就紋著一隻鬚髮皆張的威武白虎。他的父親——夜國第一神將、御封威武神勇大將軍、鎮南王紀霆,交予他這枚令牌時,單膝跪地,面容嚴肅,對時僅八歲的他緩緩道:「侯爵位,是祖上沿襲下來的榮光;將軍功勳,是我紀家子孫命裡的職責。只有這暗夜令,傳承的是我自己這一生的驕傲。紀南,你是我紀霆選定的下一任白虎門主。」
  
  父親這大半生從不曾誇人,他輔佐先皇與當今聖上兩代雄才英主,盡心盡力之外,不曾有過一句佩服讚美,所以他那樣的一席話對紀南來說,比紀南的命來的更重。
  
  一別五年,不知家中一切可還尚好。
  月下無風,夜瀾湖面活似一大塊琥珀,靜謐絕美,紀南望著湖心那輪滿月倒影,心裡翻滾著一波又一波的煩躁意緒。
  
  噗通!
  一顆小石子飛過,投入湖心,將那月影敲了個碎。
  
  身後茂密低垂的柳樹枝不易察覺的動了動。
  
  紀南一皺眉,腳尖勾了枚土塊,一轉身,往心裡早判斷好的方位踢去。一擊即中,小小的少年從樹枝的暗影裡跌落地上,屁股著地,痛的哇哇叫。
  
  如畫般沉靜美好的夜色被打破,紀南不悅的抬步欲走,那少年卻不依不饒,一骨碌的爬起,破口大罵:「臭老虎!暗算小爺!」
  
  紀南並不開口回嘴,甚至連看他一眼都未曾。
  
  「喔喔喔……下個月是今年的『破夜』了吧?有的人連輸五年啦!不知道今年選的什麼呀?」少年眉飛色舞的擠兌。他才十二三歲的樣子,男子樣貌還沒有完全的長開,小臉生的粉雕玉琢,比谷裡任何一個女孩子都要美。
  
  暗夜門主以令牌為記,代代相傳,每一任門主學成出谷時,皆須與谷主較量一場,文武不限、雅俗均可。贏了的方可以門主身份出谷,輸了來年還可繼續,主動放棄的則須將令牌交還門中。
  這樣的比試每一年都有一場,不僅各門接任的門主會在這一天挑戰谷主,其他對谷主手裡的門派令牌感興趣的人也可上前挑戰。
  每一年比試開始的這一天被稱為「破夜」,寓意著能破此夜,前方即是光明無限。
  紀南八歲入谷,五年來曾分別以兵法、陣法、機關、演算挑戰過現任谷主,無一例外輸的奇慘無比。
  
  那少年愛與紀南作對,卻總是輸,輸了就總拿這個話來諷刺取笑。
  
  「還沒想好呢,」紀南斜了他一眼,慢慢悠悠道:「不過我猜,要是你的話,一定第一年就能出谷。」
  
  少年聞言不解,歪了歪腦袋,黑葡萄一樣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你去和谷主比男生女相,谷主一定甘拜下風。」
  
  黑葡萄一樣的漂亮眼睛驀地睜大,然後憤怒的瞇起——他最討厭別人說他男、生、女、相、了!
  
  少年鼓了鼓腮幫子,裝出凶狠表情來,同時腳下一點,騰空而起,半空之中他雙腿閃電般剪來,氣勢驚人。
  
  紀南不慌不忙,隨手折了根柳條,手腕狠狠一甩,「刷」的一下,隔著靴子不偏不倚的抽在了少年的腳趾上,只聽「哎喲」一聲慘叫,少年狼狽落地,抱著腳趾疼的單腿直轉圈。
  
  紀南笑,提氣欺近,少年慌神了,猴子一樣跳上樹躲避,卻三兩招就被逮住。紀南攀了根柳枝將他捆起,一揚手從樹上推了下去。
  
  「哇……」少年嚇的尖叫起來,「救命啊!」
  臨水的柳枝柔韌,繫著少年那重物也並不立刻折斷,離水面卻是更近,一點一點的,嚇的那少年屏住呼吸不敢再亂叫。
  
  「現在知道怕了?剛才不還狂的很麼?」
  
  「我說的都是實話啊!你是不是連輸了五年吶?」
  
  「你……」紀南氣惱不已,注了內力在手裡的柳條上,柳條頓時筆筆直,他伸長了,用那尖尖柳芽去撓那少年頸間的癢處,少年被逗的其癢無比,大力掙扎又怕腰間的柳枝會斷裂,一時之間憋的涕淚相交而出,狼狽不堪。
  
  「道歉!」
  
  「對、對對、對不起啊哈哈哈哈哈……嗚嗚嗚嗚對不起……啊啊啊啊放開我啊哈哈哈哈哈……」少年髮髻下披散著的頭髮已經浸到了水裡,此時正是春寒料峭,夜瀾湖水刺骨的寒意從他細嫩的後頸肉中絲絲的鑽入,想著落入這冰涼水中的滋味,他忙不迭的軟了骨頭。
  
  紀南滿意,正想收手拉他上來,卻只聽「卡嚓」一聲輕響,困著少年的柳條不知怎麼竟斷了,水面於是又是一聲「噗通」。
  
  「哎——」紀南傻眼,縱身欲躍,卻被人從身後拉了一記。身形一滯他往後跌去,踉蹌兩步才站穩。
  
  只見一襲青影掠過,在水面一點就輕飄飄回到岸上,將水裡撲騰的人輕輕巧巧的提了上來。
  
  那人身穿一襲月白色衣袍,衣帶拖沓,繁複華貴,是夜國王公貴族的常服,紀南在家時常常被母親逮去換上類似的一整套,可他常年習武,因而總嫌棄這衣服拖泥帶水,甚為不喜。如今見這人穿在身上,動作之間毫無牽制,反倒那寬袖長袍衣帶飄飄,說不出的清貴瀟灑,一身風華。
  
  容巖,紀南認得他,暗夜谷裡幾乎每一個人都認得他。
  
  容巖是今年年初才入谷的,來時手持四十九門別中一向最為神秘的青龍令牌,引起了谷中好一陣的轟動。都說青龍令已經有數十年不見江湖,這氣度卓越的年輕公子一定來頭不小。
  
  眼下那趴在湖邊瑟瑟發抖的落水少年,正是容巖來時隨身跟著的小書僮,聽容巖喚他「阿松」。
  
  阿松撕心裂肺的咳了一陣,痛苦不已的模樣,容巖將他抱起來,反在膝蓋上一陣拍打,他吐出了幾口水來,才悠悠的回過神。
  
  只見容巖淡淡的笑著:「你又惹事。」
  
  少年頓時咬牙切齒,推開他一骨碌爬起來,指著紀南咬牙切齒道:「臭老虎!我咒你今年還輸!輸輸輸!」
  
  紀南本無意害他落水,心裡本還有幾分歉疚的,這下被他戳中痛腳,頓時臉一沉,威嚇:「信不信我再把你踢下水去!」
  
  阿松對他扮了個奇醜的鬼臉,下巴一揚,示意現今一旁有容巖在呢,他有恃無恐,洋洋得意挑釁道:「你敢!」
  
  紀南氣的臉色微變,雙手窩成了拳,身影剛要動,就聽容巖一聲清咳:「紀公子——書僮年紀尚小,還請小公子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不敢!」紀南冷面,「但也還請公子約束好自家下人——在下實在是不堪其擾。」
  
  阿松一聽又來勁了,從容巖身後冒出來又想挑釁,容巖伸手阻了阻,非但沒見效,反倒被他「啪」的拍開了袖。
  
  紀南見他們主僕間完全是沒大沒小不成體統,也懶得再說什麼,轉身一縱離開。
  
  **
  回到門中,「徒弟」們正在院落前的習武場上排演最新的陣法。
  
  說是徒弟,其實他們中個個年紀都比紀南年長。
  這其中有夜國以及周邊國家的王侯子弟,更多的則是武林中的名門之後,由他們的父輩送來暗夜學習,拜入以兵法佈陣馳名於世的白虎門,暫時歸於紀南轄管。
  
  一旦紀南久攻不下,放棄白虎令出谷,門主很可能就將在他們之中重新選出。
  
  「小四!」李河越興沖沖的跑過來,赤著的上身因為演練多時而冒著騰騰熱氣。
  
  李河越年長了紀南五歲,已經是個英姿勃發的成年男子了。紀南站在他邊上顯得分外瘦弱白淨,要不是那兩道濃黑劍眉英氣十足,要說男生女相,其實他也不遑多讓。
  
  「在這裡得叫我門主!」紀南皺眉,擺出氣勢來,壓低聲音喝斥。他家那三個庶出的異母哥哥與李河越是姨兄弟,自幼來往甚密,他與哥哥們進出操練同行,與李河越自然熟悉。
  
  「好——門、主!」李河越當真行禮做了個揖,臉上卻還笑嘻嘻的,「你去哪兒了?我們已經把陣法練了好幾遍都不見你人!來!我同你推敲幾處小小不妥!」
  
  「不了。」紀南歎了口氣,「有不妥你先改著,練完了告訴我。」
  
  李河越撓頭咧嘴。紀家子弟排練兵法的天賦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何況紀南這五年來在暗夜谷裡潛心修習,陣法推演更是一日千里,創出來的新陣讓人拍手叫絕。這也是那麼多門人心服口服受他約束的主因。李河越只不過仗著比他多了幾年實戰的眼界而已,要說改動,他還真不知怎麼改。
  
  「你怎麼又不高興?」李河越見他眉間暗暗有憂愁之色,將他拉到一邊,從腰間搭著的衣服裡摸出一枚精緻空心銅管,「給!家裡來的信!剛到!」
  
  紀南頓時精神一振,連雙眼眸色都亮了好幾分。
  他一把奪過銅管捏開,取出裡面小束的家書來,就著月光和習武場邊火把的光亮,把那小小的紙條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那微垂著頭高興的樣子看在李河越眼裡,讓他也不由自主的跟著笑了起來。
  
  只是那高興並不長久,片刻紀南飛揚的神色便黯淡下來,捏著家書,他微抬眼看向夜國的方向,嘴裡極輕聲的喃了一句:「這次,可一定要通過啊……」
  
  **
  暗夜谷這任的谷主是一個神話。
  
  暗夜四十九門中,標榜天下之事無所不知的白澤門門主曾經計算過,一百多年來,暗夜谷主至今共歷四任,一百多場的「破夜」中,接受挑戰的總次數浩瀚如同星海。
  從前三任谷主手中出得谷去的門主共一千零八人,勻下來,每位谷主在任一年,即有六名門主能從他手裡勝出一場。
  而現任谷主自十四歲接任,主持暗夜谷距今已有十七年,從他手裡出得谷去的門主一共——五人。
  
  前兩人分別是白澤與睚眥門主,「勝出後」不約而同,當即拜在谷主足下,乞一生為奴。
  
  第三人是個戴著銀色面具的神秘紫衣男子,某天私闖入谷,在暗夜谷名動天下的陣法機關中來去自如,取走了一百多年來一直由歷任暗夜谷主保管、從未曾有人敢接任門主的朱雀令。
  此事已經過去了六年,六年來整個朱雀門的人都在上天入地的找他們的門主,至今毫無消息。
  
  第四人乃夜國現任國師,以八卦演算取勝,勝後因精思力竭,隱遁了一年才回到去夜國。
  
  最後那人,則是當今風頭無兩的武林盟主,「破夜」一戰使得他從此揚名,也使得他當場力竭嘔血不止。
  
  第三人無跡可尋不提。白澤與睚眥兩門主,一知曉前後三百年天下事,一專修暗殺術睚眥必報,前者成為了谷主的耳目,後者使得朝堂與武林中再無一人敢對暗夜谷稍有不敬。他們二人是怎麼得到那門主之位的,紀南瞭然於胸。
  夜國國師與武林盟主紀南沒有見過,但家中時有消息來,谷中的武林子弟更是熱衷談論武林盟主的風采神駿,紀南聽過太多。那兩個人都是不世出的驚艷絕才啊,連那一朝一野兩位頂尖絕才都是險勝,他又要憑什麼才能贏過神話一般的谷主呢?
  這個已經困擾了紀南五年的問題,隨著一年一度「破夜」的臨近,越發讓他愁的夜不能寐。
  
  **
  早春的水,實在太寒啦!
  饒是容巖半路就用內力烘乾了阿松的濕衣服,小傢伙還是不斷的打噴嚏,回去後,他立刻就感冒了。容巖親手給熬了草藥,阿松怕苦,硬是不肯喝,最後容巖半武力威逼半哄騙勸誘的,捏著鼻子給他硬灌了下去。
  
  裹著三層棉被的漂亮少年坐在床上,耷拉著眉眼,瑟瑟的發著抖。他剛喝了藥,嘴裡含著去味的清甜果脯,津津有味的砸著,神情卻還是極憤慨:「給我等著叭!我一定要——啊嚏!一定要剝了那只臭老虎的皮!」
  
  軒窗前的書桌旁,容巖正在練字,聞言微微的勾起了嘴角:「帶你來是開眼界長見識的,怎麼整天就知道招貓遞狗。」
  
  「不是貓狗!是—臭—老—虎!」少年拖長了聲音,甕聲甕氣的可愛。
  
  「是什麼也好,你不要再招惹他了。他是紀大將軍的嫡子,回去後總要與咱們見面的吧,到時成何體統?」
  
  「咱們什麼時候回去?」出來大半年,少年也想家了,聽容巖提起,立刻歪了頭問。
  
  「不是下個月比試麼?比試完了就走。」
  
  「今年嗎?!你確定今年走得了嗎?」那只臭老虎武功那麼厲害,不也五年都沒能出去嗎?
  
  容巖沒回答,似乎正專注於筆端的字。
  
  而那少年問完,立刻自己心裡就後悔了,不必要問的——要說在他眼裡,當今世上除了遠在夜國的那個大瘋子不知深淺到底如何外,就屬眼前背對著他正自如揮毫的人最厲害了。暗夜谷主也許真的如傳言中的文韜武略當世天下第一,但是只要眼前這人想贏,這世上就不會有他的敵手。
  所以他才得了青龍令啊,
1、第一章 ...


  那個人……一貫最看重的就是他。
  
  「嗯,你一定能贏。」阿松托著下巴,肯定的說,轉念想到了什麼,又眉開眼笑:「不過那只臭老虎大概又贏不了的!哈哈——我們回去了,他可回不去!」
  
  容巖這時剛好臨完了一幅字,賞了一番,他回過頭來,隨意的將筆端在指間,清俊的面容之上,表情似笑非笑,緩緩道:「不,這一次,他能贏。」
  
  阿松才不信:「怎麼會?!」白虎門的專長技能是兵法設陣,兩樣紀南都已經比過,也都輸過了。
  
  「當然會啊,」容巖淺淺的笑起來,一雙傾倒了上京萬千閨中名媛的斜飛鳳眼裡,閃著莫測難喻的光亮,「因為我要幫他。」
  
  

作者有話要說:至少隔日更新,偶爾日更。更新時間為晚八點至九點間,過了九點不見我更新就不要再等了。
入V之前不收長評,寫好了的同學等入V後再發,我給送分的。

PS:小半個月不見,想念美艷大灰的同學來揮揮手叭!
……
眾:PIA!PIA!PIA!PIAPIAPIA!
……
勤勞勇敢的大灰捂臉淚奔……

 


2

2、第二章 ...


  
  第二章、容巖微微的笑,抬頭看向那發令之人,只見紀南塵土斑斕的臉上唯有雙目清澈,眼神不怒自威,有一股軍中大將才慣有的浩然正氣。雖年少瘦弱、雖眼□形狼狽,卻絲毫不減氣勢,一聲口令就能勒住這群已被人惹怒的猛虎。
  果真是紀家子弟,大將之風。那麼,大概真的就是他了吧。
  
  幫他?
  幫那只臭老虎?
  幫那只總讓他看不順眼的臭老虎?
  幫那只總讓他看不順眼、總欺負他、昨天還把他推下水的臭老虎?
  幫那只總讓他看不順眼、總欺負他、昨天還把他推下水、害他喝苦藥的臭老虎?
  
  某人揚起惡劣而漂亮的笑容——做、夢、吶!
  
  正是晌午時分,白虎門的人吃過了午飯,眼下都在前邊的練武場上排練,熱火朝天的鬼吼鬼叫成一片。阿松捂著嘴貓著腰,足尖輕點,悄無聲息的從院牆上翻了過去。
  翻過牆,他一溜煙的進了廚房,東翻翻西摸摸,廚下只剩一盤冷掉了的花卷,他啃了一個,味道挺不錯——唔,那就別下藥了。把剩下幾個揣進懷裡,他邊吃邊往外邊逛。
  
  從廚房一路摸往內院,每間屋子的窗戶紙都被他捅了個洞,挨個看進去,屋子裡都是一模一樣的急行軍標準配備,半點多餘擺件都沒有,他一間間的搜了過去,到底沒能找出那臭老虎是睡的哪個屋。
  
  咿——呀——氣死人啦!
  少年吞下最後一口花卷,從迴廊裡躥出去,當空猛翻了幾個觔斗,在無人的院落裡動作如閃電般竄來竄去,落腳時也不看,把好好的一個花圃糟蹋的一片狼藉。
  
  早春嬌艷的花骨朵被蹂躪,連根拔起,連著根部的花泥一起無辜的被捲至半空,摔下來花和泥都碎了,零零灑灑弄的將原本整潔的院落弄的一團糟。少年覺得這情景有些有趣了,腳下更加勤快,故意的往花圃使壞,不一會兒便把整個花圃都給毀了。
  
  誰知那花壇竟然底下並不全是泥!少年不防,用力的蹬下去,腳底板被咯的生疼,他齜牙咧嘴的低頭仔細看,發現那花泥下是一層緊挨緊的小花盆,看來花圃裡原先的花草都是從這些花盆里長出來的,搬開花盆,底下是一塊厚厚的石板。
  少年抱著腳趾蹦上去,用力踩跳了好幾下,有叩、叩、叩的隱約空響——竟然是空的!
  
  這下他好奇心全來了,玩興更濃,立刻蹲在花壇邊上,挽了徒手伸去搬,可他試了十成的功力也沒能挪動那塊石板分毫。
  撇了撇嘴,他從腰間摸出把鑲著紅色寶石的精緻小斧來,劃豆腐一樣在那石板四周劃了一圈,然後一劈,竟然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將斧頭插進了那塊厚石板去!接著他大叫一聲,手上猛的一用力,一下子就把那塊又厚又沉的石板給掀了開。
  
  底下果真的有一個密室啊!那只臭老虎仰著頭站在裡面,正又驚又懼的看著他啊!
  
  哈、哈、哈!!!
  
  「別下來!」紀南驚慌失措的叫出聲,一擰腰,旋身飛上前來,試圖截住大笑著往下來的少年。
  
  可為時晚矣,那磷石果真如同書上記載般,遇光則燃,藍色的火焰先開始只是小小的一簇,不過一眨眼功夫,就「忽」的燃成了一片。原本只有一顆夜明珠幽幽照著的密室內,頓時藍光大放,妖異而恐怖。
  
  紀南硬提一口氣截住了少年,卻被他往下的力道衝擊的身形一墜,好在少年也是思維敏捷、機警過人,這時已經知道不妙,當即反手抱住紀南,不用多說,兩人四足便同時在那石壁上狠狠一蹬,合力逃出生天。
  
  他們才剛剛從石板洞裡脫身跳了上來,地底下便傳來一聲悶悶的巨響,瞬時地動天搖,熱浪捲著泥石碎片從那個洞口噴湧出來,輕而易舉的便把整個庭院都給毀了。
  
  紀南和少年兩人抱團落地,滾了好幾圈才狼狽停下。
  
  劫後餘生。
  外間傳來白虎門眾人疊亂踏近的腳步聲,兩人耳裡卻「嗡嗡」響個不停,一時間只聽得到對方就在耳邊的粗喘呼吸之聲……
  
  半晌,阿松顫顫的回頭去看,只見剛才他撬開的那石板位置,如今地上被炸出了好大的一個洞,黑魆魆的,還冒著白色的煙,簡直像張急欲噬人的可怕大嘴般……
  
  「呃……」他放開從剛才起一直緊緊抱著紀南的雙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罕見的怯怯囁嚅道:「好……好大一個洞啊,你快看啊……呵呵呵呵……」
  說著他邊乾笑著,邊往後倒退著慢慢爬開。
  
  紀南一直面無表情的看著那洞,這時卻瞇了瞇眼,果斷的向他撲了過去……只見紀南氣的連招數武功都已經用不上,雙手狠狠掐住那死孩子的脖子,一陣的猛搖……
  
  **
  容巖趕來時,就見白虎門一眾漢子你看我我看你的,圍成了一個圈,俱都手足無措的樣子。
  
  圈的中心,他家男生女相的美貌小書僮正被衣衫襤褸的白虎門主騎在身下。一個哭喪著臉扯著嗓子拚命的嚎叫,另一個憤怒的扭曲著面容揮舞著拳頭,兩人俱是一頭一臉的土,狼狽不堪。
  
  李河越站在所有人的前頭。
  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般失控的紀南。
  
  整個夜國都知道鎮南王與王妃夫婦鶼鰈情深,紀南是王妃唯一嫡出的兒子,生下當日鎮南王便宣佈他就是紀家與紀府下一任的接班人。紀南頂著那樣的光環與壓力成長,八歲之前由夜國第一神將鎮南王親自帶在身邊,言傳身教。打從剛曉事起,他便是沉靜穩重,少年老成的。李河越和他一同長大,卻甚至沒見他放肆大笑過一回。
  
  這般毫無章法的用拳腳洩憤,更是……絕無僅有!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解救那個可憐的美貌少年,眼角一滯,一個白衣身影分開眾人,徐徐而來,也不見他是怎麼動作的,正憤怒的要拆天毀地的紀南就被他拎了起來,輕輕放到了一邊。
  
  阿松身上猛的一輕,斜眼一撇是救星到,頓時扁著嘴「哇」一聲,差點沒哭了出來。
  
  容巖把他扶了起來,只見他一身都是土,臉上手上都被飛濺的石子擦破了,血與爆炸後的黑灰混在一起,把那張原本堪稱絕色的小臉蛋塗的鬼畫符一樣。
  
  容巖搭住他手腕,無奈的歎了口氣,「傷到哪裡了嗎?有沒有哪處特別疼的?」
  
  「……到處都疼!」少年眼底已經汪了眼淚,他從小調皮搗蛋不假,可身邊什麼時候都有人護著,哪曾像今天這樣當真死裡逃生過?
  這下見到親人了,後怕加委屈,差點真的哭出來。
  可他吸了吸鼻子,忍住了,又立刻扭臉去看同樣一臉黑灰的紀南,怯生生的:「你……沒事吧?」
  
  紀南只當他是塵埃浮土,他板著臉對著容巖,雙目直欲噴火:「容公子!昨天我才囑咐過你看好你家下人!為何今天他又跑來我門中了!」
  
  容巖將真氣探入少年體內,走了個周天,果然並無大礙才放下心來。聽紀南那般氣憤的責問,他眼都不抬,若無其事的淡淡一笑:「是啊,真是抱歉。」
  
  這人!
  紀南一陣的暈眩。
  那些磷石是他這一整年的心血,也是他今年出谷的希望!這下全被毀了,一句「抱歉」能補償得了嗎?!居然還如此理直氣壯!
  
  門中眾人不知原委,可見門主被那主僕二人氣的臉色發白、話都不說出了,頓時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舞起了兵器包抄二人,大有不給說法不得離去之意。
  
  容巖竟不待他們靠近便先動了手,只見他輕甩了下袖子,雲淡風輕的把一個握著雙斧的壯漢連人帶斧摔出去老遠。
  眾人均傻眼,片刻鴉雀無聲之後,群情激憤,這下再無遲疑的紛紛衝了上去。
  
  「定!」只一聲,所有人都原地頓住。
  
  容巖微微的笑,抬頭看向那發令之人,只見紀南塵土斑斕的臉上唯有雙目清澈,眼神不怒自威,有一股軍中大將才慣有的浩然正氣。雖年少瘦弱、雖眼□形狼狽,卻絲毫不減氣勢,一聲口令就能勒住這群已被人惹怒的猛虎。
  果真是紀家子弟,大將之風。
  
  那麼,大概真的就是他了吧。
  
  「還請容公子立即帶走自家下人,好生約束,如再有下次——白虎門無意與青龍門敵對,只好去請谷主裁奪。」紀南已完全恢復了冷靜,冷而客氣的說。
  軍人的天職是守護,今日這事至多只是私仇。他現在統領門人習武練陣,將來要帶領千軍萬馬上戰場守護夜國,若為也如今日般因一己私怒而亂了軍心,那麼在他手下還有什麼軍規可言?
  
  容巖眼裡這時添了一分的讚揚之色,不再故意挑釁,他向負著雙手凝神靜氣的紀南微一點頭,便扶著淚眼汪汪的美貌小書僮離開了。
  
  **
  院子裡,眾門人正在收拾。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谷主竟然也沒派個人來問問,倒是離的近的白澤門來了一大批的門人幫著打掃休整院落,當然,也從白虎門一干心直口快的漢子們嘴裡打聽去了所有的消息。
  
  地下密室的通道已經被炸塌了,估計短期之內不能再用。紀南索性從地面被炸出的坑跳下去查看。不出所料,他好不容易才瞞過所有人弄來的那些磷石,已經全軍覆沒。
  
  李河越等他上來,急忙拉住他問道:「小四,你受傷了沒有?」
  
  紀南搖頭,用力的抿了抿唇,低聲道:「其實是我大意了,沒想到密道彎彎曲曲的走那麼長才進了密室,居然還就在院子的底下。」
  
  李河越大皺眉,恨恨的把那個搗蛋少年又罵了一通。紀南聽的更加心煩,一轉身出門去了。
  
  **
  是夜,月色極好,暗夜谷的景色一向不輸給它的名號之響亮,谷內的遠山近水在月色洗練之下安謐靜好,端的如詩如畫。
  
  磷石只能在樹木遮蔽的深山背陰之處地下幾丈挖得,光亮與稍大的碰撞都會讓它燃燒直至爆炸,威力極大。紀南從谷裡某本殘破古書上看到之後,找了好久才聚了那麼一些,本來他打算將之用在新創的陣法裡,今年的「破夜」一戰至少能有三成把握。
  如今,沒了。
  
  紀南胸中說不出的氣悶,一拔身使出輕功,在峭壁上幾個騰挪,登上了夜瀾山的山頂。放眼放去,目光所及最遠之處,遙遠的夜國上京仍只有虛無的影。
  
  五年了啊,他五年沒有回過家了!
  
  身後傳來故意踏斷枯枝的腳步聲,紀南斂下眼底情緒,側臉冷聲道:「容公子可真是無處不在!」
  
  容巖從山間樹影裡緩步而出,依舊是月白色的衣袍,袖擺等處俱都用金線繡著精緻而奢華的四爪蟠龍,那樣華貴的衣服下擺,緩緩拂過沾著山間晚露的枝葉籐蔓,在這春夜裡莫名其妙的有種上京才慣有的奢靡暖意。
  那暖意讓人更加思念上京了。
  
  **
  紀南扭過臉去。
  
  容巖站定,離他不到一丈遠,緩緩開口道:「我來暗夜谷之前,曾見過紀大將軍一面。」
  
  聞言紀南閃電般扭過臉來,下意識的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等著他下面的話。
  
  可他卻並不再往下說,只笑吟吟的看著紀南。
  
  紀南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了些微的戲謔,一擰眉,冷了面色轉身要走,容巖輕飄飄的移了兩步便攔住他去路,這回他不再賣關子:「紀大將軍很好,威武更勝從前。我與他略閒聊了兩句,府上一切也都好。」
  
  紀南平平的「恩」了一聲,「多謝容公子帶來消息,那麼您慢慢品賞這月色吧!在下先走一步了。」
  
  「紀南,我可以幫你。」容巖側身讓過他,卻同時淡而篤定的拋出了一句。
  
  紀南並未停下腳步。
  
  「今日一事,你的底就已經被掀出來了,還妄想能用磷石壓陣,出奇制勝嗎?」容巖在他身後不急不緩的慢慢道。
  
  紀南回頭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這要怪誰?!」
  
  「呵……其實,不要說你人就在這暗夜谷內——當今天下之事,能瞞得過白澤門耳目的,不多。我想谷主九成九早就知道你的把戲了。如今在比試之前被阿松無意撞破,其實對你來說並不是壞事。」見紀南聞言果然停下,容巖唇邊的笑意更深,「紀南,我並無敵意。」
  
  「你們主僕再三再四與我過不去,難道還是好意不成嗎?」紀南冷笑。
  
  「哦,」容巖一笑,「我覺得那大概是緣分吧?」
  
  紀南一向自律嚴肅的面容微變,嘴角隱約的抽搐了一下。
  
  「白虎乃上古守護神獸,門中最擅長的正是守禦陣法的推演,只因歷代白虎令都由紀家一脈傳承,因而又漸漸融匯了兵法戰術在其中。」容巖侃侃而談,「紀南,你入谷已有五年了吧?我相信以你的天資聰穎,這谷裡凡是與兵法結陣相關的奇書與技藝,你都已經習得八九成。我相信你該比誰都瞭解,無論你將『守』之一字發揮得如何臻至化境,沒有『攻』,你是贏不了谷主的。」
  
  這些紀南早就知道,在他內心深處,從無人與之探討的位置上,他獨自一人將這一點想的很清楚。如今被容巖說了出來,他不由得心內狠狠一震。
  
  「紀南,白虎身負乃『守護』一職,而暗夜谷當初之所以存在,也是因為『守護』二字,你想拿四十九分之一的『守護』之法去贏谷主,根本行不通。歷代白虎門主中也從未有人是以本門專長贏得白虎令的。」容巖不急不緩的說道,「你的父親紀大將軍也是如此,他贏上任谷主時,比的是你們紀家家傳的武藝,用的是現今已傳給你的方天戟。」
  
  紀南眼神微動,抿了抿唇,看著容巖,沉聲問道:「你是夜國人?據我所知,夜國王侯大臣裡並沒有『容』這個姓。」
  
  容巖點頭,依舊笑吟吟的,「我的
2、第二章 ...


  確是夜國人。」
  
  紀南見他迴避了第二個問題,也不好再追問下去,沉吟片刻,他用力的一抿唇,淡淡開口,說道:「我知道……以白虎門內技藝的確贏不了谷主。但是我從小所學就是這些了,比起別的來,如果事關兵法佈陣的話,我能更有把握些。」
  
  這番話說的好婉轉。
  到底還是少年氣性,要他親口向別人低頭求助,壓根是不可能的。
  
  容巖微微點頭,能讓這驕傲的天才少年稍稍低頭已是不易,如此便已甚好。
  
  紀南說出那暗意服軟的話後,一直不敢抬頭,良久他看著遠處,忽的又開口問道:「你是為了什麼要幫我?」
  
  容巖看上去並不是喜歡管閒事的人。
  
  聽他問,容巖笑起來,不答而反問道:「你的輕功很好,今天你明明可以從地道裡先撤走的,為什麼冒著那麼大的危險留下來救阿松?」
  
  「紀家祖訓:一生所殺皆該死之人。」紀南簡單的答。
  紀家為守護天下子民而存在,即便他今天再討厭那少年,也絕不可能看著他無辜枉死。
  
  「很好,」月色如水,眸色如墨,容巖望著整谷的月光,微笑著緩緩點頭,「我就是為了那些該死之人能早日見識到紀小將軍風采。」
  
  

作者有話要說:容巖非容巖,阿松也非阿松~

撫摸所有誇我「能文能武」的同學,你們是好人!
捏所有反駁以上一事實、詆毀我「能吃能睡」的壞孩只滴mimi!

PS:這是原創言情頻道啊,怎麼可能寫BL捏……要寫BL也會拿睿睿和小石頭來打頭陣的啊!天才面癱受VS天真彆扭攻~捂臉……萌的我滿地打滾……

***
今天提前更,有沒有驚喜的感覺?有沒有想表揚我的衝動?
騷包的狼寶要360無死角的……你們懂的

 


3

3、第三章 ...


  第三章、多年之後,紀南在戰場與朝堂之上遇過許許多多的危急時刻,每一次,當他以為下一刻自己一定就要送命之時,他都會想起這一晚的夜瀾山頂,如水般明亮月光之下,塵世一切浮埃纖毫畢現,白衣公子一身絕世風華,微微的對他笑著,篤定的說了那句話——
  他說可以,紀南就一定能贏。這句話,支撐了大夜國歷史上最傳奇的神武將軍王如同流星般短暫而熱烈的一生。
  
  之後的每一個月夜,紀南都與容巖都約在夜瀾山頂。
  
  容巖教了紀南一套劍法,招式極其繁複,饒是紀南從小到大被眾人誇為習武天才,也學的磕磕絆絆。
  
  「不對,此處應當先錯手。」容巖輕拂袖斷了紀南正在翻飛的劍招,輕飄飄的飛身前去,按住了他握劍的右手,抓著他的臂帶著他演練了一遍。
  
  被他半擁著舞完了整套劍,紀南臉色不易察覺的一變,收了劍後立刻掙開他,氣惱的沉聲道:「這劍法根本徒有虛表!怎麼可能贏得了谷主!」
  
  歷任暗夜谷主雖皆為全才,卻也各自有所專長。比如上任谷主最擅長琴棋書法,現任谷主則以武功修為臻至化境而聞名天下。要以這樣花架子般的劍法同谷主比試嗎?紀南那兩道英氣挺括的眉狠狠皺著,看向容巖的眼神頗為懷疑。
  
  容巖不為所動,負著手,依舊笑吟吟的,看著他的眼睛緩聲道:「我說可以,你就一定能贏。」
  
  多年之後,紀南在戰場與朝堂之上遇過許許多多的危急時刻,每一次,當他以為下一刻自己一定就要送命之時,他都會想起這一晚的夜瀾山頂,如水般明亮月光之下,塵世一切浮埃纖毫畢現,白衣公子一身絕世風華,微微的對他笑著,篤定的說了那句話——
  他說可以,紀南就一定能贏。
  
  這句話,支撐了大夜國歷史上最傳奇的神武將軍王如同流星般短暫而熱烈的一生。
  
  「再來。」當即紀南垂著眼角,怏怏的挽了個劍花,悶頭繼續的練。
  
  **
  「破夜」之日終於到了!
  
  一大清早整個谷就醒了,天才濛濛亮,各處的侍女下人都開始忙活起來,叮鈴匡啷笑語不斷。那時紀南正好夢的人事不知,夢裡他打著快馬往家裡趕,可到了家,門口的小廝卻都不認識他了,紀府上下沒有一個人記得他。娘親住的院落裡站滿了女眷,帕子掩了嘴一邊低聲笑話一邊打量他……
  
  阿松剛跳上床,興致勃勃的要掀他被子鬧他,睡夢中的人卻忽然一個鯉魚打挺,猛的坐了起來。
  臭老虎的頭——可真硬啊!!!阿松捂著被撞噴血的鼻子,淚眼汪汪的嗚咽著滾了下去。
  
  容巖在旁負手大笑。
  
  紀南捂著額頭茫然的看著兩人,「你們……這麼早?」
  
  容巖給小書僮止了血,趕他下去自己洗臉,他則在紀南床邊坐下,笑著問道:「夢見什麼了?」
  
  紀南想起剛才被嚇醒,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我夢到……我家裡了。」
  此時他尚未梳洗,頭髮亂糟糟的披在肩上,臉上也無平日裡刻意強裝的嚴肅。擁著被坐著,他此刻更像一個離家已久的十三歲少年,醒時夢裡都想著家中一切,讓人不由自主的對他心生憐惜。
  
  容巖伸手在他腦袋上撫了撫,就像平時對阿松那樣,聲音也比原先更柔了些,「下個月此時,你就在家了。」
  
  下個月?
  上京離這裡,快馬加鞭的話,半個月就能到了!
  紀南想了想那時的光景,不由得彎了彎唇角。
  
  容巖第一次見到這個倔強單薄的少年笑,竟然一時略微晃了神,手停留在他散著的發上,指間毛茸茸的有些刺,感覺可愛。
  
  阿松鼻子裡塞著沾濕的絹帕,大咧咧的踢門進來,說話聲音嗡嗡的:「外面的人都往夜瀾湖那裡去了,就要開始了啊!你們怎麼還在磨蹭?」
  
  紀南聽了就往床下跳,容巖卻還是從從容容的,從桌上拿過他帶來的一套衣飾,遞給紀南:「今天,你穿這身。」
  
  紀南接過抖開,霍!這衣服和容巖教給他的劍法可真是絕配!
  外袍自不用說,繁複華麗到用「奢侈」都不足以形容,那布料是種介於絲綢與紗之間的奇怪東西,輕飄舒適卻也不失垂墜,摸上去舒服極了。
  除了外袍與中衣,林林總總還有十幾件小物散著,只腰帶形狀的條狀物便有四五件。更讓紀南瞠目結舌的是,這一整套的衣物從外袍至小衣皆是紫色,重重疊疊一色的深紫,簡直讓人覺得暈眩。
  
  容巖彈指一挑,扯開了紀南身上的外袍,旁若無人般自顧動手。
  
  紀南條件反射的雙手抱住自己,「你、你、你!做什麼!」
  
  「換衣服,」容巖修長白皙的手指拂過深紫色的中衣,又看向紀南,眸中毫不掩飾的帶著笑意,「或者,你自己會換?」
  
  他的手指與那華麗的深紫色有某種共同的震撼視覺,讓紀南硬生生的別開了目光不敢再看,「我……不會!」
  
  「我會!」阿松這時忍不住立刻出聲,喜滋滋的迎上前來要動手。
  
  容巖在他撲上來時一伸手,略鬆了松他鼻子裡的絲絹,血立即順著那帕子滲下來,少年苦著臉摀住,老實的縮去一邊牆角。
  
  紀南即將歸家的好心情就在容巖規矩的替他除衣更衣中消散殆盡,最後他說什麼也不肯當著容巖和書僮的面換小衣,凜然正氣的臉上寫滿了「寧死不從」四個字,容巖看時候已不早,當即不與他再多講究,利落的替他繫好那一身複雜的飾物,把紀南按在桌前坐好,他從袖裡取出了幾隻精緻的小盒。
  
  紀南在迎蝶粉撲鼻的香味中倏然變了臉色,一掌將伸手向他的容巖打開老遠,立身大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容巖一手持著已擰開的粉盒,為防脂粉翻落,硬生生的被擊中了胸口。雖只有幾成力道,也是隱隱作痛,他不由得微一皺眉,「又怎麼了?」
  
  「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絕不塗脂抹粉!」紀南梗著脖子,出乎尋常的憤怒。
  
  容巖面無表情,寬袖輕動,出指如風,點的他再動不了、也說不出一個字來,然後就著手邊的迎蝶粉把紀南好好一張象牙色的俊臉塗的慘白慘白。
  
  「好了。」容巖收手,抬了他下巴細細端詳。這小子生的實在不錯,塗白了臉更像個姑娘家了。只是那兩道劍眉英挺逼人,太過正氣凌厲,他摸了眉筆來,就著抬著他下巴的姿勢塗改了兩筆,再一看,滿意的點了點頭。
  
  「記住:你手裡的劍,能劈開你回家的路。」最後他在紀南耳邊喃了一句,然後拎起怒目圓睜、猶自不能動作的紀南,趕往夜瀾湖。
  
  **
  夜闌湖邊的小亭子裡早已圍滿了人。
  
  谷主坐在亭子中央的石桌旁,只著了一身輕便青衫,卻是掩不住的挺拔出眾、尊貴不凡。要與阿松比男生女相的話的確是差了點,但要是比皮相英俊與男兒氣概,這天下能贏他的恐怕沒有幾人。
  
  他們到時,一場比試剛完,以製毒解毒聞名天下的「玄蜂」門人帶來了一百零八種奇毒,谷主一個時辰內全給解了不說,還隨手混了其中幾種反丟給那人,那人解不了,一氣之下把那毒給吞了下去,谷主笑著又是隨手便解了,引的一眾旁觀之人又是稱讚佩服又是懼怕。
  
  那玄蜂門人十五年前手持玄蜂令入谷時正是好年紀,如今卻已鬚髮斑白,看著真是可惜又可憐。
  贏不了谷主,棄令出谷的話將被天下人恥笑,所以他在這裡十五年,回不去。
  
  紀南能大致的理解他服毒時的心情。
  
  容巖這時撫開了紀南身上被點的穴道,人群喧嘩聲裡,他扶著紀南肩膀的手輕拍了拍,然後什麼也沒有說,分開眾人將他推了前去。
  
  谷主正低頭飲茶,眼角一抹紫光一現,抬頭見是紀南,他笑起來:「紀南,今年打算比什麼?」
  
  紀南心裡一凜,下意識的移開目光想找尋一張臉,可那人剛推了他一把之後已經不知去了哪裡,人群裡紀南只看見李河越等白虎門眾人,俱都一臉希翼的望著他。
  
  「我要同你比劍法。」紀南定了定心神,抬了頭望著谷主,低而肯定的說。
  
  **
  紀南用慣的武器是方天戟,此時手裡握著輕飄飄的劍,面對武功高深不可測的谷主,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空。
  
  谷主似乎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不慣,笑著對他說道:「你現在想更改的話,也是可以的。」
  
  紀南被他這話激的背脊一直,抿了唇挽出個起始招式的劍花,斬釘截鐵:「我、不、改!」
  
  谷主聽了這話,一笑,隔空抓了亭中石桌上的劍,「鏘」一聲劍出鞘——紀南再無退路。
  
  十招。
  第十招時紀南已經受不住,容巖教的破劍法,好看是萬里挑一,無用也是萬里挑一的!他全憑劍上內力與一口氣才能支撐著。
  
  十招。
  第十招時谷主原本漫不經心的笑意更盛——就到這裡吧!
  
  於是第十一招谷主手中劍芒大盛,斬向紀南持劍的手腕,紀南避無可避,要麼棄劍認輸,要麼被砍斷習武者慣用的右手。
  
  可就在這時,亭中一陣奇異的不平靜,接著周圍觀戰的谷中人竟不顧場上危急,紛紛交頭接耳:「煙小姐來了!」
  
  谷主的劍勢竟然緩了緩。
  
  紀南耳明目快,立刻足尖點地向後掠出去幾丈遠。
  避開了谷主的劍,他臉色被剛才那驚險一刻嚇的愈加白了。
  
  谷主卻並不急著追,眼神望向亭中石桌邊剛落座的少女時,極溫柔的笑了。
  
  那少女年紀不大,身量嬌小,長的極美:眉如遠黛,目如漆星,唇如三月桃花。
  最為出眾的是她的膚色與一頭長髮,那長髮顯然平日裡被養護的極好,柔順的墜在腰間,奇特的是那色澤——在陽光之下竟然泛著明顯的紫色!就像一匹華麗的紫色綢緞般,裹著她嬌小玲瓏的身體,美的炫目。
  而她的膚色是雪一樣的顏色。不是美人常見的瑩潤白皙,而是當真如白雪般不食人間煙火的純淨無暇,雪色襯的她眉眼眸的黑、嘴唇嬌艷的嫣紅都更加奪目。
  
  紀南頂著一張慘白的臉與一身浮躁的紫衣,在那絕色少女面前自覺難堪不已。
  
  再戰,谷主的劍勢便稍減了凌厲之氣。紀南立刻敏銳察覺到這一點,毫不遲疑的全力以赴,一身紫衣飄帶飛揚,一把銀劍上下翻飛,行雲流水般美不勝收。
  
  亭中那少女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紀南看,隨著他的劍法施展開來,她竟漸漸站了起來。谷主原本因紀南氣勢大增而欲狠壓,卻因這少女的一站而遲疑下去,接著他就不再下狠手了,只是一味克著紀南,兩廂纏鬥,竟是在拿他喂招一般和緩。
  
  九十六招。
  再有四招不分勝負的話,紀南就贏了!
  
  九十六招。
  再有四招不拿下他,白虎門的新任門主就要誕生了。
  
  第九十七招,谷主輕巧撥開紀南的一劍來襲,劍尖斜刺,直指他右肩。
  
  電光火石之間,那少女大叫了一聲:「梁飛凡!」
  
  暗夜谷主的名諱,天下之人即便尊貴如當今夜國國主,都不曾敢當面直呼。可此刻那少女張嘴便喊了出來,四周谷內之人的臉上卻無一絲吃驚表情,俱都是司空見慣的模樣。
  
  而隨著那一聲,谷主的劍便如被寒冰凍住般,不再往前。
  
  紀南在那一劍刺來時已攻守俱無門,當即他腦海裡呼呼的只有風聲,和一句話:「記住:你手中的劍,能劈開你回家的路。」
  容巖說,他一定能贏的!
  
  紀南毫無遲疑的合身而上,谷主的劍從他右肩入,三寸方止,而他手裡的劍則劃破了谷主的寬袖刺向他右手,谷主拂袖棄劍,輕飄後退,那劍沾著紀南的血,「鏘」一聲斜插在地上。
  
  紀南垂著右手,鮮紅的血從他袖中漫延過手臂手腕,再沿著劍身汩汩而下,紅了地上一小塊的土。
  他手裡仍舊牢牢的握著他的劍。
  
  四周無一點聲響,眾人皆被這場景震驚。
  
  不知何時,紀南身後悄無聲息的掠來了容巖,揮指點了他幾處穴道止住了血。
  
  「你贏了。」暗夜谷主捲了被刺破的袖,平靜的揚聲宣佈。紀南聞言猛的抬頭,卻發現谷主那時的眼神竟是望著容巖的。
  見紀南抬頭,谷主復又看向他,並笑起來:「你可以出谷了,白虎門主。」
  
  八歲入谷,五年時間習遍谷中兵法佈陣、奇書異法,十三歲通過「破夜」之試,紀南成為了白虎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門主。
  這是他傳奇一生的起點。
  
  可此時他尚來不及想到那些即將紛至沓來的榮譽,當下他心裡只有一個狂喜的念頭:我、要、回、家、了!
  
  **
  第二天。
  
  東方尚無光亮,天還是黑沉沉的,白虎門中到處都點上了燈,人聲鼎沸。
  
  白虎門人一個不落,都聚在院子裡,把紀南圍在中間,送別。
  
  這些人都是名門子弟,心高氣傲。當初剛進谷時,不服紀南這個年少門主的大有人在,一個個都是被紀南一拳一腳扎扎實實的給打服了,反抗不了才留下來跟他學兵法佈陣的。
  這幾年紀南自己邊學邊演練,同時也傾心教授,教了他們不少東西。他馴服了這群熱血男兒,也與他們成了生死之交。眼下他就要離開了,誰都捨不得。
  
  「小四!」李河越替他裝好乾糧和水,遞了過來,又拍了拍他肩,「你先回去,我……試試看能不能也弄個門主風光風光!一年為期,我一定回來!」
  
  「好!」紀南乾脆的答應,把行李都扔上馬背,自己一躍身也翻了上去。他單臂控韁繩,勒的那馬直立起,圍
3、第三章 ...


  著他的眾人不禁都後退。
  
  「好了!男子漢大丈夫,沒有這麼扭捏的!」紀南昂首挺胸,看似豁達的朗聲大笑道,可其實他眼裡的不捨不比他們任何一個人來的少,「我走了!」
  
  言畢他暗暗狠咬牙,一夾馬肚,頭也不回的瀟灑而去。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
  
  **
  暗夜谷前,容巖帶著小書僮已經在等著了。
  
  見紀南縱馬上前來,容巖笑著問道:「肩上傷口還疼不疼了?」
  
  「一點不疼了!」紀南單臂自如的控著韁繩,神采飛揚:「你的藥可真管用!」
  
  容巖笑著點頭。一旁的小書僮卻還是無精打采的。昨天紀南被容巖扶下去止血包紮,沒一會兒小書僮就哭喪著臉跌跌撞撞的跑回來,只見他細皮嫩肉的絕色小臉蛋上,佈滿了深深淺淺的指痕和胭脂印子,紀南好奇的問他怎麼了,他捂著眼睛,嗚嗚咽咽的哭訴:「那些侍女手勁可真大!嗚嗚……還誇我漂亮可愛!可愛還下那麼重的手捏我臉嗎?!還親我!每個都上來親了!呸呸呸!臭死了——都怪你!你自己怎麼不去引開她們!混蛋!」他指著容巖毫不客氣的大罵。
  
  紀南這才知道那亭中的絕色少女是容巖有心引過來的,怪不得比試前就沒見阿松跟來夜闌湖邊,原來是犧牲色相引開那個煙小姐身邊的侍女去了。
  
  「你今天穿這衣服可真是精神。」紀南心裡感激他幫了忙,出言讚美他聊作安慰。
  
  果然,原本還垂頭喪氣的小書僮立刻眼神亮了起來,在馬背上挺腰坐的筆直,又學著容巖似的,慢條斯理的理了理領口,傲然道:「那當然!」
  
  「是拿你家主人的衣服改的吧?」紀南笑瞇瞇的。那袖口衣擺俱都繡著四爪蟠龍,和容巖常穿的那些衣飾一個樣。
  
  正搔首弄姿的小書僮聞言差點從馬背上摔了下去,容巖則笑的扭過了臉。
  
  「臭、老、虎!我跟你勢不兩立!」怒紅了臉的小書僮揮著馬鞭,追著紀南一口氣跑出去好幾里路。
  
  此時春光剛起,山河正待錦繡,容巖催著踏雪神駒在兩個吵鬧的小鬼後面不急不緩的跟著,嘴角始終噙著若有似無的笑。
  
  夜國,我回來了,這一次,永不會再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不用養肥的!!!我很肥的!!!求你們了快點吃了我吧!!!

 


4

4、第四章 ...


  
  第四章、良久,只聽對面的人溫聲說道:「出了暗夜谷後我就不是容巖了。以後在路上你和阿松一樣,叫我二哥吧。」
  
  三人既然是同路,便約好了一起回上京去。
  
  這一路,花香鳥語,越往南走,春光越是明媚燦爛。
  
  兩個年紀小的如今天天待在一起,越發熟悉了,日日的鬥嘴打鬧。阿松自然是本性就如此,紀南卻是從小被約束不苟言笑的,這十多年來他還從未曾有過日子像現在這般自在愜意。
  
  「你這吃貨!」紀南強行從阿松嘴下奪過小半隻燒雞,憤憤踹了他一腳,皺著眉把殘破的雞腿扯下來,猶豫了一下,推到容巖面前。
  
  容巖笑起來,擺了擺手。
  
  阿松拍拍屁股爬上凳子,趁他們兩人謙讓,逮空把那雞重又奪了回來,啊嗚啊嗚全包進嘴裡。
  
  紀南氣的又要揍他,卻被容巖攔住。
  這一路來不僅行程路線由容巖帶領,連吃飯歇息都是他親自一手安排。阿松那臭小子不但不幹活,吃住還都要挑最好的,否則就耍賴打滾大鬧。
  
  奇怪的是容巖從來不訓斥他,反而事事都替他打點妥帖,闖了禍還盡責的包善後。
  
  「你哪裡是書僮!你比你家主人還要過的逍遙舒坦!」紀南瞪那吃飽喝足正舔手指的無賴傢伙。
  
  「我本來就不是書僮啊!」阿松舔著香噴噴的手指心情極好,「喂!你見過哪家書僮能長得像我這般英俊不凡?」
  
  「原來你是靠臉蛋吃飯的。」紀南冷冷的揶揄了一句。
  
  「你!」男生女相的美貌少年急跳了起來,又被容巖按下去,「好了,出門在外,安分些。」
  
  「二哥!你快告訴他!」少年不服氣,扯著容巖的袖子要他證明身份。
  
  容巖將他油汪汪的手指彈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這一眼鎮的那少年不敢再多話,氣鼓鼓要了錢,獨自出門買糖葫蘆吃去了。
  
  剩下容巖與紀南二人獨對,可算清淨了。容巖又要了幾個精緻小菜、一壺溫酒,邊酌邊品,紀南則埋頭扒飯。
  
  良久,只聽對面的人溫聲說道:「出暗夜谷後我就不是容巖了。以後在路上你和阿松一樣,叫我二哥吧。」
  
  **
  三個人都正是年少熱血、興致高昂,一路不乘車不坐轎,並肩打馬快行,第七日下午便進到了靈州境內。
  
  這日風和日麗,天氣極好,三人放緩了馬,邊行邊賞那沿路春光明媚。百無聊賴間,紀南追問那日「破夜」的玄機,容巖心情甚好,也不故作神秘,微笑著反問他道:「你可知,那煙小姐是何人?」
  
  「谷主寵妾。」紀南乾脆利落的答。剛入谷時便有人知會過他:谷主大度,只要不惹煙小姐,在谷內過日子是很逍遙的。
  
  容巖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寵妾二字可遠遠不足以形容——當初曾有人問過暗夜谷主:谷主您文韜武略、天下第一,何以竟甘心屈居在這小小暗夜谷內?」
  
  這個問題,紀南也曾私下揣度過數回,這時聽容巖說起更是好奇不已,一眼不眨的望著他。
  
  「據說谷主聞言,扼腕一聲長歎道:『我倒是想過弄個皇帝來當當,可惜——你們煙小姐那脾氣性子,如何能母儀得了天下呢?』」
  容巖學完,逕自笑起來。
  
  「此事……當真?」紀南驚訝不已。
  
  「那當然只是坊間閒話,當不得真。」容巖望著遠處風光美好,眉宇間都是笑意,「若換做紀小將軍,會為了心上人放棄天下麼?」
  
  「當然不會!」紀南斬釘截鐵的大聲答,「紀家子孫世代守衛夜國,絕不許為兒女私情所耽誤!」
  
  他年紀小,聲音清而脆,在空曠的官道之上飄出去老遠,容巖笑著擊掌讚道:「好啊,有氣魄!果然是少年英雄。」
  
  紀南表完那番義正言辭,又覺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借閒聊來掩飾那份靦腆:「那二哥呢?會為了心上人放棄嗎?」
  
  容巖笑而不語,紀南不斷追問,他看著前方阿松搭弓打飛鳥的背影,低低一笑:「我的心上人,就是這天下。」
  
  紀南愣住,手裡的韁繩都鬆了下來。阿松這時打了一隻白色翅膀的大鳥(是鳥,不是狼),興沖沖的回過頭來,趁紀南發愣,偷偷的伸馬鞭來勾韁繩想要作弄他,被容巖忽的一道指風彈痛了,笑嘻嘻的縮了回去。
  
  阿松放了那只受傷的大鳥,又騎著馬橫衝直撞的往前去了,紀南仍舊與容巖並肩閒聊那神奇的煙小姐。容巖有一肚子的坊間傳說,個個都有趣無比,紀南聽的入神不已。
  
  「她是千密族的吧?」紀南沉默了半晌,不確定的問道:「我看到她的頭髮是紫色的。」
  
  千密是一個族落的名字,原本位於夜國最北部,相傳為上古神族遺脈。千密族中不論男女皆美貌無比,肌膚雪白、髮色偏紫。他們全族以一種紫色花朵為圖騰,花朵的名字就叫「千密」。
  
  「你小小年紀,居然也知道千密?」容巖有些詫異,略一想又了然:「是了,五年前你還在上京,那時顧明珠也還在。」
  
  「不,我沒有見過千密使,」紀南笑起來,「但我見過大皇子——他的頭髮也是那樣的紫色……好看極了。」
  
  那年他八歲,臨去暗夜谷前,父親帶他進軍營去挑快馬,正巧遇上同來挑馬的夜國大皇子。紀南親眼目睹他用單手馴服了一匹桀驁的烈馬,高大英俊的男子縱馬奔馳在風裡,紫衣肆意翻飛,那場景在年幼的他眼中簡直如同天神一般神武。
  大皇子的頭髮也是泛著紫色的,陽光之下高貴鮮活。他的母妃是當今端密太后的親外甥女,兩人都是出自千密。
  
  「喂!」阿松不知何時跑了回來,聽到這裡,隔甩了一記響鞭,大聲不滿的叫道:「你既然認識大瘋子,那怎麼不認識……」
  他話還沒說全,被容巖一個眼神制止,剩下的他只好怏怏都吞了下去。
  
  紀南疑惑的看向容巖,容巖面容平靜,續著他倆剛才的話題繼續往下:「那顧煙確實是千密族人,她是顧明珠的胞妹。不過,如今的千密使已經不是顧明珠了。」
  
  紀南對那素未謀面的千密使並不感興趣,可他轉念又想到一事,問道:「你要我穿的那身紫衣上繡著千密花,你又把我臉抹那麼白,就是為了讓那煙小姐以為我是她的族人嗎?」
  
  容巖含笑點頭,「紀小將軍很聰明。」
  
  「那為什麼後來她又一言不發就走了?」谷主宣佈紀南成為白虎門主時,剛才還一臉緊張的顧煙忽然起身離開,連再多看他一眼也不曾。
  
  「因為你的血,」容巖指指他右肩上的傷:「千密族人的血是帶著深紫色的。」
  
  紀南恍然大悟,想了想,忽又歪頭笑著問道:「那麼你呢,你究竟和谷主比了什麼?」
  
  那日安頓好受了傷的紀南,容巖重又返回夜闌湖畔,之後紀南聽到門人回來說,容巖與谷主手談了一局,尚不分勝負,谷主卻忽然率先棄子,大笑聲稱青龍令主實至名歸。
  
  他在這三月春風之中那般無心機的笑著,容巖在他那乾淨的笑容裡不由自主的週身都覺得輕快,輕笑著,答了他兩個字:「女、紅。」
  
  ……
  紀南控著韁繩的左手狠狠一抖,差點沒把馬勒的停下。
  
  容巖大笑著揚鞭策馬,一路領先而去,紀南高聲「喂!」了一聲,一夾馬肚,不甘落後的奮起直追。
  
  **
  南國是夜國南面的鄰國,多年來自恃正統皇族,一向以夜國的盟主國自居。
  南國以禮治邦,重文抑商,苛捐雜稅極重。商人們為了逃避重稅,很多離開了南國都城,將貨物販往邊境,與別國人民做生意。
  
  靈州位於夜國最南面,與南國接壤,因而城裡有著許許多多的南國商人。容巖一行進城時已是薄暮時分,街道兩旁的小攤子正陸續擺起來,熱鬧極了。
  
  阿松最愛熱鬧,一進城火速扔了馬扎進人堆,一會兒就不見了他身影。紀南看著他奔奔跳跳的跑遠,默默的牽著馬跟在容巖身後。
  
  容巖找了客棧安頓好行李與馬,拍了拍紀南肩膀:「我們得去添置些乾糧,出了靈州城,大概要走幾天的山路。」
  
  紀南正喝茶,聞言一揚手把茶喝了個底朝天,從凳子上蹦了起來,「走吧!」
  
  街道兩旁擠滿了攤位,一半是吃的,一半是一些南國的奇巧小玩意,有女孩子喜歡的珠花胭脂,有子畫古董,有各類小玩具。紀南八歲到現在都待在暗夜谷裡,八歲之前不是紀府就是軍營,這樣無目的而熱鬧的逛,他是第一次。每一樣吃食不管南國還是夜國的,在他看來都是香味誘人,才小一半逛過去,他的肚子已經撐的滴圓。
  
  「我……二哥——嗝!」他遲鈍的叫起來,停下腳步。
  
  容巖回頭,關切問道:「怎麼了?」
  
  「走不動——嗝——了……」紀南表情開始有些痛苦,吃下去的東西太多了,在胃裡漲開來了嗎……好難受啊……
  
  容巖哭笑不得,牽住他手強制他繼續走,「現在不能坐下,走幾步消消食——你到底吃了多少東西?」
  
  紀南扭曲著臉一個接一個的打嗝,搖頭說不出話來。容巖無法,並指按在他內關穴上緩緩的揉,邊牽著他往前走。
  
  沒走多遠就看到阿松正在一個測字的攤子前面,果然又惹事。
  他周圍圍了一大圈的人,紀南眼尖,喊容巖快看,容巖搖了搖頭,拉著他往那邊去。
  
  那是個猜字謎的攤子。攤主桌上面前擺有筆墨紙硯,四周則是各式用竹篾編的小玩意兒:活靈活現的小兔子、憨頭憨腦的小狗,圓咕嚕度的風車在月亮初初爬上的夜空晚風裡慢悠悠的轉著。
  一枚銅板猜一個字謎,猜對就能挑一樣小玩意兒帶走。
  
  阿松在這裡盤桓了已有一個時辰了,他想要那支彈弓。可那攤主是南國人,雖不是什麼正經讀書人,但應付從小一看見書就打瞌睡的某人實在綽綽有餘。
  
  阿松正抓耳撓腮,見容巖與紀南從人群裡越身而來,一下子兩眼放光,上來揪住容巖袖子,指著那彈弓大聲說道:「二哥!我要那個!」
  
  容巖笑了笑,摸出一小塊碎銀子給那攤主,指了指彈弓示意要買下。
  
  誰知那攤主兀自搖頭晃腦,將那銀子往外推了推,竟笑瞇瞇的拒絕道:「不合規矩。」
  
  容巖聞言點頭,收了銀子對阿松與紀南說道:「那我們走吧。」
  
  阿松拖著容巖的手蹲在了地上,「不走!」
  
  容巖微一皺眉,紀南這時卻拉了拉他另一隻手,遲疑而小聲的在他耳邊說了句:「二哥……那個風車——」
  
  **
  如箭在弦……
  千言萬語……
  人無信不立……
  斬草不除根……
  
  攤主面前的一張大紙上列著十多個謎面,容巖掃了幾眼,歎了口氣,看了帶在身邊這麼多年的自家弟弟一眼,搖了搖頭,一抬手取下他背上的弓,又抽了一支箭豎著放在弓旁邊,然後他一指那「如箭在弦」的謎面。
  
  阿松立刻跳了起來:「是個『引』字!弓加一豎是個『引』字!」
  
  那攤主樂呵呵的點點頭,摘了竹製的小彈弓遞過來。阿松興高采烈拿在手裡,忽的撇了撇嘴,又叫道:「不對!箭在弓旁是『引』字,箭在弦上才不是『引』字!你的謎面是錯的!」
  
  那攤主是個四十開外的小老頭,聞言不屑的看了阿松一眼,「蠻夷小兒。」夜國人尚武,民風也開放,沒有南國那麼多的禮教條框,所以暗地裡常被南國人譏諷為「蠻夷之邦」。
  
  阿松猛一下變了臉色,「彭」一掌拍的那桌上事物都騰空跳起,「臭老頭!找死嗎!」
  
  「阿松!」容巖低聲訓斥,阿松瞪著眼睛憤憤轉過身來,紀南第一次覺得這個像姑娘一樣漂亮的少年目光竟是凶狠攝人的。
  
  容巖喝退了阿松,緩步向前捻了一支筆,漫不經心的舔了墨,「紀南,」他頭也不回的叫道,「想要哪幾個,看好了嗎?」
  
  紀南最愛那風車奇巧,可風車兩邊的小貓小狗與後排那座竹屋子,俱都是活靈活現,稀罕極了,他看看這看看那,猶豫起來。
  
  容巖笑了笑,並不催他,提筆往那謎面後面寫去:千言萬語——夠、人無信不立——言、斬草不除根——早……
  
  「這位——」攤主站了起來,阻止他往下寫去。
  
  容巖放了筆,抬頭微微的笑:「怎麼?」
  
  「請這邊來。」那小老頭知道這位不好對付了,重又拿出紙來,凝神略想,寫下:「欲話無言聽流水——」
  
  容巖負著手,微微笑,「『活』字可對?」
  
  小老頭愣了愣,一咬牙刷刷刷又寫道:「無頭無尾一畝田——」
  
  「『魚』字可否?」
  
  「火燼爐冷平添意馬心猿」
  
  「是個『驢』字。」
  
  「你——」小老頭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想要什麼自己拿吧!」
  
  阿松拍手大笑,將那桌上的竹編小玩意一卷而空,拿不下的還分給了四周孩童。那攤主拉長著臉收拾攤位回家,他比劃著彈弓上前,「喂!我二哥猜走你那麼多的字謎呢,我白送一個如何?」
  
  小老兒將信將疑的看了他一眼。
  
  「謎底呢,是個『相』字,」某人搖頭晃腦得意道,「謎面嘛——休、要、丟、人、現、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紀南方才一個不慎將那竹屋摔在地,一角摔裂,容巖正替他重編好那處,耳邊聽到阿松那般調皮,不禁也笑了起來,卻還是訓斥了他一句:「不得無禮!」
  
  攤主小老兒面紅耳赤,嘟囔了幾句,甩袖便走了。
  
  **
  那竹彈弓
4、第四章 ...


  並不牢固,阿松幾下折騰就散了架,被他隨手拋棄,他轉身又來搶紀南的風車。
  
  路邊的攤子這時都已收了,就快到宵禁的時辰了,路上只有幾個匆忙往家裡趕的人,一轉就不見了身影。
  月正好,兩邊商舖簷下的燈籠影影綽綽,青磚路上只他們三人還不急不緩的走著。
  紀南拿竹屋痛慣阿松的腦袋,打的他不敢上前。他自己舉著風車急行一陣又停下看它轉動,快樂無憂。
  
  阿松在問容巖:「二哥,那老頭兒最後說的那句話是啥意思?」
  
  「哪句?」
  
  「風月無邊……七八隻眼!」
  
  「正二三月風月無邊,七人八隻眼。」
  
  「對對對!就是那句!」
  
  「七人八隻眼——『貨』字。二三月正是春天,風無邊為『蟲』,月無邊為『二』,合起來便是蟲二,二蟲加一春字,是何字?」
  
  阿松用力的想了想,「是個『蠢』字!」
  
  「對,真聰明。」
  
  「貨、蠢,蠢——貨?!他他他、他個臭老頭居然敢說我是蠢貨!二哥我是蠢貨嗎?!」
  
  「嗯,你是。」
  
  「你!你……我——嗚嗚嗚嗚……」
  
  身邊一陣風一樣捲過捂臉奔泣的美貌少年,紀南笑的肚子都疼了,抱著肚子彎下腰,不禁往後看去,身著華貴白袍的公子在月華如水之下,也正眉眼彎彎。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
  紀南自己也長了一雙丹鳳眼吶!家裡母親常常說他的眼睛最漂亮。
  可紀南自認他的眼睛遠沒有容巖的好看:斜飛入鬢、風流不羈……
  
  「在想什麼呢?」容巖徐徐迎上來,輕捏了他手腕把住脈,「肚子還難受麼?」
  
  紀南想起方才挺著大肚子的窘樣,頓時紅了臉,搖了搖頭,腳下一點,也像阿松似的躥出去老遠。
  
  兩個少年一前一後在黑暗裡遙遙淡去了身影,容巖站定,抬頭在星空中仔細辨察了一陣,微微的一笑,默默往前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撒花就是不愛我
你們都不愛我
我要去shi……

 


5

5、第五章 ...


  
  第五章、早春的清晨日光剛亮,擦著四邊屋簷而起,光芒萬丈。院子裡種了兩顆的桃樹,粉色的花嬌嬌弱弱的開了一樹,有白色的身影從樹下翩然而過,劍氣所及之處,花瓣紛紛掩面跌下樹去,羞答答的撲了他一身。
  
  按計劃,第二日他們該出城,繼續趕路回上京去。
  
  容巖一大早就起了,紀南朦朧之中聽到他在院子裡練劍的聲響,儘管昨夜歇的很晚,還是立刻醒神爬了起來。
  
  他套了靴子,披著外衣蹬蹬蹬的跑出去,一推開門,反倒又像回到了夢中似的:早春的清晨日光擦著四邊屋簷而起,光芒萬丈。院子裡種了兩顆桃樹,長的極好,粉色的花嬌嬌弱弱的開了一樹。有白色的身影從那樹下翩然而過,劍氣所及之處,花瓣紛紛掩面跌下樹去,羞答答的撲了他一身。
  
  練劍……怎麼也不換身短褐呀?紀南迷迷糊糊的想,他那身衣裳好看是很好看的,可被樹枝勾著的時候也不嫌累贅麼?
  
  「這麼早起了?」容巖收了劍,踱步過來,邊走邊拂袖,落了一地的桃花花瓣,「怎麼不多睡兒?昨夜被阿松鬧的那麼晚。」
  
  紀南揉著眼睛笑,「也快到早起操練的時辰了。」
  
  容巖點頭笑道:「早聽聞紀家軍風紀嚴明,果然名不虛傳呵!」
  
  紀南睏倦,正欲伸懶腰,被他這麼一讚,立刻瞪大了眼睛挺直腰板,做清醒無比狀。容巖忍了笑伸手拍了拍他,「我先進去了,你練完進來,等你一起用早點。」
  
  紀南耍完一整套的拳再進去,桌上果然已經擺了碗筷與熱騰騰的早點,容巖正閉目靜坐運氣,紀南「咦?」了一聲,問道:「阿松那臭小子呢?這時辰了還沒起嗎?」
  
  「他一向憊懶,就饒他多睡兒吧,我們下午再走也來得及。」容巖睜開了眼睛,走到桌前坐下,給紀南和自己盛了小米粥,「來,咱們先吃。」
  
  **
  後來想想,要是早知那天會發生那些事,哪怕阿松光著?睡在被窩裡,紀南也一定捂眼睛衝進去抗著他立刻上路。
  
  吃過午飯後,一切準備妥當了,三人牽著馬往城外走,沒走多遠就見前方馬蹄聲與吆喝聲同時大作,路上行人彷彿見鬼一般,紛紛迅速往路兩邊閃躲,有避之不及的幾乎連滾帶爬。
  容巖將兩個小的護在身後,問身邊一中年男子道:「大叔,請問這些是什麼人?」
  
  「他們啊,是守邊境的南國人,進城來抓逃稅的南國商人的。」中年男子小聲的答道,「你們三人這是出城去?那快走快走!他們最愛抓你們這種無根無據的外鄉人充數。」
  
  「為什麼?」阿松從容巖身後冒出腦袋來,「大叔,我們又不是商人!」
  
  「他們可不管你是不是!」大叔虛聲嚇唬他。
  
  紀南望著那十來個南國軍人不僅一路縱馬而過,嬉笑間竟還拿了馬鞭抽那路邊百姓取樂,面上不由沉下陰霾之色,低聲怒道:「這是我大夜境內,南國人居然敢如此囂張!」
  
  聞言那大叔搖頭,歎息不已,「他們是一貫如此的。每每都說是奉命來抓那些逃了南國稅的商人,其實這裡誰不知道呢,逃了稅的南國大商人可都與咱們郡守是『好友』!他們啊,不過抓些小商小販、平頭百姓回去交差罷了。」
  
  「郡守為了保護私友,放任南國人在城裡為所欲為?!」紀南驚道,簡直不敢相信有這等罔顧法紀之人。
  
  所謂「好友」,不過就是時時進貢罷了。那人沒想紀南竟如此單純,不由得用啼笑皆非的眼神打量了他好幾眼,然後又看著容巖笑著說道:「這位公子還是帶著兩位小少爺趕快離開的好。」
  說完他自己也轉身匆匆的走掉了。
  
  容巖謝過他,對身後兩人道:「走吧,我們上路了。」
  
  紀南心裡惱怒,卻也無法,悶了一陣,恨聲道:「等著罷!待我回去,一定請命將那些南國人趕走,再不敢踏足我大夜半步!」
  
  「威風!」容巖淡聲道:「天下之大,紀小將軍難道要將大夜版圖拓展到天邊去麼。」
  
  紀南一愣,隨即面容嚴肅起來,「不,我並無侵略他國之意。鄰國間友洽和睦當然再好不過,只是方纔那些南國人實在太可恨!他們既然是為抓犯人進我們的城池,已是借地而行,更該小心才是!如何竟當街縱馬?!我大夜軍隊有明令:擾民者,軍法從事!他們在我們的地方,就該遵守我們的法規,何以不僅不從,還敢那般囂張跋扈!」
  
  「邊境一帶不比上京,本就如此雜亂。」容巖不欲再多說,「我們走吧。」
  
  紀南皺著眉翻身上馬,卻忽聽耳邊阿松大呼道:「是那個臭老頭!臭老頭被抓走了!」
  
  紀南與容巖同時轉頭看去,只見方纔那群南國軍人已抓了人,正往回去,依舊是肆意高聲吆喝著,一路驚擾百姓無數。
  
  他們的馬後面用繩子栓了四五個人,跌跌撞撞的跟著跑著,看那衣飾都是貧苦百姓罷了,哪裡是什麼逃稅商人。
  
  昨日擺攤猜字謎的那個小老頭就在那中間,可憐他年老體弱,壓根跟不上那匹高頭大馬,這一路青磚凹凸不平,他跑幾步就摔一跤,已渾身都是傷,力氣用盡,被那繩綁了硬拖著往前拽去,手腕處被那麻繩磨的鮮血淋漓,看起來可憐極了。
  
  阿松不待多說,反手抽了腰間的漂亮小斧,一躍而上,像只大鳥一般掠過去,乾脆利落的挑斷了那幾根繩,又追上去將馬上的人統統砍了下來,滾了一地。
  
  「哪裡來的小賊!」那些南國人爬起來後大罵,邊罵邊「鏘鏘鏘」拔出了佩刀,團團將阿松圍住。
  
  「我才不是小賊,」阿松撇撇嘴,扭頭向那擺字謎攤子的小老頭,「臭老頭,你真逃稅了嗎?」
  
  小老頭連連搖頭,「人頭稅是年年按時上繳,出來擺攤則有一日算一日,日日有官差大人來收,從不曾逃稅。」
  
  「聽到沒有!」阿鬆手裡轉著他那把鑲金嵌玉的小斧頭,「你們也不問問清楚就抓人的嗎?!何況就算當真是抓了逃稅的商人,也不該如此粗暴對待,你們南國人不是最講禮法仁義的嗎?還不快給人賠禮!」
  
  「呸!」領頭那南國人狠狠啐了口血唾沫,「老子說他逃稅他就逃稅了!他逃了四年的茶課稅共計一百二十五倆銀子!交不出錢就回去做苦力還!」
  
  「冤枉啊!」那小老頭老淚縱橫,「我在這靈州城住了快二十年,從未回過南國,哪裡來的茶課稅!」
  
  正爭執間,圍觀人群裡一陣擁擠,有人捏著嗓子起哄:「郡衙門的官差大人來了!」
  
  阿松聞言,叉腰冷笑,「來得正好!小爺我倒要看看,在我大夜國土之上,容不容得了你們這群南國人囂張妄為!」
  
  官差一行數十人,不由分說將一干人等全都帶回了衙門去。紀南見狀,急拉容巖衣袖:「二哥?」
  容巖卻並不著急的樣子,與他一起隨著看熱鬧的人群往衙門方向湧去。
  
  **
  阿松進了衙門就沒能再自己出來。
  
  當日並沒有立即升堂,人被押進去後就沒了動靜,看熱鬧的人把著郡衙的大門議論紛紛,不久出來兩個提著殺威棍的官差,凶神惡煞般將人趕了個四散。
  
  這裡離上京還有數十日的行程,搬救兵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了,紀南心想那只好硬闖,將阿松救出來再說。
  
  「跟我來。」容巖忽的低聲開口說道,繞過了郡衙威武壯闊的前門,他一縱身輕飄飄的飛上了後院的高牆。
  
  紀南跟著他上去,只見底下站著的正是方纔那些騎馬抓人的南國人,一個身穿灰色袍子的男子正給那幾人作揖:「明日恐怕還要勞煩幾位來走一趟,過個場而已。不為別的,近日刺史大人出巡,就在咱們這裡附近,若是此事鬧大了,傳他老人家耳朵裡,以後咱們的日子都得難過,因此少不得煩請各位一同敷衍一番。」
  
  「明白!」那幾個南國人似乎與灰袍人是相熟的,拍了拍他肩膀哈哈的笑,「這回被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臭小子礙了事,倒是給郡守大人添了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灰袍人笑的開懷,「窮山惡水多刁民,驚擾了各位,還望海涵、海涵!」
  
  彼此又客套了幾句,那幾個南國人上了一輛馬車,眼看著出城去了。紀南看著那灰袍人熟門熟路的從郡衙後門回去,一路與幾個官差言笑晏晏的打招呼,一瞬間他終於明瞭上午那中年大叔話裡的意思!
  
  南國人為何在這靈州城內如此肆無忌憚、欺善怕惡?原來與郡守是「好友」的不止那逃了重稅的富商巨賈,還有這奉命抓人的南國軍人!
  他們竟三方勾結,抓那無辜百姓去交差了事!
  簡直混賬!
  
  紀南氣的咬緊牙關,雙手都顫。容巖與他站的極近,見狀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提醒道:「紀南?」
  
  「……啊?」紀南回過神來,「二哥!現在去救阿松出來麼?」
  
  「怎麼救?這可是郡衙,大夜律例有明文規定,硬闖官府是犯法的。」容巖笑道。
  
  「為什麼!明明他們犯法在先!」
  
  「那又如何?」容巖依舊輕鬆的笑著,「難不成因為他們不遵紀守法,咱們就以暴制暴?」
  
  紀南語塞,憤憤皺眉,「那你說怎麼辦?!」
  
  容巖但笑不語。
  
  **
  第二日確實升堂了,只是阿松卻是被人拖著上堂來的。
  
  郡守壓根不見人影,主位空著,昨日那著灰袍的人竟是個師爺,此時站在堂前,咬文嚼字的問了一通姓名籍貫所犯何事。
  
  奇的是昨日差點被南國人抓走的那幾人,一個兩個的竟都跪下認罪,聲稱自己的確就是那逃了稅的南國商人,並無抓錯只說,他們心甘情願補交數倍的罰款,只求青天大老爺能從輕發落。
  
  師爺捻著鼠鬚樂呵呵的笑,不由分說就揚手命人將阿松又打了頓,口稱「刁民無良,竟敢妄圖挑撥兩國刑訟邦交」。
  
  阿松昨日已經吃了虧,?上挨了兩記杖責,疼的不得了,這時反抗起來便不甚猛烈,不多時就被眾官差七手八腳的按住了。
  一仗下去,他「嗷」一聲大叫,體內的護體真氣猛的衝出來,眾人皆被彈的飛出去,爬起來後又更下狠手去對付他,一時之間大堂之上混亂不堪。
  
  紀南昨日起就惴惴不安,怕阿松在裡面吃悶虧。可想到容巖一貫對阿松可算是溺愛至極,看他一直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想來應該已胸有成竹。
  況且如今容巖在紀南心目中幾乎是無所不能,他也就姑且拭目以待,看阿松這事容巖到底如何替他討回來。
  
  這邊正混亂著,那廂卻忽然傳來隆隆鼓聲——郡衙大門前設有一面喊冤鼓,供有冤屈之人擊鼓告狀,此時正有人用全身力氣舉了那鼓錘,猛擊鼓面。
  
  不是別人,正是那拿字謎暗諷阿松「蠢貨」的小老頭兒。
  
  方纔那幾人眾口一詞說沒有抓錯沒有被冤枉,他夾在裡面還沒說話就被一起釋放,給趕了出來。
  其餘幾人都腳底抹油溜回家了,卻不知他為何沒有走,還大張旗鼓的擊鼓喊冤。
  
  那鼓一響,按大夜律,郡守必須親自升堂。
  
  可這一等便是好幾個時辰,一直等到太陽都快下山了,才有一肥頭大耳的男子著一身官服,大腹便便,姍姍而來。
  
  阿松沒有幫錯人,那小老兒十分講義氣,當著郡守大人的面將自己如何被抓、阿松路見不平如何救人、師爺如何將他們扣押卻將南國人放走、又如何威嚇他們幾人認罪且反咬阿松,一一細細稟來。
  
  小老兒講的仔細,那郡守側耳聽的認真,紀南心裡總算鬆下一口氣。
  
  誰知,末了那郡守聽完,竟忽如其然的來了句:「這人可是瘋了?」
  
  「回大人,這人確實瘋了!」師爺立即一本正經的回稟,「不過也有裝瘋賣傻、與那刁民一道,妄圖污蔑南國貴使之嫌!」
  
  「不錯,」郡守點頭,「這人逃了南國重稅,回去少則充軍流放、多則人頭落地,因而想了這麼一出。勾結這乳臭小兒攔街劫持不成,又反倒擊鼓喊冤,倒打一耙,嘖!實在有辱我夜國淳樸民風!」
  
  這郡守倒是好文采,出口便成章。
  
  這邊他信口雌黃,那廂師爺運筆如神,刷刷刷幾筆便寫好了供詞,往那小老頭面前一扔,要他畫押認罪。
  
  小老頭以頭愴地,頓時悲呼不止,連聲喊冤枉,卻被那虎背熊腰的衙役上前左右開弓,打的滿嘴是血,昏頭昏腦間被硬扯了手去按了手印。
  
  阿松那邊的情況也差不離,不用郡守大人再多說,師爺便隨便安了個罪名下來,依樣要阿松在供詞上面按手印,阿松已怒的眼底都紅了,捂著?猛的跳起來,小斧頭和弓箭都被沒收了去,他拼著一身細皮嫩肉就要與他們拚命。
  
  紀南早已熱血沸騰,再不顧容巖到底有何計劃,大喝一聲就要往裡跳去。容巖卻已瞧見長街那頭的塵土飛揚,伸手一帶,他將紀南控在懷裡,「別去,來了。」
  
  **
  來人只三騎,領頭那人穿著便服卻著了官靴,風塵僕僕,從馬上跳下來還沒站穩,便直撲衙內,有衙役上前阻攔,被他兜頭一鞭子抽的捂臉倒地不起。
  
  「來者何人!」師爺裝腔作勢的威嚇道,「竟然擅闖郡衙門!」
  
  那人腳步不停,從腰間摘了一塊令牌拍向那鼠鬚師爺的門面,將他打的一聲慘叫。
  可待他看清那塊令牌,又發出另一聲驚恐慘叫:「屬、屬、屬下參見刺史大人!」
  
  來人竟是靈州刺史,只見他面色焦慮無比,走進大堂之內看都不看急忙迎上來的郡守,只四下到處找尋,終於尋到捂著屁
5、第五章 ...


  股倚著大堂紅柱的美貌少年時,他眼睛一亮,幾步上前正欲跪下問安請罪,想想又不妥,退後一步行了個禮,又上前極為恭敬的低聲問道:「還請移駕別處說話,可好?」
  
  阿松看了眼一地跪著的官員與門外探頭探腦的百姓,見人群裡容巖對他微點了頭,他便扭頭對那刺史哼了一聲,然後由郡守在前引路,一道往內堂去了。
  
  容巖鬆開抱著紀南的手,紀南半天沒說話,忽然冒出一句淡淡的:「沒事了嗎?」
  
  見如此情況之下他居然什麼也沒多追問,容巖便笑了起來,點頭道:「沒事。耍威風這種事,他最在行了。」說著他輕拍紀南肩頭,「走吧,我們回客棧去等他,順便也收拾一下——這已又多耽擱了兩日,上京的桃花……恐怕都要落盡了。」
  

作者有話要說:容巖收了劍,踱步過來,邊走邊拂袖,落了一地的桃花花瓣,排成了以下幾個字:我、叫、騷、包、二~

 


6

6、第六章 ...


  
  第六章、有人說這世上大概沒有他不會的東西,更多人說這世上一定沒有不喜愛他的人。他是大夜王朝上至皇帝至尊、下至百姓小兒眾口稱讚的二皇子殿下——慕容巖。
  
  好在他們回去時,上京的桃花並沒有全落盡呢!
  
  身後馬車的輪子與地面小石子相軋,時不時發出輕微的響聲,那聲音與清脆的馬蹄聲相交映,響在這寬闊暢通的官道之上。
  自從雇了這輛車,紀南的耳邊終於清靜了許多。
  
  他們剛從靈州城出來那幾日,走的都是山路小道,阿松美貌柔嫩的臀因為挨了杖責,腫了老高。
  小路顛簸,他歪歪扭扭的騎著嗎,馬鞍上雖已綁了厚厚的棉絮墊著,可時不時碰著了一點,還是疼的他大大的慘叫一聲。
  
  紀南與容巖尚算膽大,可憐阿松那匹坐騎,被那日日的怪聲嚇的實在忍受不住,竟趁他們夜晚歇息時,掙開了韁繩,逃跑了。
  
  接下去幾日,阿松與容巖只得共乘一騎。幾天趕路,不斷的顛簸下來,他那傷口處不幸發了炎,這下更是痛的他天天哇哇的叫。
  
  好在那時他們也已經出了山區,在官道上行了不多時,碰見一處驛站,容巖立即花重金弄來了一輛馬車讓阿松躺著,他雇了個車伕驅車,自己則與紀南仍舊是日日騎馬。
  
  這下那猴孩子更像個耀武揚威的嬌主子了,一邊一個保鏢高頭大馬的隨護,他則天天趴在舒適的車裡,悠閒哼唱小調。容巖買了許多零嘴給他解悶。有時外面天下著細細濛濛的小雨,容巖與紀南悶在蓑衣裡耐著,他卻推開車上的小窗,就著甜津津的話梅賞著雨,興致高昂了還狗屁不通的賦詩一首,那樣子讓人看了不禁牙都癢癢。
  
  可自從出了靈州城,紀南就再沒像往常那般與阿松打鬧。
  一則他身上有傷,與他動手顯得欺負殘疾。二則……那日靈州刺史與阿松稍談片刻之後,又恭恭敬敬的將他請了出來,隨即當著眾人的面升堂審案,將來龍去脈審了個清楚,當堂就把那個姓顧的靈州郡守給革職查辦,投入了大牢。
  他們離開時,刺史親自來送,並再三的說郡守一案已八百里加急上報了上京,一定從嚴從重法辦,請他放心。
  
  阿松懶洋洋的一揮手,「隨便啦——那小老頭放了吧?」
  
  「當然!臣下——臣——咳咳,本官既為靈州百姓父母官,必不叫任一子民蒙受那不白之冤!那人已經放回去了,身上的傷也已請了大夫醫治,請殿……請您放心!」
  
  「那好吧,那我就走了!你好好當你的父母官吧!」阿松笑嘻嘻的翻身上馬,混若無事——那時他臀上的傷還沒開始腫脹發炎,他在人前還是個裝硬氣的小男子漢。
  
  「二哥,二哥……二哥!」那廂匡啷匡啷又在敲窗子,紀南回神,皺了皺眉,這傢伙真是煩人啊。
  
  容巖驅馬過去,側身俯首輕聲問他怎麼了。
  
  「還有多久才到下一個驛站啊?我餓了!」馬車裡少年嗓門響亮,中氣十足。養了這一路,他臀上的傷已好的十之八九了。
  
  「車裡備有點心,餓了你自己先吃一點吧,很快就到了。」容巖笑著答道。少年不識路,其實他們這時都已到了上京郊外了。
  
  「我不要吃點心!我要喝肉粥!配那個什麼什麼記脆生生的醬菜!」阿松不滿的大力敲窗戶。
  
  「好,很快。」容巖繼續耐心的安撫他。
  
  說實話,紀南真的很佩服容巖,這一路不管阿松闖什麼禍、提多少不知廉恥的古怪過分要求,從來未見過他有一丁點的不耐煩。
  
  在靈州時容巖不同意硬闖郡衙救人,害阿松受了那皮肉之苦,起先紀南對此頗有些不解,後來少年換藥時痛的呼天搶地,趴在容巖懷裡一個勁的哀聲後悔,紀南這才知道:原來那晚阿松被拘,夜裡容巖一個人潛進了郡衙門見他。
  
  聽阿松哭訴,竟是他自己不信誰敢無故對他下黑手,逞英雄不願被容巖悄悄的救出去,後來才會挨了那頓打。
  
  哥哥當到這個份上,紀南第一次見。
  唔,當然,弟弟蠢到這個地步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心情可真好啊,紀南一面胡亂腹誹著那對兄弟,一面在這酥暖的春風裡瞇著眼揚起了嘴角。
  離家已經好近好近了呢!
  
  **
  這時的官道上,前方忽然塵土飛揚且馬蹄聲大作。紀南勒停了馬,看向容巖,容巖點頭示意他原地別動,他自己則一夾馬肚迎了上去。
  
  來的是官兵,身著紅底黑紋的大夜禁衛軍服,個個鮮衣怒馬,竟是一整隊的大內禁軍!
  
  「吁!」
  
  一聲口令,所有馬匹在容巖五丈開外被整齊劃一的勒停,不見一絲一毫的紊亂。
  
  那群禁軍紛紛從馬上跳下來,健步如飛,奔至容巖面前,齊刷刷的跪下行禮:「臣等參見二皇子殿下!陛下與紀大將軍已親至城外,臣等奉陛下口諭,先行前來恭迎二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紀小將軍!殿下一路辛苦!」
  
  大夜王朝無上尊貴的二皇子輕撫衣袖,袖口處的金色四爪龍紋耀目顯眼,他的笑容比這春日正好的暖風更迷人和煦:「快請起來!好久不見了,各位師傅。」
  
  那些禁軍依言起身,臉上個個洋溢著衷心的笑容,看起來絕非只是迎回了一位普通皇子那般。
  
  夜國重武,皇家子弟之間也常實打實的較量,他不僅是皇帝眾多兒子之中武功修為頂尖的,就連整個皇室與朝廷上下的英勇男兒裡,也無人能出他左右。
  騎馬射箭、輕功硬拳、兵法律例,男子該學該會的文與武功他無一不精通,就連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那些也不例外。朝中有南國文臣,最是清高骨頭硬的,連皇帝的不是都敢參一本,可見了他的字與詩卻都收了那刻薄嘴臉,個個額首稱道。
  
  有人說這世上大概沒有他不會的東西,更多人說這世上一定沒有不喜愛他的人。
  
  他是大夜王朝上至皇帝至尊、下至百姓小兒眾口稱讚的二皇子殿下——慕容巖。
  
  慕容巖轉身時,特意看向了紀南,那時紀南已下馬,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也正看著他。
  
  出了暗夜谷,他就不是容巖了。
  
  他說過的,紀南記得。
  
  **
  往前又行了片刻,上京高聳巍峨的城牆已就在眼前了,放眼望去,城門之前烏壓壓的一片,全都是人與馬。
  正中間兩匹馬上的人氣勢出眾,正是夜國英名蓋世的皇帝慕容天下與驍勇善戰的第一大將軍紀霆。
  
  慕容巖放緩了速度,紀南亦然,後邊馬車裡的少年卻伸出了頭來。一見父皇竟親自來接,他高興的立刻從馬車裡鑽了出來,想想還是要有意賣弄一番,於是隔了老遠他就提氣使出了輕功,輕佻的越過慕容巖與紀南,幾個縱躍騰挪,第一個到達了皇帝面前。
  
  「父皇!」少年——慕容宋連跪拜行禮都未曾,高高興興的撲了過去。
  
  他名字裡那個「宋」字,縱容他可以這般行為。皇帝有三千後宮佳麗,卻只有一位皇后,這位皇后出自夜國最有威望的名門——宋家,她賢淑端莊、溫柔純善,母儀天下,皇帝為表對她的情深與感謝,以她的姓作為他們兒子的名,就是慕容宋。
  
  不是潑皮耍賴的無名少年,不是能任意調笑的美貌小書僮,「阿松」和「容巖」一樣只是在外行走時的低調化名而已,他是大夜的第六皇子——慕容宋。
  
  皇帝對這正宮所出的唯一嫡子從小起便無比寵溺,這時下了馬,任他近身,伸手捏捏他粉潤白嫩的小臉:「看你確實有長進,身手很不錯——聽說,受傷了?」
  
  「嗯!」慕容宋興高采烈的點頭,「可疼了!」說完又拍拍胸,「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沒事就好。太后自從聽聞你受傷,日夜擔憂不已,你母后更是著急萬分,差點就病了一場。你眼下就快些回宮去見上一見吧,讓她們好放心。」
  
  「那兒臣先行告退!」慕容宋答應著,退後一步,總算行了個禮,「多謝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著他也不等皇帝恕他起身,一蹦幾丈高的就跑遠了,在他後面慌忙跟上了一大隊禁衛軍,保護這嬌貴的小皇子。
  
  容巖與紀南這時才到跟前,雙雙翻下馬來,並肩跪在慕容天下面前,規規矩矩的行了大禮參拜。
  
  「起來!」慕容天下往前一步,一手一個,雙雙扶起。
  
  面前這兩個都是翩翩美少年,雙雙長身玉立,一個腰間墜著青龍令,另一個則墜了白虎令。慕容天下各自端詳了片刻,忽的轉頭對身旁的紀霆笑道:「紀大將軍,依你看,是朕的二皇子風采出眾呢,還是你的兒子更脫俗不凡?」
  
  「男兒家只論修為建樹,外貌皮囊次次次之。」紀霆沉聲道,還是一貫的不苟言笑。紀南被皇帝扶著,不便抬頭,目光卻牢牢盯在父親朝服的下擺上,那式樣他熟悉無比,此刻近在眼前,簡直像真切的夢一般。
  
  皇帝聞言大笑,搖頭不已,總算放了那二人的手。
  
  隨後他上前,如同對平輩一般,在兒子肩上重重捶了一拳,神情不無得意,高聲說道:「可朕卻覺得朕的二皇子,無論是內外修為還是神采樣貌,都當真萬里挑一!」
  
  紀霆仍舊無絲毫動容,淡淡曰道:「二皇子謫仙轉世,自然萬里挑一。」
  
  「承蒙父皇與大將軍謬讚,孩兒羞愧。」慕容巖微笑躬身。
  
  「朕為你辦了一場盛大的晚宴,」慕容天下攜了兒子的手,有子若此,他志得意滿:「所有人都在等著一睹青龍令主的風采!」
  
  **
  紀霆並沒有像慕容天下一般,對兒子的歸來有任何的讚許表示。他甚至連一句慰問都沒有,上馬扯了韁繩,一馬當先,往紀府回去。
  
  他的騎姿和人一樣威武剛正,腰背永遠是鐵板一樣的直。紀南落後他一個馬身跟著,一眼不眨的望著父親的背影,面上縱使硬板著、一絲不苟,嘴角到底止不住的微微揚起了。
  他終於回來了,父親心裡是高興的,他知道。
  
  鎮南王紀霆今年整五十歲,除了養女小離外,紀南是他最小的一個孩子。
  紀南前面有三個哥哥——紀東、紀西、紀北。紀北比紀南大一歲,按說東、西、南、北輪下來,紀北才該叫那個「南」字的,但紀大將軍執意不許——紀家襲的是鎮南王的爵位,他要將這個「南」字留給鎮南王妃所出的嫡子。
  那時候鎮南王妃已經嫁給紀霆快十年了,一無所出。
  
  為了這個「南」字,剛生下紀北的艷陽公主連月子都沒好好坐,發瘋一樣將整個紀府鬧的人仰馬翻,人人叫苦不迭。
  
  艷陽公主是當今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先皇最疼愛的長公主,年輕的時候,她是整個大夜國最美的女子。嫁入紀家之後,她一口氣給紀霆生了三個兒子。
  紀北出生時,正牌的王妃肚子依舊沒有絲毫消息,紀霆卻依舊固執的要把那個「南」字留著,就像那鎮南王妃之位一樣。
  
  這讓堂堂的大夜長公主,如何能嚥得下這口氣!
  
  奶娘告訴紀南,那時候艷陽公主大鬧,連皇帝都被驚動了,親自過問。眼看母親的正妃之位就要不保了,可恰恰就在這時,她有了紀南。
  
  「你母親菩薩心腸,一輩子行善,你就是她最大的福報。」小時候,奶娘總是一邊愛憐的摸著紀南的頭,一邊這樣說道。
  奶娘是母親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頭,從小時起,陪了母親一輩子,對紀南更是如同親生一般。
  
  紀南回家,第一個激動掉淚的也正是她。
  
  「倩姨別哭,我父親就在後面。」紀南一手拉著母親一手拉著她,悄聲說道。
  
  「哎……哎哎!我不哭!」倩姨慌忙拭淚,誰都知道紀霆最討厭女人家哭哭啼啼,「我去看看小廚房裡弄好了沒有,你和你母親說說話吧!」
  
  她出去時帶走了一屋子的下人,屋裡頓時只留紀南與鎮南王妃獨處。王妃扶著紀南的手,還未說話,便是一陣的氣急,紀南連忙站起來,輕拍她背,「娘,您別急,我都回來了!」
  
  「……路上都好嗎?怎麼一路都沒有傳信回來過呢?你父親帶來宮裡的消息,說你和兩個皇子結交了?據說還出了點小意外?你可有受傷?那六皇子聽說淨惹是生非!」王妃急的一口氣問了許多話。
  
  紀南笑,四下無人,他便偎進母親懷裡,撒嬌一樣扭著,「路上不方便用信鴿……是發生了好多事,以後我再慢慢同您說……您身體這一向可好些了?」
  
  「好得很呢,你父親從宮裡請來了一位神醫,我吃了一年多的藥丸,今年春天連咳嗽都已經沒了。對,等過幾天神醫來,也要請他為你把把脈,你這些年吃的那藥,也不知道對身體有沒有妨礙……」王妃摟著自己久未歸家的孩子,滿心歡喜,原本嬌美的面龐之上,眼角眉梢更添了一番素婉溫柔之意,恰巧推門進來的紀大將軍一眼瞥見,連走路的步子都不由得小了許多。
  
  紀南見父親進來,立刻從母親懷裡掙脫,習慣性的站了個軍姿,硬聲問安:「父親。」
  
  「坐。」紀霆微點頭,「你今晚就別去營裡了,陪陪你母親說話。」
  
  「那晚上也讓他歇我這兒?」王妃忍不住開口,問完又似自覺不好,低頭羞澀一笑。
  
  紀霆看著她,素來威嚴的臉上竟罕見了有了一絲溫柔笑意,「好。」
  
  **
  晚上沐浴時,王妃命人將浴桶抬入了內室,往裡注滿了熱水之後,她遣散了所有侍女,自己親自與紀南擦背。
  
  長髮沾飽了水,又黑又亮,順服的蜿蜒在均勻細膩的腰背之上,雖還未到發育的年紀,可那赤身的柔
6、第六章 ...


  美線條一看就知道是個女子。
  
  王妃挽了袖,仔細替她週身抹上玫瑰香胰,那清雅幽香與白膩泡沫,讓那水中懶懶泡著的女孩舒適的長歎了一口氣:「好舒服呀……暗夜谷裡的浴池引了山上的硫磺水,對身體和練功是極好的,可泡了後身上總是一股藥味,真難聞!」
  
  堂堂暗夜谷白虎門令主,竟撅了嘴抱怨谷中引以為瑰寶的溫池之水……難聞。
  
  是啊,的確是「她」。
  
  鎮南王傳以一生驕傲與「南」字的,是他的嫡女——紀南是個女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愛月白衣袍,愛花下練劍,愛賣弄風騷,他是容二,繡花神馬的都是坊間謠傳!要比騷包誰能比得過↓↓↓↓↓↓↓↓↓↓↓↓↓

 


7

7、第七章 ...


  
  第七章、原來慕容巖那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是隨了他母妃姚氏的。
  
  初華殿建築開闊,依山傍水,是整個大夜皇宮裡風景最美的宮殿。以往只有友國君主來訪,或是大夜哪位臣子立下了足以記載入史冊的大功,皇帝才會在初華殿設宴一場,以表隆重。
  
  可今天慕容天下破了一回例——為了慶祝新任青龍令主慕容巖的歸來,他以帝王之尊親自打馬出城去迎接不說,更下令在這初華殿內大擺筵席,大肆慶賀。
  
  所有的王公貴臣都收到了他發出的請柬,紛紛受邀前來瞻仰新任青龍令主的風采。
  
  此事佈置已有數時日,一開始時宮中傳聞四起,端密與慈孝兩位太后對初華殿設宴一事,也都頗有微詞:皇帝風華正好,至今沒有立太子。可此次這番興師動眾,如此隆重的為二皇子殿下洗塵,恐怕顯得有失偏頗,難免會令臣民聯想到立儲一事上頭去。
  
  大皇子慕容磊的母妃與端密太后同屬千密一族,慈孝太后則是當今皇后的親姑媽,因此朝中一向有一部分臣子分別站在這兩位太后身側,一支支持大皇子,一支支持六皇子慕容宋,這群人聞風而動,紛紛上奏折進言勸誡,卻都被皇帝一一給否決了回去。
  
  慕容天下是個明君,但不代表他脾氣好,此次凡是藉機會督促他立儲的、編排二皇子及其母妃出身的、借題發揮誹謗二皇子居心叵測的,通通被他狠狠訓斥並罰了俸祿,有嚴重者甚至官降三級。
  
  朝上朝下、宮裡宮外,流言一時紛亂起來。原本慕容巖去暗夜谷之前,朝中就有皇帝歷練未來皇儲的說法,這下見皇帝竟如此破例與格外袒護,眾人更是言之鑿鑿,仿若那皇位明天就會落到慕容巖手裡一般。
  
  **
  初華殿上春意暖。
  
  夜這時才剛落下,宮內四處華燈已起,無數的美貌婢女著了今年的第一套春裝,輕紗飄飄、個個美若仙子,踮著腳在那廊簷閣樓之中輕柔優美的穿梭來往。
  
  殿前有一支五六人的舞姬,挽了長長的薄紗,姿態妖嬈,踏著那絲竹樂響的節拍翩翩的旋轉。桃花開的正是酴醾,落英繽紛,身旁的侍女上前來斟酒時,袖間不意帶下一片粉嫩的花瓣,飄飄轉轉落在了慕容巖指邊,他捻起,溫柔一笑。
  
  宴這時已接近尾聲,皇帝已有了幾分醉意,正把酒與在場的幾名老臣閒話當年,說到戰場之上驚險之處時,堂下一片讚歎呼歎之聲,慕容天下隨即拍案大笑:「這些又算得了什麼!比起那年青州之戰,朕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以一萬兵馬抵擋住賊子十萬大軍整整十日!最終朕與紀霆,前後包抄夾擊,將那十萬精兵裝備的賊子殺了一半、繳了一半!何其快哉!」
  
  說到這裡他正神采飛揚,卻忽然想起了什麼,黯然一歎,望向右手邊的慕容巖,啞聲感慨道:「巖兒的母妃……也就是那時病重的。前方戰事太過吃緊,朕是一步都不能離開,最終也未能趕得及回來見她最後一面。此事,實乃朕這一生一大憾事啊!」
  
  慕容巖聞言垂下了眼,半晌低聲回道:「是母妃福薄。」
  
  慕容天下聽他這麼說,一時更是神傷,不由得一聲長歎,「要是她今日在的話……該有多高興。」
  
  她會為她的兒子高興的。就像紀霆將白虎令傳給紀南時說的那番話是一樣的道理:江山與皇位那是祖上傳下來的,只有青龍令才代表了慕容天下自己,它傳承的是一個父親最大的驕傲。
  
  母妃,孩兒是父皇最大的驕傲呢,您若是在,該有多高興?
  
  姚宮裡很安靜,正殿之前一大片桃樹林之中,慕容巖席地而坐,倚著一棵桃樹,披了一身的花瓣,正仰著臉微微的笑。
  
  這是他母妃姚貴妃生前居住的宮殿,也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大夜皇子凡年滿十六者,皇帝會在宮外另賜一處府邸,他則因為母妃去得早,十四歲就自請出宮了。
  這之後姚宮一直空著,慕容天下感念姚貴妃溫良恭順,並未將它賜予他人。
  
  年年桃花開時,慕容巖都要回來這裡一趟。
  
  母妃生前最愛桃花,這片桃樹林就是父皇早年特意賜下給她的,極得母妃喜歡。小的時候母妃常抱了他在這林子裡玩,有時父皇下了早朝過來,蒙了眼陪他們母子倆捉迷藏,那時他已經開始學武,玩得興起,挽了袖子蹭蹭蹭的爬上樹,母妃嚇的失聲叫起來,父皇便連忙勾手將他抱在懷裡交給母妃——誰敢真的蒙住皇帝的眼睛呢?
  
  不知不覺間,一轉眼母妃已故去快十年了。下個月二十八就是她的生祭。
  
  母妃,快了。慕容巖望著滿天搖搖欲墜的漂亮星斗,喃喃低語,孩兒很快就能讓您得償所願。
  
  **
  出宮時已是深夜,慕容巖沒有坐車,因為去了趟姚宮的緣故,身邊連個侍從都沒有帶,只一人一騎,不急不緩的往宮門方向去。
  
  不一會兒,身後響起另一陣的馬蹄聲,慕容巖沒有回頭便揚起了嘴角,等那人夾著幾十年不變的藥香趕上來,他側頭輕笑:「舅舅。」
  
  來人四十開外,神情沉靜,目光堅毅柔和,面上有醫者才有的慈悲寬容面相,他身著太醫院的醫正服,寬袖衣袍,行動之間藥香縈繞不去。
  
  慕容巖是風流俊俏、顛倒眾生的長相,而他喚作舅舅這人卻眉眼溫和,沒有給人一絲壓迫之感。可這時他一笑,就顯得與慕容巖有幾分相像了——慕容巖那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原來是隨了他母妃姚氏的。
  
  「剛才在宴上遠遠的看,殿下這回似是瘦了,也黑了一些。」姚遠笑著說道。
  
  「嗯,這一路風吹日曬,可不好走。」慕容巖意有所指的低聲調侃道,聽的姚遠瞇了眼,略微一頓,接著便不由得嗤笑出聲。
  
  甥舅倆說話間到了宮門前,當值的官兵見是二皇子殿下與姚國舅爺,慇勤不已的跑來開了宮門放行。
  
  出了宮門那二人便打馬快行,並肩疾馳,看起來似是許久不見切磋騎術——大夜的男兒都是在馬上長大的,這樣的切磋敘情,再正常不過了。
  
  只是那馬上二人卻在呼呼風聲裡,以內力不斷傳音入密,姚遠問道:「剩下那人可是找到了?」
  
  「未曾。」
  
  「那位紀小將軍,竟不是他嗎?」
  
  「我也原以為就是他……路上多有不便,我未來得及仔細探究。舅舅可方便入紀府一趟?這事,需得有他生辰八字才好仔細推算。」
  
  「好。」
  
  **
  第二日,紀府上下熱鬧極了。
  
  紀東前幾個月去了前線打仗,不在上京。紀北與紀西昨夜輪值回不了家,今早在軍營裡跟過了早操,立即便心急慌慌的趕了回來。
  
  進了府後兄弟二人直撲後院,紀南那時正在院子裡與小離玩耍,那兩人一進來,不由分說先將她抬起來,「喔」一聲大叫著,使力往上高高的扔去。
  
  紀北紀西常年在軍中,力氣極大,手上又是故意使了內力的,紀南人小巧,這一下被他們扔的極高,差點飛過了圍牆去。底下小離嚇的失聲尖叫不斷,紀南卻半空裡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穩穩落地,起身笑罵道:「你們兩個!」
  
  雖不是一母所出,紀家四個「兒子」之間感情卻是極好的。大哥紀東最是穩重,紀西老實厚道,紀北則頑劣愛鬧,紀南……恩,紀南長得最好看。
  
  敘過了久別兄弟情,紀北笑瞇瞇的捏著紀南的臉,嘖嘖有聲的感慨:「老二你看,咱們小四五年不見,是不是比小時候更要細皮嫩肉了?」
  
  紀西老實點頭,「是更好看了。」
  
  「我說,是因為大娘比咱們娘美的緣故吧?這小子長的,比咱們三個都要好看一些。」紀北摸著下巴感慨道。
  
  紀南正想說當心被二娘知道這話你又挨打,忽的眼角一跳,只見艷陽公主已從屋簷下直直衝了過來,她這時連嬤嬤都不用扶了,顛顛的跑過來,不由分說,鋪頭蓋臉的就把紀北給撓了一頓。
  
  這下院子裡炸開了鍋,紀霆和王妃本在裡屋,聽到外間吵吵的聲響出來,就見艷陽公主又鬧上了,追著自家兒子一個勁的打,她頭上華麗的金步搖歪在了一邊,隨著她的動作晃啊晃的,滑稽可愛。
  
  「你帶孩子們先去營裡吧,你們都在這裡,她更下不來台了。」鎮南王妃招來倩姨問過緣由,轉頭輕聲對紀霆說。
  相處了幾十年,她比紀霆都要更瞭解艷陽公主。
  
  紀霆輕點頭,又低聲把剛才商量的事情囑咐了一遍:「……練武之人本就骨骼發育比尋常人慢些,況且小四的身體……慢一些對她也是有好處的。你別太擔心了,自己的身子要緊。」
  
  「知道了,我沒事,」王妃輕歎了口氣,「是我欠考慮了,姚醫正華佗轉世,醫術高明,若被他診脈發覺了不對,可真是要糟糕了。好在,還沒和他說起小四的事呢,等他來我不說就是了。」
  
  紀霆放心點頭,這才走進院裡,一聲輕喝,那廂正勸架拉架鬧成一團的紀西紀北紀南三個,立刻瞬間就停了下來,紀北將他娘輕輕一推,兩個精奇嬤嬤連忙上來扶住。「兄弟」三人迅速整理儀容,然後排列成隊,跟在紀霆身後,往外走去軍營了。
  
  紀府下人這時正巧引了客人前來,一個小丫鬟率先跑進去稟報鎮南王妃:「王妃,姚醫正到了。」
  
  「哦,快請他進來。」說罷,王妃親下台階去扶那艷陽公主,「好了艷陽,與自己兒子還有什麼計較的呢?紀北調皮,回頭叫他父親教訓他吧。你進來我屋裡坐一會兒,前些天你不是喊說胸口悶?正好姚醫正來了,讓他給你瞧瞧……」
  
  艷陽公主猶自叉腰氣喘不已,被王妃這麼溫柔一勸,又自覺委屈起來,帕子掩了面嚶嚶的哭……她們往裡去,小廝引了姚遠正往這邊來,恰巧遇上紀霆與他三個「兒子」,姚遠微笑著與他們一一見過禮,目光在最後的紀南身上停留了片刻。
  
  **
  鎮南王妃依舊是老毛病,繼續吃調理的藥即可。艷陽公主則是心與肝火皆旺盛,姚遠開了個清火的方子,又囑咐她萬事看淡些,卻險些被她拉下臉來訓斥一頓。
  
  從紀府出來天已黑了,他便沒有再回宮中太醫院去,而是順道去了兩條街外的二皇子府邸。
  
  書房裡很靜,幾不可聞的一聲輕響,是安神香的灰掉下來一整段,跌在了香爐邊上,立刻飛散成微末。
  
  書桌上鋪疊了許多已寫過的宣紙,紙上有的畫了精巧細緻的星相圖,另外有一些則是姚遠看不懂的複雜計算。
  慕容巖站在書桌前,右手袖口挽了幾道,手裡執著筆,他已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演算了好幾個時辰了。
  
  片刻後,他終於停下筆端,凝神片刻,「啪」一聲扔了筆,墨汁拖在雪白的宣紙之上,短短粗粗的一道,觸目驚心。
  
  「不對。」慕容巖跌回座中,揉著眉心簡短的給出了結果。他聲音有些嘶啞,人也顯得很是疲憊。
  
  推演星宿是件極費心神的事情,夜國只有國師才精通此術,故歷任國師陽壽都不長,皆是因為此殫精竭慮,耗盡心神。外人不知,還只道他們是洩露天機折了壽命。
  
  「舅舅,這八字是鎮南王妃親口所述?有沒有可能,哪一處出了差錯?」他放下眉間的手指,看向姚遠,眼神略顯焦躁。
  
  姚遠也是緊皺著眉,思前想後,緩緩搖頭,「王妃只有那麼一個兒子,怎會記錯他的生辰八字?她言談之間對那紀小將軍極是關切疼愛,況且我問的也機巧,她是不會說錯的。」
  
  「那就一定不是他了。」慕容巖甩袖揮了一地的紙,狠抿了抿唇,長歎一聲,「可在暗夜谷時,阿宋與他幾番糾葛,而後我夜觀天象,的確如老國師所說,那人已經出現了。如果不是紀南,又會是誰呢?」
  
  「殿下,請切莫急躁。」姚遠沉聲勸他,「如殿下所算,紀小將軍的八字與那人只有一枚大運未曾對上,此人就算不是他,也該與他有莫大的關係。」
  
  「的確如此。」
  
  「今日王妃雖未著我為那小將軍把脈,卻是旁敲側擊問了不少氣血運行之理,想來那紀小將軍或是有何痼疾,紀家又不願為外人知道此事,所以王妃顯得憂心忡忡,欲言又止。」
  
  「痼疾?」慕容巖慢聲推敲這二字。
  
  「你與他相處這一路,可曾發現他有何異樣?」
  
  慕容巖思索片刻,搖頭道:「紀南內力一般,輕功稍好,武功路數都是紀家軍那一套,沒什麼稀罕。他人很聰明,在兵法佈陣上極有天分,只是太過年輕了,心境有時不甚堅定。我發覺不對之後,也曾藉機為他把過一回脈,現在想來,他體內氣血確實有些許凝滯,不如同齡的男孩子那般輕快旺盛,但除此外,沒有發現其他異樣。」
  
  「你為他診過脈?」姚遠問道,「那就奇了,若沒有異常,王妃何以擔心至此呢?」
  慕容巖的醫術是他親自傳授,起碼也有五分火候,比尋常御醫要強出百倍。
  
  慕容巖再細細回想當初紀南的脈象,心裡忽然覺得哪一處似有異樣,可那異樣的感覺滑溜無比,像尾魚般一閃而過,他未能立即伸手抓住。
  
  「想來……是我醫術不精。」他沉吟片刻,道:「我會從這一點上查起,不管那人是紀南還是他身邊人,一定要找出來。」
  
  姚遠點頭,「我若有機會,再親自為紀小將軍診上一脈。」
  
  「如此甚好。」慕容巖言畢,踱到窗邊,「砰」的一掌推開了窗子。
  
  外間正是繁星滿天,他負手身後,舉頭望去,面上卻絲毫沒有悅目賞心之意,那雙醉了上京萬千女兒心的風流桃花
7、第七章 ...


  眼裡,精光畢現,已不見了一絲一毫人前那些的慵懶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春困什麼的好虐!一天睡十六個小時眼皮還打架!我不是豬我不是豬我才不是豬呢!


我的老關,她在軟了一年之後終於硬起來了!嫌棄我寫古言的、嗷嗷叫著要看現言的,看老關的吧——
關就新文《跳吧,舞》,日更中

 


8

8、第八章 ...


  
  第八章、紀家願為大夜每一寸土地而戰,不管戰爭在朝堂之上意味著什麼,面對敵人與侵略,她只有一個字:戰!
  
  說來正是春光明媚好時節,按照往常,這時宮裡的娘娘們都該換了輕便的春裝,梳各式各樣奇巧髮型,然後結伴逛御花園也好,扎堆撲蝶也好,總之宮裡頭該熱鬧起來了。
  
  可今年卻反常極了,這幾日宮裡女眷們不僅不外出玩耍,反而個個無事即閉門不出,連爭寵吃醋鬥嘴都少了。
  
  要打仗了,她們都已經知道。
  
  事情就出在前幾日。
  靈州一案由刺史特派專員上京稟報,因此案傷及了慈孝太后心尖肉六皇子,令他老人家吃了一頓不小的苦頭,太后心疼之餘,勃然大怒,親自干預此事,下旨督促有關官員快辦重辦。
  
  皇帝為慈孝太后親生,平日裡最是孝順,此事也依了她老人家去辦。慕容巖一行從靈州回到上京時,靈州城那個姓顧的糊塗御史已經掉了腦袋。
  
  按說此事本應就此揭過,新任御史也已走馬上任。可事出意外,那幾個涉案的南國軍人,某日竟一個不落的死在了家中,南國人一口咬定這與大夜御史一案有關,遂逼往靈州城索要兇手。
  
  新任御史不知是哪裡來的書獃子,二話不說,將那些囂張上門的南國人痛打了一頓,衝突之中還失手打死了兩個。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
  
  南國一向自恃盟主國地位,瞧不起夜國不說,年年還要口伐筆誅,逼夜國向它上貢。而夜國,自從慕容天下繼位以來,勵精圖治、國運昌隆,民風又一向彪悍,舉國上下早就不把腐朽自大的南國放在眼裡。
  兩國如此關係惡劣已有數十載,使者之間都不相互往來。
  如今靈州城一事事發,南國自是藉機滋事,殊不知夜國對其不滿也久矣,兩廂頓時硬碰硬,這一仗眼看就要打起來了。
  
  **
  寶和殿內,皇帝坐在窗前搖椅中,手持一卷,面容溫和,近日宮中的緊張氣氛看來絲毫沒有影響到他。
  
  搖椅前有一竹几,慕容巖左手扯著右邊衣袖,露出一隻修長優美的右手,正繁複精巧、不急不緩的泡著一壺茶,閒適不已的模樣。
  
  再往前,慕容宋正在當地走來走去,比起父親與兄長的淡定,他神色之間頗為不耐煩。
  
  「啟奏陛下,紀小將軍請來了。」皇帝的近身大太監進來,溫聲細語的稟報:「大皇子殿下……因昨夜處理公事,歇的太晚,今早就起的有些遲了……此刻已在來的路上了。」
  
  「他恐怕是還未起呢吧?」慕容天下抬了抬眉,放下手中書卷,「這都什麼時辰了,真是越來越不像話,再著人去催!讓紀南先進來吧。」
  
  大太監依言退下去,不一會兒紀南就被領了進來。她因為是剛從軍營直接趕來的,利落的短褐外只罩著件金絲甲,顯得清爽而神氣。
  她向皇帝與兩位皇子問了安,皇帝賜了她座。
  
  「紀南,今天並不商議什麼朝中大事,你不必拘束。」皇帝和善的說。他與紀霆半生交情,是君臣,更是摯交,紀大將軍重視這個嫡子,他便也對紀南另眼相看。
  
  「是。」紀南毫無心機的一口答應。
  
  「如今南國十萬大軍壓境,靈州一戰一觸即發,你怎麼看?」皇帝依舊是那個姿勢,悠閒的發問。
  慕容巖彷彿正陶醉在茶香裡,慕容宋卻往這裡走了幾步,站到了紀南身側。
  
  紀南沒有多想,昂首便答道:「紀家願為大夜每一寸土地而戰。」
  
  皇帝一愣,隨後莞爾一笑,道:「朕沒有問你願不願意出征,你是威武神勇大將軍的嫡子,朕當然知道你天生就能打仗。」
  
  可打仗畢竟是一件勞民傷財的事情。南國大軍壓境,打的是討說法的旗號,若是夜國肯低聲下氣了了此案,再添些賠償,或許就不用打了。
  
  皇帝這樣說著,一旁的慕容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就連慕容巖也是面帶笑意,盈盈的看向紀南。
  
  紀南這才琢磨過來,皇帝是問她對這時事的看法,她憋了半晌,紅著臉跪下去,「臣愚鈍。」
  
  「起來起來,」皇帝笑著示意慕容宋扶她一把,「你們幾個都是難得的青年才俊,朕看重你們,想聽聽你們對靈州一事的看法,有話儘管說。」
  
  慕容宋扶了紀南,手指在她手臂內側摳了摳,紀南心裡一毛,差點沒當場給他一腳。
  
  她不易察覺的掙開慕容宋的手,正色答皇帝的問話道:「回聖上:臣親歷靈州一事,南國人在我大夜國土之上目無法紀、囂張跋扈、擾我子民,實在可恨!先御史有罪,他們是共犯,理當繩之以法,以儆傚尤,否則靈州邊境一帶再無寧日。」
  
  皇帝點頭,「你是說,那幾個南國人本就該死。」
  
  紀南眼神清澈,搖頭坦然道:「臣並不認為他們該死,但南國妄圖用幾個罪人的名目向大夜宣戰,大夜絕無受此侮辱之理!」
  
  到底是沒有上過戰場的年輕人啊,慕容天下在心裡暗暗的感慨,正氣浩然、熱血激盪,像極了當年的紀霆。
  
  「巖兒,你覺得紀小將軍這番話可有道理?」皇帝不置可否,卻又轉向慕容巖。
  
  慕容巖不緊不慢的撇著茶沫,「紀小將軍的話,當然是有道理的,」他慢聲說道,「只是,我也想請問小將軍一句:小將軍也到過靈州城,且對靈州美食情有獨鍾……相信也對當地百姓生活安樂知足的場景記憶猶新?可,一旦開戰,靈州城就是那前線邊關,炮火與死亡會將那裡變成另外一個地方——紀南,你記憶中的靈州城將消失。」
  
  他提起「靈州美食情有獨鍾」一句時,紀南便立刻回想到了那夜自己撐圓了肚子,他揉按著她內關穴,牽著她手腕在靈州城逛了一夜的情形。
  字謎攤前,月白衣袍的年輕公子一身風華,她此生難忘。
  
  紀南一時語塞。
  
  以為她那麼輕易就被慕容巖給說服了,慕容宋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心情恢復,他笑嘻嘻的插話說道:「父皇,我也覺得這一仗還是不打的好!」
  
  「哦?說來聽聽。」皇帝一向將這個寶貝兒子當做個可愛小玩意兒似的,此時逗笑著說。
  
  「靈州城挨著南國的洛城,這再有一兩個月,石榴花就該開了啊!若是這仗打起來,今年咱們可就沒有好吃的石榴了!」慕容宋一本正經的說道。
  
  皇帝哈哈大笑。
  
  「此言差矣,」一個優雅而森冷的聲音,這時由遠及近,「用人血澆灌洛城的土地,這一年的石榴花,會開的比往年更燦爛。」
  
  那人移的極快,話音剛落,一抹冷氣逼人的紫色已經站在了眾人面前,只見他的笑容比他的聲音更好也更冷幾分,「六弟可放心,你愛吃的石榴,一定比往年鮮甜的多。」
  
  「嘔……」慕容宋被他形容的變了臉色,直欲作嘔,「大哥你別說了,我這輩子再也不吃石榴了……」
  
  大皇子慕容磊徑直在皇帝面前坐下,聊勝於無的問了聲安。
  
  大概是有千密血統的緣故,他的長相格外的好,與那風采出眾名動上京的二皇子殿下隔著一張竹几坐著,也絲毫未見遜色。
  
  皇帝大概已經習慣他那目中無人的輕狂模樣,只皺了皺眉,並不見怒。
  
  慕容磊隨手取了杯二皇子殿下用古法幾十道步驟泡出來的茶,漱了漱口,漫不經心的問道:「幾時出征?」
  
  「誰說咱們要和南國打仗了!」慕容宋頂了句嘴,言畢,不安的看了眼他二哥,見慕容巖還是不動如山,他撇了撇嘴,扭頭再不看慕容磊。
  
  「不打?」慕容磊冷笑起來,「為什麼不打?!自大夜開國起,就被南國凌駕於頂。以前他們國富力強,夜國打不過,現在南國已經腐朽的只剩一個空架子,夜國還是怕它麼?怕它什麼?哦,南國文人的嘴皮子是出了名的厲害,怕被他們罵幾句?」
  
  皇帝搖頭,「磊兒到底處事還是偏激——一旦與南國開戰,我軍將士犧牲在所難免不提,邊境上百姓的更是民不聊生。」
  
  「『炮火與死亡會將那裡變成另外一個地方』是麼?」慕容磊玩味著方才進來時聽到的話,看向紀南,「這位,紀小將軍,你記憶中的靈州城只有百姓安樂知足的場景麼?那目無法紀、囂張跋扈、繞我子民的是誰?還有,阿宋被傷時你也在,前靈州御史又是為什麼死的?不打仗的靈州當真如此安穩,與南國友鄰融洽和睦?」
  
  上次驚鴻一瞥,距今已有五年,可紀南依舊清晰的記得他。見他直視自己,已不由自主背脊挺直,他還親口問她話,她更是興奮,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慕容磊片刻沒等到回話,眉一斂,冷聲喝道:「回話!」
  
  「大哥,」慕容巖終於出聲解圍,「紀南第一次進宮見駕,應對不當,還請寬恕些。」
  
  大皇子回過頭來,望了他一眼,「好啊,那麼你來說說,這一仗該不該打?」
  
  「該。」慕容巖微微的笑著,「我方纔的話,並未說完——炮火與死亡會將靈州城變成另外一個地方,也許從此,夜國與南國之間會有數年甚至更久的拉鋸戰。如果沒有十分贏的把握,這一仗代價太大。」
  
  「說得好!好一個深謀遠慮、處事得當的二皇子殿下啊!」慕容磊擊掌,半真半假的誇讚。
  
  慕容巖垂下了眼,看不清表情究竟,只聽他聲音輕而淡:「不敢當,多謝大哥誇獎。」
  
  慕容磊斂了笑,轉向紀南,「那麼紀小將軍,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這屋裡聚集了大夜王朝身份最尊貴的四個男人,波詭雲譎,只有他們自己之間才能瞭解彼此每一句話背後的涵義。紀南完全看不懂也聽不明白,但就像她自己說過的:紀家願為大夜每一寸土地而戰!不管戰爭在朝堂之上意味著什麼,面對敵人與侵略,她只有一個字:戰!
  
  「贏,或者死。」她回答的很平靜。
  
  「好。」慕容磊抬頭看向上位的慕容天下,「父皇,何日出征?」
  
  大皇子片刻之間風捲殘雲,將本來含糊的一場「閒聊」,乾脆利落的撕了個碎。這之間皇帝一直默不作聲的看著,眼裡無波無瀾的神色,讓人看不出來他贊同哪一方。這時大皇子發問,他笑了起來,和氣的笑容裡甚至有一些縱容,方纔那般風雲湧動,於他而言好像只是兒子們之間一場有趣的棋局而已。
  
  紀南不懂政事,但她分辨得清人心,皇帝此時這樣輕鬆的笑容,讓她隱隱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拉入了那場棋局。
  只是不知她這顆棋子是在誰的手中,大皇子,還是慕容巖?
  
  「這樣的大事,你們幾個在這裡合計合計,就能說定了?」慕容天下笑罵,「明日早朝朕與大臣們再行商量吧。若真要打,也得請國師算個好日子才能出征。」
  
  「兒臣魯莽,父皇英明。」大皇子連揖都懶得做一個,淡淡的奉承了一句。他那樣的傲慢,皇帝卻不見惱怒,只揮了揮手,「都回去吧,朕要歇會兒。著個人送送紀南,『他』第一次進宮,要是跑丟了,以後誰給朕打仗?」
  
  皇帝說的詼諧,太監侍女掩著嘴笑成一片。滿屋子只有大皇子手支著額,懶洋洋的倚著,與剛才鋒利敏捷的模樣全然不同,彷彿對週遭一切人與事都漠不關心。二、六兩位皇子與紀南一前一後的往外走去,他卻動都沒動。
  
  **
  慕容天下輕抬眉,大太監便俯首領了所有人出去。屋裡只剩父子二人了,慕容磊懶懶看了眼他爹,「真要打?」
  
  「在所難免。」皇帝啜了口溫熱的茶,清香撲入肺腑,神智一時更加清明。他微微的笑起來,巖兒真是萬事精通的。
  
  慕容磊將他那享受與讚歎的表情盡收眼底,冷冷的笑起來,「打起來,不怕那新任青龍令主傷心麼?」
  
  「嗯。巖兒的性子是……像他母妃,溫柔長情。」慕容天下放下茶盞,歎了口氣,彷彿惆悵且遺憾:「但南國人頑固且勢力,我不給他們點教訓,他們是不會知道厲害的。」
  
  「那可不一定,」慕容磊玩笑似的,「得看,夜國的下一任皇帝是誰。」
  
  如此誅心之論,皇帝竟也不追究他,只淡淡說了句:「我心中有數。」
  
  「父皇自然心中有數,每每這得罪人的差事就叫來我,誰還比您精明呢?」說著他站了起來,懶懶活動了下脖頸,倦意十足的模樣,「戲既演完了,兒臣告退。」
  
  「你也收斂些,身體要緊。」皇帝似是不忍,忍不住的說了句。
  
  但見慕容磊眼中眸光一下子冷厲起來,抿緊了唇,他這下倒是規規矩矩的行禮告退,只是皇帝看著他的眼神,比方纔他傲慢無禮時更為無奈。
  
  **
  慕容巖與慕容宋在前,紀南與帶路的小太監在後,一行四人從寶和殿出來,慕容宋漸漸落後,等那月白清華的身影遠了些,他沖紀南身邊的小太監一揮手,把人趕跑了。
  
  「六殿下是要親自送臣出宮麼?」紀南疑惑的打量他。
  
  「我有話同你說!」慕容宋扯著紀南的衣袖,神色頗為著急,「靈州城一事,若真的要出征,你別去!」
  
  紀南還沒作反應,前邊慕容巖已經發現某人掉隊了,轉身喚道:「阿宋?」
  
  慕容宋答應了一聲,急著往前去,低低的丟下一句:「記住別答應!讓別人去!」
  
  

作者有話要說:慕容巖要怎麼發現他滴小南南是女滴呢?
論直接……洗澡?
數YD……下春藥!
可是我好不容易把他寫的那麼深沉有心機,就這麼破壞了好捨不得喲~

這天下,最強的武器是同伴,最絕的功夫是愛情——我的坐騎鴿只,寫了一篇很好看的古言,我一直很喜歡鴿只的文筆,很淡定的感覺,雖然她本人又笨又炸毛~

 


9

9、第九章 ...


  
  第九章、「是,」陳遇白冷冷的微笑起來,如同冰山之上的雪蓮花開,「慕容巖,」他極輕的聲音像是天邊來的預言,「我更清楚一點:你當不了皇帝。」
  
  慕容宋說完那沒頭沒腦的話,就被叫走,再無解釋的時間。紀南糊糊塗塗的回去,向紀霆稟了今日入宮的事宜,這才明白了一些個中門道。
  
  「六皇子一向與二殿下同氣連枝,想必這回立場也是一樣,不支持兩國開戰。」紀霆沉吟了片刻,說道。
  
  「是!」紀南忙點頭,略一想又搖頭否認道:「二殿下並沒有。」
  
  紀霆緩緩搖頭,「二殿下為人心思縝密,斷然不會直截了當的說出來。況且他身份特殊,此事他理應避嫌——二殿下的母妃姚貴妃,正是出自南國。」
  
  紀南大吃一驚,而後電光火石之間,今日慕容巖數度略略難堪的沉默、皇帝曖昧不明的態度、慕容宋幾番眼神及暗示,一一略過她眼前……甚至早在靈州城時,她不忿那隊南國軍人鬧市擾民,慕容巖卻一反親切態度,冷冷的對她說的那句:「天下之大,紀小將軍難道要將大夜版圖拓展到天邊去麼?」
  
  現在想來,他當時心裡該是怎樣的苦惱與為難?
  
  原來他是半個南國人,紀南心裡有些微微發酸的想,難怪。
  
  「父親,」紀南默了半晌,再開口時聲音微澀,「這些……我都不瞭解。今日入宮,連路都不認識,聖上問話也答不好,我似乎並不……」
  
  「不,紀南,你答的很好,」紀霆打斷她,一字一句的說道:「紀家子孫的職責,是守護大夜王朝的每一寸土地與千萬百姓。我們是軍人,不是政客,你不用費心思揣度聖意。」
  
  「是。」紀南低聲的應,「孩兒明白了。」
  
  「對了,你可是與二、六兩位皇子私交頗好?」紀霆面色稍霽,又問道。
  
  紀南猶豫了片刻,點頭道:「六皇子待人親切,二殿下……也極好的。」
  
  「二殿下……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文韜武略無一不精。」紀霆不由自主的輕歎了口氣,「只是小四你要記住:你守護的是大夜,皇位上那人是誰……不重要,至少對你來說,不應該重要。」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他聲音有些低沉。
  
  紀南肅然點頭,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必定不負我紀家祖先光耀!」
  
  「我相信你。你從小到現在,沒有一件事辜負過我的期許。」紀霆難得的微微笑了笑,「看今日情形,這回若是出征,必定有你。你須得早些做好準備。」
  
  「孩兒知道!不過娘那裡……還是先不要告訴她的為好,免得她無謂擔憂。近日她身體又有些不好了。」
  
  紀霆也點頭,「她心重,為了你的身體又過於憂慮了——等過了明年年底,我將你和小離的婚事辦了,屆時,她或許就能安心些。」
  
  小離也姓紀,是鎮南王妃收養的孤女,與紀北是同歲。小姑娘先天不足,自小有些迷糊,到現在成天嚷嚷要修仙。都快及笄的姑娘家,養在鎮南王府如此炙手可熱的宅子裡,竟也沒有半個人上門來求親。
  後來是倩姨出了個主意:不如讓小離「嫁」了紀南,一來有力的遮掩了紀南的真實性別,絕了後顧之憂;二來,小離不用離開王府,這一生都將得到保障。
  
  紀南聽了父親的話,卻愣了一愣,猶豫著說道:「父親,我這次回來,發現紀西與紀北對小離似乎都……頗為喜愛,或許婚事緩一緩再提?我與小離自小一起長大,我希望她過得好。」
  
  紀霆沒回答,只沉沉的看了她一眼,紀南被看的又低下頭去,片刻吶吶認錯:「……一切依父親所說。」
  
  **
  第二日上朝,皇帝與眾大臣閒談一般,將昨日寶和殿內四個年輕人的對話描述了一番。
  
  大臣們聽了,俱都心領神會。
  
  朝中各個派別,無非是阿諛於兩位太后或者皇帝。
  大皇子與六皇子所代表的,正是端密與慈孝兩位太后。二皇子殿下,則是人盡皆知皇帝最鍾意的皇儲。紀南身後是以紀霆為首,朝中一幫鐵骨錚錚的忠臣將相,對南國的氣焰囂張不滿已久。
  既然這四人都力主開戰,大臣們的一件頓時前所未有的統一——打!
  
  不費吹灰之力圓了幾十年的夢,皇帝自然是得意的。
  
  但他依舊顧忌著他最在乎的兒子,面上並沒有露出半分對此一戰的期待。
  比如去國師處求出征的吉日時,他派了慕容巖去,而並沒有像往常重要戰事般親自前往。
  
  國師是大夜王朝最特殊的官位,他甚至不算官——他沒有手下,沒有上司,也沒有俸祿。
  
  但,整個大夜國的人都得聽他的,包括皇帝;整個大夜國的人都不得命令強迫他做任何事,也包括皇帝;整個大夜國他想要的,都可以隨時取走,當然,不包括皇位。
  
  而他為大夜所奉獻出的,是以他短暫生命為代價交換來的,上天對大夜命運的預示。
  
  這一任的國師是老國師收養的孤兒,與慕容巖同歲,因比肩的出眾相貌與才識而常常被人作為比較。可世人都道國師大人終年面如寒冰,還是二皇子殿下的溫柔桃花眼更親切一些,因此慕容巖的呼聲與名望一向高過他去。
  
  「別對我笑。」慕容巖揚著比春風更醉人的笑容剛推開門,裡間便傳出國師大人冰冷無波瀾的聲音,「慕容二,你的笑容實在很惹人厭。」
  
  「遇白,」慕容巖依舊是如沐春風、溫柔和善的語調,「這世上大概只有你不想看到我笑了。」
  
  「那是因為只有我才瞭解真正的你。」話音未落,陳遇白已從層層疊疊的黑色冰綢帷幕後面轉了出來。
  他看上去比慕容巖年紀輕一些,黑衣、黑髮、黑眸。整個人彷彿背靠著一座巨大的冰山一般,給人無窮的壓迫與冰冷的感覺。
  
  「拿去。」隔了老遠他就站定,一彈指,一張夜國皇室專用的黑底金紋帛紙夾著一股凜然冷氣,刀片一樣劃向慕容巖。
  慕容巖輕抬手接過,展開一看,上面龍飛鳳舞的寫了個日期,落款處有陳遇白那囂張的玄武令紋樣。
  
  「出征的吉日?嘖,你未卜先知的功力越來越精進了。」慕容巖的笑容越發蕩漾無邊。
  
  國師萬年無表情的俊臉之上終於輕微的抽搐了一下,而後他用看蟑螂老鼠一般的嫌棄眼神,打量了尊貴的二皇子一眼,方負手冷然道:「師父已經死了,你有何問題不解,可以追去地下問他。我不想像他那麼早死,是不會為你而洩露天機的。」
  
  來意還未說出,就已被人一口回絕,慕容巖的笑終於收斂了一些,「那麼,按照你的方式來——你解答我一個問題,我為你做一件事。是這樣吧?」
  國師能知未來事,求上門來的達官貴人自然不少。陳遇白的規矩是:他替你解答一個問題,你有生之年須聽從他吩咐一次。
  
  年輕的國師總算回應了一個淺到幾乎一閃即沒的笑容,「對別人是,對你則不——我絲毫不想和你打交道。」
  
  慕容巖點了點頭,「你怕我。」
  
  國師面無表情,「隨你怎麼說。」
  
  「人各有天命,師父並不是為我而死——時至今日,你該比我更清楚這點才是。」
  
  「是,我清楚。」陳遇白冷冷的微笑起來,如同冰山之上的雪蓮花開,「慕容巖,」他極輕的聲音像是天邊來的預言,「我更清楚一點:你當不了皇帝。」
  
  慕容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若有人看見這一幕,一定覺得稀奇:台階之上,一向寒如千年玄冰的國師大人竟微微的笑著,而庭院之中,以溫柔風流名動上京的二皇子殿下,面容竟如影在一團霧中般沒了表情,醞釀著濃濃的冷戾殺氣!
  
  「當年師父折二十年陽壽,為你找出了阻礙你帝王星的兩顆星宿,但那時,那兩人還小,星芒並不明確,師父只說那兩人對你能否繼位有著顛覆一般的影響,卻不能算出是好是壞。」陳遇白笑容更盛,畢竟能看到眼前的人勃然變色,是他一生難有的幾個挑戰之一,「如今那兩道星芒已經熠熠發光,事已成定局——慕容巖,你當不了皇帝了。」
  
  殺氣,瀰漫了整個庭院的殺氣,濃烈而冷酷。
  
  陳遇白身上的黑髮與黑衣為這無形的氣所驚掠,竟然無風自動。他不以為意,輕撣衣塵般動了動蒼白修長的手指,就將那撲面而來的殺氣化的無影無蹤。
  
  慕容巖垂著衣袖,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卻已是危險至極、一觸即發。
  
  良久,他忽然一笑。
  
  漫天的殺氣隨著他這一笑,頓時煙消雲散,院中的花樹重又輕展枝蔓,彷彿依舊是晚春爛漫好時光,一點無恙。
  只是兩人身後屋簷之上,兩隻方才歡快啄食的小鳥,此刻已經毫無生氣的靜靜躺在那裡。
  
  「算了。你不願就不願吧。我不逼你。」慕容巖又恢復到那溫柔從容的二皇子殿下,溫柔而和氣的笑著,「不過……同門師兄弟一場,你不幫我,我卻還是要眷顧你這個師弟的——算人不算己,遇白,你自己一切小心。」
  
  先前那樣的殺氣凜然裡都一派自若的陳遇白,忽然就臉色微變。
  
  星宿推演與奇門八卦師承一脈,如慕容巖所說,算人不算己。換言之,陳遇白能算出千里之外素未謀面之人的一生,卻不能知曉自己未來的任何一幕。
  
  世人都說國師大人謫仙降世,但他畢竟不是真的神仙,他有七情六慾,以及渴望知曉的事。
  
  陳遇白臉上一陣陰晴不定。
  
  慕容巖卻灑脫一笑,衣袖輕揮,毫不遲疑的往外走去。
  
  「出征那日,盯緊大皇子。」身後響起冷冽的聲線,他驀地停下腳步,連呼吸都屏住,只聽陳遇白聲音更輕:「你想知道的事,到時自然會有答案。」
  
  「好。」慕容巖暗自長舒一口氣,轉過臉來,他面上又浮現出傾倒萬千上京少女的溫柔笑意,「我就不說多謝了。」
  
  年輕的國師冷笑了一聲,轉身而去,連再多看他一眼都未曾。
  
  **
  國師府外十里之內沒有人煙,景色卻極好。路兩旁桃花已落盡,此時開的正好的是梔子花,沿路連綿的花樹如雪山一般延伸著。
  慕容巖騎在馬上一路過去,只覺肺腑之間滿是那艷俗香氣。
  
  那謫仙似的人,居然愛這種凡品俗花。他拿馬鞭捲了一支,冷冷的笑。
  
  陳遇白為什麼最終鬆口了?因為這世上論星宿推演,除了他自己外,慕容巖最強。他們兩人是老國師僅有的兩個徒弟,國師位傳給了陳遇白,但其實老國師更偏愛的弟子是慕容巖。
  
  當年慕容巖與姚遠密謀大事,老國師早已掐指算出,卻並沒有揭發他,反而甘願折二十年陽壽,為他推演星宿算成事關鍵。
  
  那兩顆至關重要的星宿圍繞在慕容巖的帝王星周圍,那時還是黯淡無光的,老國師預言,假以時日,事成或敗,只在這兩人身上。
  
  其中一人正是慕容宋——正宮皇后所出唯一嫡子,擁有大夜王朝最純正高貴的血統,從一生下來起便是皇儲的最佳繼承人。
  這麼多年來慕容巖無一刻不將他帶在身邊,教他護他,無微不至,慕容天下那麼多的子女裡,一母所出的親兄弟都有好幾對,可沒有一對能比的上他們之間的兄弟情意。
  
  慕容巖將這個六弟教的這樣好:天真活潑,率性妄為,心地純良,萬事不憂。
  大夜王宮之中,沒有哪個皇子的日子能比慕容宋過的更愜意舒心。
  
  到現在,只要慕容巖需要,阿宋甚至心甘情願為這個二哥去死,不用說相讓一個他壓根不在乎的皇位。
  
  更何況,被教的那樣「好」的阿宋,根本沒有實力與慕容巖爭奪皇位。
  
  當初老國師並沒有算出那兩顆星宿對他是主「妨」還是主「助」,但從阿宋身上推測起,另一人應當也是於他有益的。紀南是將星,如果另一人真的是「他」的話,或許會成為他的左臂右膀,為他打下半壁江山?
  
  馬鞭上染了梔子花的汁,揮舞間花香繚繞,味道淡一些,也沒那麼難聞了,慕容巖嘴角勾起一抹笑,仿若那天下已如□駿馬,任他馳騁……
  

作者有話要說:新同學看這裡:《卿本佳人》是我的第六篇文,是「暗夜」系列的第一篇。前面五篇文合稱「流光」系列,全部是現言,全部網絡版已完結。
兩個系列之間也許會有類似前世今生的因果聯繫,但是沒有必然的關聯,我寫的任何一本書,都可以作為單獨的文來看懂。
所以新同學請不必害羞,熱烈大膽的來撲倒我吧~

我全部的文都在這裡面:

 


10

10、第十章 ...


  
  第十章、小衣下面竟還有一層,並不是衣,層層疊疊的是一掌寬的白布,從上到下,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如第二層皮膚般,緊緊貼在紀南身上,將「他」的上身捆的毫無凹凸線條。
  
  出征那日怪的很,明明吉時是申時,卻叫了寅時就集合。
  
  離天亮還早,廣場四周點滿了大支的松木火把,在高台之上國師嗓音清冷的祝詞中,嗶嗶啵啵的燃著。
  
  皇帝坐在主位上,左手邊站著眾大臣,右手邊則依次坐著各皇子。慕容磊自然坐第一位,幾乎就在陳遇白背後。
  
  紀南穿了鎮南王妃特意趕製的銀白色盔甲,早春小樹一般清秀挺拔的站在將領隊伍之中。
  大將軍果然一點沒料錯,出征之日擬定之後,任命詔書便立即下來了,紀南被封為此次出征的副將——繼大哥紀東之後,紀家這一輩又出了一位將軍。
  
  國師的祝詞長且優美,聲音也悅耳飄渺如同天上仙樂,紀南聽著聽著,不禁走神,視線停留在大皇子身上:似乎是不堪凌晨時分的涼氣,這夏初的天氣,他居然還裹著一件紫色裘狐,倦倦的倚在位子上,雖優雅有足,卻還是顯得面色蒼白。
  
  隨著時間越來越長,國師毫無半點結束的跡象,大皇子眉頭越皺越緊,緊抿著唇,神色頗為燥郁。
  
  上京城裡一直暗暗流傳著這位大皇子的一些閒言碎語:據說他身患一種奇病,每晚須服用一種特製丹藥才能入睡,而那丹藥以人血為藥引,極利害也極傷身,大皇子服下之後時常意識不清,發狂或者嗜睡不起,因此每到夜晚,大皇子府的人總是膽戰心驚。
  
  紀南回來之後也聽到不少此類傳聞,但五年前慕容磊單手馴烈馬的場景,在她腦海裡根深蒂固,印象極為深刻,因此她對那些話始終將信將疑。可現在看他坐立難安的模樣,她竟不由得也信了幾分。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人也在國師優美冗長的祝詞聲中頻頻走神,同樣也在注意著大皇子的一舉一動——慕容巖儀態優雅的坐在第二順位,看似全神貫注,實則運足了內力,將身旁任何一絲一毫動靜都牢牢掌握。
  
  國師這時開始了祭天的儀式,他眼風微掃,立刻有手下去請紀南上前。
  
  大夜軍隊出征之前,需由國師祈福祭天,其中一個步驟需要一位的主將的幾滴血配合。此次的主帥是韓軍韓大將軍,他是紀霆一手培養出來的將領,隸屬於紀家軍,因此紀南雖軍階不如他高,身份卻比他尊貴,祭血便由她來。
  
  紀南走到國師面前,伸出手挽了袖子,對他點了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陳遇白飛快而輕慢的往慕容磊與慕容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嘴角極細微的揚起,只見他玄黑色的衣袖隨風輕動,也不見有何利器在他手中,紀南卻覺手指上一涼,已被劃破一個不長不短的口子,國師取過桌上的祭碗,接了幾滴血,遂淡淡的吩咐旁邊人:「帶紀小將軍下去包紮。」
  
  不用了——紀南正想說,這麼小的口子,不等出征時就已經癒合了吧。
  但她還未開口,那侍衛聽了國師命令,已畢恭畢敬的在前引路,她不好拂人美意,反正時候尚早,便隨了他去。
  
  紀南的傷口剛見風,慕容巖便察覺到身邊的大皇子不對勁。先前他散出察看動靜的內力,被猛的一下打了回來,其力道之猛,令他心肺內一陣翻湧。慕容巖吃驚的抬眼望去,只見大皇子已不似剛才的倦怠郁燥之色,緊緊盯著紀南傷口的兩眼,竟在這暗夜之中發出幽光來!
  
  那是千密一族情緒波動最為激烈時的徵兆!
  
  「出征那日,盯緊大皇子。你想知道的事情,到時候自然會有答案。」
  陳遇白的話,與他剛才那飛快的一眼,在慕容巖腦海中交替閃過,瞬間他全身都提到最高警戒狀態。
  
  眼看著紀南被人引著往廣場後去,慕容磊似乎輕舒了一口氣,眼中幽光漸悄,他面上浮現出一種冷酷至極的笑意,垂著眼靜了片刻,他毫不遲疑的起身往後去了。
  
  慕容巖心頭猛跳,強行抑制著神色自然,然後站起身向皇帝輕聲告了聲罪,緩步跟了上去。
  
  **
  那廂紀南正走著,面前忽然一閃而過一抹紫色,前方那引路的侍衛一聲來不及吭,軟軟倒下,她下意識的迅速往後一退,堪堪避開了那人迎面而來的一掌。
  
  「大殿下!」她低低叫道,電光火石間方天戟已出手,又避開了一記凌厲掌風。
  
  被她叫破,慕容磊收了手,立在她面前不過一丈之處,片刻,澀聲發問:「你是千密人?」
  
  「我不是!」紀南收了戟,搖頭否認。
  
  慕容磊眼中的幽光大盛,在這天光未亮的時分格外可怖,他的聲音輕的危險:「說、謊!」
  
  話音未落,他身如懸崖峭壁上最猛烈的風,狂暴的襲向紀南,紀南一咬牙,舞了戟迎上去,兩人硬碰硬的對了一招。
  
  慕容磊狂亂之下內力大增,簡直如神如魔,硬生生從紀南手裡截了方天戟來。紀南一看不好,利落的一個翻身蹬在牆上,身形一拔就欲躲走,慕容磊冷冷一聲笑,手中的戟隨手一翻一劃,不費吹灰之力就在她腰上拉了個傷口。
  
  鮮血立刻滲了出來,紀南忍痛矮身落地,被他凌空一記掌風給震的昏了過去。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那血氣便格外生機勃勃。空氣中只有它們歡欣的奔著。慕容磊瞇著眼深深的嗅了一口——的確是千密花的芬芳沒有錯,但卻只有淡淡的一成,根本不像……她,他閉上眼,回憶起那濃烈馥郁的血液香氣,面上神色一時痛苦至極。
  
  慕容巖趕到時,就見到這令他震驚不已的一幕:大皇子閉著眼靜靜站著,神色癲狂。地上倒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銀盔銀甲,貼著青磚地面露出稚嫩的面容,正是紀南!
  
  「大哥!」他驚的輕叫了一聲。
  
  慕容磊一動,睜開眼見是他,立即收斂了表情,竟無事一般怡怡然離開。
  
  慕容巖連忙過去抱起紀南,一探鼻息溫熱,脈象也還有力,並沒有受重傷。他急點她傷口周圍的穴道止血,這時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我剛看到大哥過去,他又怎麼了,臉那麼臭——臭老虎?!」慕容宋目瞪口呆的看著紀南軟在他二哥懷裡,剛才還神氣活現的漂亮銀甲上血跡斑斑。
  
  「小聲!」慕容巖低聲喝住他。
  
  「是大哥干的?!他瘋了?!真瘋了是不是?!」慕容宋瞪大了眼睛,一跳三丈高,「我去叫御醫來!」
  
  「不能去!阿宋!」慕容巖急急叫住他,「還有幾個時辰大軍就要出征,紀南受傷的消息若是傳出去……」
  
  他沒有說完,慕容宋卻已明白過來。
  紀家軍是軍隊的靈魂,紀南則是紀家軍的眾望所歸,若被人知道「他」此時受傷,軍心一定大亂。
  
  更為要命的是,慕容巖身負一半南國血統,人又在這現場,風聲一旦傳出半點去,對他是致命的打擊不說,軍中、朝上、宮內,屆時一定紛亂四起,這仗還未打,夜國就已自亂了陣腳!
  
  「去前面叫姚國舅,動靜小些,」慕容巖皺著眉吩咐,「你不要再過來了,替我盯緊了大哥!」
  
  「知道了!」阿宋蹦起來就往外衝。
  
  慕容巖將那昏迷的侍衛搬入隱蔽角落藏好,回身來處理紀南。四周略一觀望,見不遠處就是空置的帳篷群,他立刻挑了個不易察覺的,抱著紀南進去,將「他」身上的盔甲除下,處理那背後的傷口。
  
  好在銀甲得力,擋了一擋,那傷口淺淺一道並不深,想來大皇子也沒有當真想要「他」命。慕容巖一面腦中飛快的想著,一面下手撕開了紀南背後的衣裳。
  
  小衣下面竟還有一層,並不是衣,層層疊疊的是一掌寬的白布,從上到下,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如第二層皮膚般,緊緊貼在紀南身上,將「他」的上身捆的直而板,毫無凹凸線條。
  
  這又是軍中新出的什麼防禦裝束?慕容巖覺得奇特,耐心的一圈圈給「他」解下,然後狠狠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殿下?」
  
  「別進來!」慕容巖低聲厲喝,顫著手飛快的將那白布依原樣裹好,然後脫下自己身上外袍,罩住昏迷不醒的人,這才又叫道:「舅舅!快請進!」
  
  顯然阿宋已和姚遠說了紀南受傷的事情,見到紀南趴在那裡,他一句都沒問,一步上前,搭住紀南的脈,邊從腰間掏出隨身攜帶的藥丸,餵了她一顆。接著他手伸向紀南腰間傷口,卻被慕容巖阻住。
  
  「傷口處我已經看過了,是很淺的皮肉傷,幾日就能好透。」慕容巖罕見的有些慌張,「您不方便看……舅舅,她是否快要甦醒?」
  
  姚遠點頭,「我餵了『他』一顆金風玉露丸,很快就會醒來。」
  
  「那麼我把她送回原地去,請您想辦法將紀家的女眷引一個來——她們今天都來送行。」慕容巖說著將紀南輕輕抱起,舉步往外去,「舅舅,」他壓低聲音,「我已經確定就是她了。」
  
  姚遠聞言渾身都是一震,但時間緊迫,他只「恩」了聲,便飛快的往前頭去了。
  
  **
  紀南是在艷陽公主的大呼小叫聲裡醒過來的。
  
  「小四!小四!哎喲小四你醒了?!哎喲小四啊!」艷陽公主直念佛,「你終於醒了!你可嚇死本宮了!」
  
  「二娘……」紀南動了動,背後一陣刺痛,「這是……什麼時辰了?!」
  
  「辰時,」艷陽公主答道,「本宮去向太后請安,從宮裡趕過來打算送行,恰好就見你暈在路旁,本宮已經叫人去前面喊御醫了,你怎麼樣?起來看看傷到了哪裡?」
  
  紀南一抿唇坐了起來,搖頭,「沒有……沒有傷到哪裡。不用麻煩御醫!」
  
  「那這地上的血是哪裡來的?!」艷陽公主不信,「你方才不醒,本宮又不懂醫術,不敢隨意動你,你運氣看看,有沒有哪裡不對勁?」
  
  「真的沒有,那血……那血是剛才與我交手的人留下的,他被我打傷了,我……中了他臨走脫身時的迷煙!」紀南情急之下隨意瞎掰,「二娘,此事萬萬不能與人說!那人說不定是別國的刺客,我得稟報大將軍從長計議才好,您可千萬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說本宮也懂!」艷陽公主不屑,「本宮是大夜的長公主,什麼陰謀詭計沒見過,這點小場面算什麼?」
  
  「如此甚好!」紀南不著痕跡的扶著牆站了起來,腰後的傷似乎是凝了血,已經干了,微微的有些刺痛,她輕動,感覺並不嚴重,心裡更放下心來。
  
  「二娘,我先去前面了,還有幾個時辰就該出征了,得去準備準備。」紀南心裡籌劃著該去哪裡弄點傷藥和繃帶,握住了艷陽公主的手,「家裡就勞煩二娘操心了,我若能在秋天趕回來,陪您去郊外騎馬賞秋!」
  
  **
  落日的最後一絲光芒收入天盡頭的海裡,月亮與星子淡淡閃耀在深藍色的天空中。
  
  姚遠頗為吃力的攀上屋頂,搖搖晃晃的走了一段,在二皇子府裡最高的屋簷獸角旁找到了慕容巖——他正迎風站著,不動聲色的將這晝與夜的交替收入眼底。
  
  「殿下,」姚遠走到他身邊,「大軍已出了上京城,看那紀小將軍面色如常,想來並無大礙。」
  
  「她自小在軍營裡長大的,這點小傷不算什麼。」慕容巖側了側臉,「舅舅引了誰去發現她?」
  
  「艷陽公主。」姚遠也笑起來,「長公主為人不拘小節,紀南隨口編個理由就能矇混過去——想來『他』也不想在出征前夕鬧出任何動靜。」
  
  「是,她不會說出去的——她和我大哥有舊交。」慕容巖笑起來,「不過我想,今天之前她肯定不瞭解大皇子殿下——那可是個瘋子。」
  
  姚遠點頭,「大皇子今天的舉動著實奇怪——既是舊交,他又怎會下手傷了紀南?」
  
  「紀南的血有古怪——大哥是在她被陳遇白割破手指之後突然異常的。但紀南不可能是千密人,暗夜谷中她在顧煙面前受過傷,我也在,她的血是紅色的。」
  
  「顧湮沒有武功,她察覺不了異樣,不代表大皇子殿下看不出,千密乃上古神族,咱們瞭解的只是其中一二,或許紀南真的與千密一族有何關係也未可知。」姚遠沉吟道,「不過這並不重要——殿下,您今日實在太過冒險了,若是被人知道紀小將軍的傷與您有關,您百口莫辯。」
  
  「我知道,」慕容巖苦笑,「我也是不得已——我得罪了陳遇白,是他故意害了我一把。」
  
  「國師大人深不可測,殿下不該與之為敵。」姚遠勸誡。大皇子是瘋子,防著即可,那位年輕的國師卻已近仙,實在惹不得。
  
  「對,是我那時心急了。」慕容巖長歎一聲,又笑起來,「好在化險為夷,而且,絕、處、逢、生!」
  
  姚遠眼中一亮,急問道:「可就是殿下所說的,已經確定那人是誰?」
  
  慕容巖含笑點頭,卻不答反問道:「舅舅方才為紀小將軍把脈,可發現異常?」
  
  姚遠回憶脈象,緩緩搖頭,「氣血凝滯……如你所說,其餘的並無異常。」
  
  「舅舅不覺得『他』體內的氣血運行凝滯的詭異?十三歲的少年,又是自小習武,怎麼可能脈象如同七八歲孩童細弱無力?」慕容巖的眼睛越來越亮,「您不覺得,『他』更像是服用了某種秘藥,刻意抑制住了生長發育?」
  
  姚遠幡然醒悟,「極有可能!」可剛說完,他又搖頭,「不,『他』被凝滯的氣血源頭是從右脈起,如果是藥物抑制而非病理,脈象斷斷不會如此,而該是偏於右脈大,男
10、第十章 ...


  為陽、左為陽——」說到這裡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頓住了,驚詫的看向外甥。
  
  慕容巖迎著他詫異的神色,緩緩點頭。
  
  頓時他眼前,又浮現出那光潔玉石一般的婀娜腰背來。
  上京城中,有那麼多的女子傾心於他,他見過的妙齡少女恐怕與天上的星子一般多,香艷動人的時刻也數不勝數,但卻從沒有那麼一個場景,能讓他那般心神俱震。
  
  「大運女為陰,之前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一枚不符合的大運,原來就是如此這般——舅舅,紀南是女兒身。」
  

作者有話要說:小巖巖吶~~~看光光了就要對人家負責的喲~~~你跑不掉了喲~~~

 


11

11、第十一章 ...


  
  第十一章、阿宋回過頭來,壓低了聲音,將一年前來不及說的話說了出來:「這仗誰去打都能贏,可我不希望贏了南國的那人是你——二哥他對你很不同,我不想你傷他心。」
  
  紀南沒能完成對艷陽公主的承諾——趕在秋天回來陪她騎馬踏秋。她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的初夏了。南國雖沒有大夜那般驍勇善戰的軍隊,但極好面子,硬著「宗主國」的頭皮,艱難的支撐了一年。
  
  這一仗夜國贏的很輕鬆,靈州城保住了不說,還將南國的軍隊打的撤退了老遠,整個洛城的駐軍都逃散了。
  
  大將軍韓軍下令,依紀家軍一貫風紀做法,不得殺、燒、搶、掠,不得任意擾民,另還派了一支小隊,繳了周邊幾窩趁亂打劫的土匪。洛城不僅沒有民不聊生,百姓反而與夜國軍隊相處友好。
  
  紀南在這一戰裡立了第一大功。
  韓軍有意歷練她,幾次重大戰役都派給了她指揮,紀家軍由他們的少將軍帶領,每個人都彷彿注入了新鮮血液一般,上下一心,戰無不勝。
  
  在這一年裡,紀南在大大小小的實戰之中,將暗夜谷中所學試了個遍。奇門陣法與新式武器輪番上陣,不要說對手措手不及,連大夜自己的幾個主將都嘖嘖稱奇。
  
  南國人骨子裡守舊尊禮,何曾見過那樣的奇事新物?未戰,便已膽怯了幾分。
  到後來,紀家軍裡的調皮男兒威嚇成癮,有時只是一輪箭陣而已,偏在城牆上大聲嬉笑,鬧出大動靜來,嚇的南國人以為還有後招,明明已經到了陣前,也不敢上前來叫陣。
  
  夜國人崇尚力量,崇拜強者,紀南的戰無不勝讓她如同一顆耀眼的新星般,在大軍之中冉冉升起。
  
  很多年過去之後,當大夜已成為了這片土地上最強大昌盛的國家,而所有當年曾親眼見過神武將軍王的人都已死去。史書上留下了這樣的記載:時年,將軍王年尚未束髮,已隨軍出征。與蠻南一戰,不費兵卒,大獲全勝。一生傳奇伊始。
  
  **
  大軍歸來,比出征時更要場面浩大。繳獲的俘虜與各種各樣戰利品都跟在隊伍裡,浩浩蕩蕩綿延了幾里路長。
  
  大夜軍隊的好兒郎們個個昂首挺胸,一路行去,路邊擠滿了當地的百姓,遞送茶水吃喝等不提,有富戶更搭建了戲台,敲鑼打鼓熱鬧非凡,來慶賀夜國終於揚眉吐氣。
  
  紀南沒有隨大將軍左右而行,而是一直緊緊跟在隊伍末。那裡有夜國的軍人看押著南國俘虜,沒人喝止的話,軍人們隨意打罵虐待俘虜不說,有的圍觀百姓也會明目張膽用石頭扔砸他們。
  
  可俘虜也有父母家人心心唸唸牽掛著,在戰場上他們是軍人,如今已下了戰場,且活著,他們至少還是人。
  
  大軍行至上京城外,皇帝早派了許多人來接。
  前頭一停下,後邊隊伍漸行漸緩,紀南下馬喝水休息,忽見一通信騎兵飛馬往後來,隔著老遠就高聲叫道:「副將軍!大將軍請您快往前頭去!」
  
  「是誰來了?」紀南笑問,邊翻身上馬。
  
  「是二皇子殿下!」那通信兵顯然也是慕容巖的忠實擁躉,眉飛色舞激動不已。
  
  紀南眉眼間卻是不易察覺的一動,隨即不明語氣的「恩」了聲,再不多話,一夾馬肚往前去了。
  
  **
  暌違一年,這個人比去年更挺拔英武了。就像一塊美玉,經年摩挲,光澤越發溫潤。
  
  紀南遠遠的瞧見他,還是穿著那月白的衣裳,輕袍緩帶,在萬人之中顧盼而笑,彷彿這天下的目光都集中於他一身,也是理所應當的。
  
  她走近時,慕容巖其實也在仔細的打量著她。
  才一年,她已經又竄了個子,雖然此時騎在馬上,也能看出來高了不少。
  
  而因為他此時已存了別樣的心思,於是就更能敏銳的看出她身形之間的另一種變化,雖然只有那麼幾分,卻足夠讓他狹長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動人的光華。
  
  「紀南。」按理說代表皇帝來,該正式隆重才是,然而慕容巖卻並不呼她官階,驅馬上前,他只微微笑著叫了她一聲名。
  
  紀南對此似乎出奇的敏銳,竟有些微尷尬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下馬來拜倒。慕容巖也隨之翩然下馬,伸手來扶。
  
  那袖口處金線描著蟠龍,那月白的顏色與香氣,俱都讓紀南覺得熟悉。
  
  「起來。」他溫柔的開口,扶起了她,後一句話卻拔高了聲調,是對面前所有凱旋的將士說的:「辛苦了——歡迎回家!」
  
  驚天動地般的歡呼聲與激動吼聲回應著他。
  
  萬千大夜好男兒面前,慕容巖扶著紀南的手,堅定而沉穩的微微笑著。
  
  **
  打了勝仗,贏了百年傲鄰,皇帝自然十分高興。紀南前腳剛到家,後腳各式賞賜就已經陸續下來,鎮南王一家領賞謝恩,跪了一地。
  起身時紀霆扶了王妃,另一旁的艷陽公主就頗為不高興,連隨後紀南許諾她第一個挑選賞賜寶物也不理睬。
  
  「本宮貴為大夜長公主,什麼好東西沒有見過?稀罕這些!」她一甩臉,立刻有精奇嬤嬤上前扶了她,娉娉婷婷的往後面去了。
  
  艷陽公主的長子紀東出征北方,距今已經快兩年,中途只回來過一回,還是第二天天一亮就趕了回去的。公主心疼大兒子,又見紀南一年就立了大功回來,心裡更覺得紀霆是將硬骨頭扔給紀東,立功的機會則留給紀南。年初紀家軍的捷報剛傳回來,她就已經開始鬧了,這兩個月王府頗為不安靜。
  
  王妃卻沒心思與艷陽公主較勁,她謝了恩就歡天喜地的將紀南拉進了後院房中。母女間自然又是一番噓寒問暖,末了王妃關切的問:「小四,你有沒有覺得……身體有哪處不妥?」
  
  「沒有啊。」紀南一開始並沒有聽懂,笑瞇瞇的搖頭,「在軍中吃得下睡得好,娘你看,我又長高了!」
  
  「不是……」王妃拉近她,伏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紀南一下子臉漲的緋紅,低著頭默了半晌,聲如蚊納:「沒有……」
  
  「一點沒有?」王妃又是鬆了口氣,又是愈加擔憂不好。
  
  「一點……沒有。」紀南臉更紅,見她娘面有憂色,又急忙寬慰:「那布纏的那樣緊,想來有一點點……也看不出來的,別擔心了。」
  
  「你年紀越來越大了,我怎麼能不擔心?真是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才好,」王妃說到心頭痛楚,眼眶也紅了,「說來,都是我的錯……」
  
  「娘!」紀南針扎一樣跳起來,擺手敷衍:「好了不說了,我要進宮去了。」
  
  說完她果真往外就跑,連王妃在身後喚她換身衣服再去也不聽。
  
  **
  一路進宮,紀南快馬加鞭,風馳電掣般。
  
  上京的初夏傍晚是涼爽宜人的,她卻覺得點點滴滴都是煎熬。許多事情她都願意以一生去努力,可這生來的性別,任她多努力也是無力回天。
  
  紀霆當年,多少王公貴戚許以家中嬌貴千金,連大夜第一尊貴美麗的長公主都傾心於他,但他滿心滿眼只有王妃一人。
  
  王妃婚後久無所出,各方壓力之下紀霆逼於無奈娶了長公主。艷陽以一國公主之尊下嫁,卻在他的強勢之下只得了一個妾的名分,委屈王妃之下。
  
  可紀霆那委屈的不止是長公主,還有整個大夜的皇室。皇帝與太后無時無刻不在盯著紀家,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成為借口,紀霆夫婦如履薄冰。
  
  就在艷陽公主連生了三個兒子,王妃的正妻之位再也難以保全之時,紀南來了。
  
  她出生時,門外候著宮裡來的太監嬤嬤宮女侍衛,等消息的人幾乎站滿了整個院子,人人翹首以盼。
  
  終於門內一聲響亮啼哭,鎮南王夫婦卻相顧無言——是個女兒。
  那意味著王妃起碼需得讓出一半的妻位,與艷陽公主平起平坐。
  
  可還沒等他們夫妻倆恍惚過來,倩姨已飛快的給產婆餵了顆藥,隨後拉她抱著紀南出門,雙雙喜極而泣:「上蒼保佑!是位小公子!」
  
  母親的正妃之位就這樣被保住,而紀南艱難而平安的長到了現在。
  
  如果她來的早一些,父親不會被逼納妾,母親不用擔憂半生。如果她生來就是個男孩子,今日艷陽公主這般的為難,父親與母親本都不必受的。
  
  **
  離宮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身旁的風聲忽然變了,另一匹馬加了進來,與她先是並肩,後又越身而過。
  
  風將氣味傳的無所遁形,是慕容巖。
  
  他並不往後看,也沒有呼喝,只衣袍翻飛,逞在她前方。紀南的好勝心被激起,同時另有一腔莫名的悲壯,她不假思索,熟練的壓低了身體,將速度放的更快。
  
  風的聲音變得更大,天地萬物都已不存在,只有前方的月白身影,和飛在風裡的自己。
  
  慕容巖在前,宮門口侍衛熟悉他,一見便立刻大開宮門,他與紀南一前一後,只差了半個馬身,過去時的風甚至帶的一個侍衛向後跌了兩步去。
  
  入了宮門還有長長的一段空曠大道,未及一半處紀南追上了他,兩人這才停下。紀南此刻渾身都暢快,臉上也重有了笑顏。
  
  慕容巖撫著身下猛打響鼻的愛騎,遙遙的對紀南一笑,往大殿方向去了。紀南落在他身後很遠跟著,一路兩人都不曾說話。
  
  行至大殿附近,宮人們忙碌緊張的穿梭著。紀南剛將韁繩扔給一小太監,橫裡閃出來一個人,奪了那韁繩就欲搶馬,紀南一腳踹去踹了個空,那人拽著韁繩往後躍去,神氣活現的單腳站在了馬背上。
  
  一年不見,慕容宋長高了不少,也出落的更為英俊。若說二皇子的容貌像經年美玉,他的則像出鞘寶刀,鋒芒畢露,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臭老虎!」他笑吟吟的歪著頭叫道。
  
  紀南不理,規規矩矩的向他行禮,「六皇子殿下安好。」
  
  「好得不得了!」他跳下馬來,興高采烈,「我新學了好幾門功夫!以後再打架我可不怕你了!」
  
  「臣不敢。」紀南低著頭笑道。
  
  「你不敢?那為何明明叫你別去打那一仗,你還是去了?」
  
  「臣是軍人,打仗是臣分內之事,六殿下有何主張該上奏皇上才是,臣只聽軍令行事。」紀南不軟不硬的應對他。
  
  「你倒是推的一乾二淨。」美貌少年撇了撇嘴,「我……不是不主張揍南國人一頓,只是不希望你去。」
  
  紀南抬起頭,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阿宋正看著前方大殿之中,那裡慕容巖正與幾位大臣閒談,哪怕是閒談,他也是那樣引人注目,越來越多的大臣靠了過去。阿宋回過頭來,壓低了聲音,將一年前來不及說的話說了出來:「這仗誰去打都能贏,可我不希望贏了南國的那人是你——二哥他對你很不同,我不想你傷他心。」
  
  紀南著實愣了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用力抿了抿唇,緩聲道:「六殿下,紀家只為守護大夜而在,我身為紀家子孫,家訓絕不敢忘。」
  
  「你這人……」阿宋失望,白了一本正經的紀南一眼,「算了,這仗都打完了,你功也立了,再說這些又有何用。不過紀南你記住,我二哥對你那麼好,你將來可不能負了他!」
  
  **
  晚宴熱鬧極了,皇帝因為心裡高興,賞了許多人,滿堂皆歡。
  
  紀南被皇帝下詔現封了一個左將軍,位僅次於九卿之下,以她小小年紀得此官位,實在罕見。滿朝文武都向紀霆道喜,讚他虎父無犬子,滿門忠耀。
  
  紀南隨侍父親身旁,被敬了許多酒。紀霆見她已兩頰飛紅,找了個空當將她支出去醒酒。
  
  外間月色極好,滿滿的一盤月斜在前方天空中,一眼望去,彷彿被屋簷飛起的獸角勾住了一般。紀南吐了口酒氣,足尖一點飛了上去。
  
  上頭原來已經有人,正背對著她,在賞那月。
  
  「你總是穿這顏色的衣裳,也不嫌膩麼?」紀南踩著瓦過去,帶著笑意揚聲問道——她醉了。
  
  慕容巖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裳,笑著搖了搖頭,又問道:「你怎麼上來了?」
  
  「看到這月亮、想到你的衣裳,不由自主就上來了。」
  
  紀南這時離他已近,從懷裡掏出一團東西來,隔空用力擲了過去,「這個……給你!」
  
  慕容巖伸手接過,打開一看,是只石榴,大概剛長出形狀時就被人摘下了,小小皺皺的縮在一方手帕中。
  
  「我走的時候,洛城的石榴花還沒落盡,我特意去問了當地百姓,說是今年風調雨順,石榴結果比往年早,否則往年那個時候是結不了這麼大果子的。」她酒後口齒不清,卻極認真的一句一句:「我特意帶回這個給殿下,是想告訴您:不僅靈州城,洛城的百姓也很好。」
  
  戰場無情,但那是對侵擾大夜的敵人而言,而更早的時候她在暗夜谷時,就對他說過的:她這一生所殺,皆該死之人。
  
  她沒有食言。他牽掛而不能對人言的那個國家的子民,她替他守護了,就像她守護大夜的子民一樣。
  
  「多謝。」慕容巖收起了那顆已發黑的石榴,聲音已不能再低。
  
  「不,」紀南搖頭,「是我欠你一句謝。」
  
  「嗯?」
  
  「出征那日……其實是你第一個發現了我吧?」紀南年輕光潔的臉龐勇敢的仰著,直迎著皎皎月光,「雖然你用的藥沒有氣味,但是傷口好的太快了……而且不僅內力沒有受損,反而醒來後氣息更順了些。」
  
  雖酒後大膽,但她也沒好意思說完全:其實她是記得他身上的味道——那天醒來之後,她在自己身上聞到了。
11、第十一章 ...


  
  慕容巖罕見的有了片刻失神,然後才笑了起來,他並不承認,也沒有說任何話,只是重又背過身去,只留給她一個清俊背影。
  
  紀南到底太年輕了,被這高處的風一吹,酒醒了大半,回想起剛才自己都說了些什麼,頓時心頭如鹿撞,慌的不知怎麼才好,轉身連忙就跳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已補完。請叫我聰明勇敢勤勞善良的大灰狼~

 


12

12、第十二章 ...


  第十二章、「母妃為這『情』字耽誤了一生,我絕不步她後塵。舅舅,大夜欠了我母妃的,我一定要替她拿回來——這皇位,我要定了。」慕容巖輕撫著左臂上的厚厚夾板,低而怨懟的發誓。
  
  一年後,初秋。
  
  每逢秋天時候,玉河的馬場就會給上京送來一批上好的馬駒。
  
  玉河出好馬更出烈馬,這批秋天送來的剛成年馬駒裡,十有五六便是那性烈如火的神駒。這批馬通常被撥給驍勇善戰的紀家軍,在大夜,一匹好馬比官位還要讓立功的軍人們興奮。
  
  除了軍人,上京的好兒郎們也有得到這些神駒的機會:想要的人,可以自行前去軍營馬場,所有馬匹任意挑選。但看中了的,卻並不是花銀子就能買下,而是須得親身上陣,烈馬認主,成功馴服即可騎走。
  
  每一次若有這樣的英勇兒郎出現,上京城裡都會轟動好一陣。近二十年來最出風頭的那一個,是大夜的大皇子慕容磊,只人單手,烈馬英雄,連年幼的紀小將軍當時看了,都至今念念不忘。
  
  今年的馬還在路上時,阿宋就已經躍躍欲試,約了紀南第一批前去挑馬。
  
  他興致太好,一進馬場就摩拳擦掌,這匹揪一下鬃毛,那匹喂一根胡蘿蔔。一匹烏雲踏雪被他一指彈在了眼眶上,痛的脾氣大作,整間馬捨都撞的搖搖欲墜,慕容宋身邊捧胡蘿蔔的小太監嚇得扔了滿兜胡蘿蔔、抱著頭就跑。
  
  紀南望著遠處追著小太監抽鞭子的惡劣少年,頭疼的歎了口氣,轉頭問身邊的人道:「聽說,他前日把授課的鄭大學士給氣走了?」
  
  「何止氣走——他把鄭大學士丟進了池塘裡,差點沒淹死。昨日大學士在父皇書房外跪了一整天,要辭官回故鄉去。」慕容巖說著,無奈的搖搖頭,「朝中已經沒有文臣肯教他功課了,父皇命我暫代一陣。」
  
  「又是你啊?」紀南皺眉,「騎馬、射箭、兵法、劍法……現在還要教他讀書寫字?」
  
  慕容巖彎了唇角,轉過頭來,低聲溫柔的說了句:「放心,不是很累。」
  
  紀南頓住,面紅耳赤的抗議了一句:「誰擔心你累了……」
  
  他不說話,漂亮的桃花眼裡流光溢彩,目不轉睛的盯著她,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什麼看!」紀南中氣不足的威嚇,空甩了一記響鞭,又結結巴巴的催:「你……快去挑馬吧……」
  
  「你挑。」慕容巖笑吟吟的,又逼了她一句,「今日我也單手,如何?」
  
  紀南曾向他形容過當年大皇子單手馴服烈馬的飛揚姿態。那是年幼的紀南對於力量最大的嚮往,也讓她對慕容磊崇拜至今,甚至出征前被他莫名其妙傷了也未曾聲張問責。
  
  慕容巖當時聽了只表情淡淡,待到這時卻又這般提起,想來,他心裡還是介意的。
  
  紀南琢磨著他心裡的那種介意,連耳根都紅透,轉身往馬場方向跑去,正撞上剛巧經過的紫衣男子,她嚇的退到路邊埋頭行禮,大皇子卻連看她一眼都懶得,直往前去了。
  
  **
  紀南挑了那匹烏雲踏雪。整個馬場數它最神氣,性子也最烈,她第一眼就看中它,可惜父親早有嚴令,不准她與哥哥們出風頭馴馬。
  
  可其實慕容巖自己,壓根不在乎哪匹馬最神氣。
  
  就像皇帝說的,他性子隨他的母妃,骨子裡是南國煙雨的纏綿與冷漠,而非大夜兒郎的熱血果斷。
  軍營馴馬是大夜幾十年的傳統了,可今年之前,他一次都沒有來過。駿馬是大夜好男兒乘風的雙翼,可於他來說,那只是四條腿的牲畜,他有一千種方法讓它聽話為己所用,在他看來用武力才是最下乘。
  
  那匹烏雲踏雪方才被阿宋招惹過,此時更比平日裡暴躁,馬廄的門剛一開,它就迫不及待的跑了出來,一陣風刮過一樣飛奔出去老遠,仰天長聲痛快嘶鳴。
  
  慕容巖上場,信步上前,側身閃開踏雪連番的憤怒尥蹶,一陣清風一樣翻上了馬背。
  
  那身手實在是流暢漂亮,引的場邊眾人一陣歡呼。
  
  從沒被人騎過的烏雲踏雪大發脾氣,用盡了各種方法,試圖掙脫背上的人。馬背上,慕容巖單手應對著憤怒的烈馬,似乎有些吃力,但仍舊很穩。
  
  那馬很聰明,原地掙扎無效後,竟開始繞著場地狂奔。地上的塵土被它的蹶子揚起了老高,漸漸馬與人幾乎都被迷在那沙塵裡。
  
  慕容巖一向愛乾淨,幾圈下來白衣沾塵,灰頭土臉,頗為不適。終於他不耐煩了,眼中冷光一閃,不悅的低喝了一聲,單手揪住踏雪雜亂的鬃毛,直揪的那麼大一匹駿馬直立起!
  
  踏雪人立悲鳴,背上的人單手環住它,彷彿是被甩下來的一樣,繞著它輕飄飄的轉了一圈,又回到了馬背上去。
  
  那身法快的人眼難辨,只有看台角落裡那個紫衣男子將之清楚看在了眼裡——慕容巖趁著亂,在踏雪肋骨之間狠踹了數腳。
  
  如此行徑,讓慕容磊輕蔑的冷笑出聲來。
  到底不是純種的大夜兒郎啊,連對一匹馬都不能光明磊落。
  
  「咳——咳……」他心裡那樣想著,手裡便控制不了加大了勁道,阿宋被他捏的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差不點就要昏過去。
  
  「你……」他稍稍鬆開一些,美貌少年得以緩了口氣,立刻又生機勃勃的咬牙切齒:「大哥!你方才給那匹馬吃的,到底是什麼?!」
  
  「哦,沒什麼,一顆蘋果而已。」說完他看了阿宋一眼,果然他那可愛的六弟正狐疑的看著他,眼神頗為不信任。
  
  「只不過,」慕容磊唇角的笑與他蒼白的面色一樣英俊而詭異,「摻了我幾滴血而已。」
  
  阿宋聞言長長倒吸一口涼氣,頓時眼睛瞪的像銅鈴一樣大——千密族人擁有禁忌之血,大皇子的恐怖非人武力就是由此而來,傳說中,千密聖女的血甚至能喚醒一條沉睡的龍!
  
  二哥——慕容宋白著俊美小臉,顫悠悠的看向場上……
  
  踏雪肋下被重踢,疼的口吐白沫,動作之間變得緩和溫吞。
  
  眾人卻都以為它被二皇子的神勇征服,個個興高采烈的彼此議論紛紛。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烏雲踏雪的步伐忽然又加快,只見它如同一陣颶風一般刮過,隨即跑出了場地,矯健的四蹄騰空越過場邊柵欄,紅著眼珠子,直直撞向外場石壁!
  
  慕容巖此時完全來得及棄馬,但如果那樣做,他就輸了。
  
  電光火石間,他從,馬背上騰空而起,率先衝向石壁,腳蹬石壁借了力往回撲去,一掌揮的踏雪偏了方向。
  
  烏雲踏雪被大力阻止,更瘋了一般立起,舉起蹄就向他踩去!
  
  紀南這時剛巧帶了馬場的人趕到,她一人當先,奮力甩出去一隻繩套,精準的套住踏雪後,迅速收緊向後拉。
  
  饒是如此,也為時已晚。慕容巖後有石壁、前有踏雪,無處躲閃之下,舉起左臂遮面,被馬蹄重重踢中了一記,頓時發出清脆的一聲的「卡噠」——斷了。
  
  那廂登時大亂,侍衛們早已紛紛撲上前來,軍中聞訊,也跑來不少人幫忙。
  
  馬已經不是烈馬,而是瘋馬,繩套斷了一根又一根,十幾個大漢圍著都制服不了它。而慕容巖臉色發白的靠著石壁,低著頭看不清什麼表情,紀南則第一個衝到他身邊。
  
  「哈,」慕容磊像個惡作劇得逞的頑童,低低一聲輕笑,「憑你,也想學我……」
  
  「你瘋了……真的瘋了!」阿宋急得頭上青筋直冒,「慕容磊你這個大瘋子!」
  
  他心裡焦急二哥的傷勢,又叫又鬧。慕容磊嫌他吵,一鬆手,將那萬千人捧在心口疼愛的美貌少年如同一塊廢棄的抹布一般扔在地上,然後看都不看他一眼,跨過他,怡怡然走遠了。
  
  **
  軍醫帳中,慕容巖和衣躺在行軍床上。已初秋的天氣,他額上卻密密的布了一層汗,線條優美的唇因為臂上的劇痛而發白,抿的緊緊的。
  
  紀南的臉色也頗為不好看。
  他手上的斷處傷勢頗重,一個處理不好,恐怕落下個什麼殘疾,廢了二皇子殿下一條手臂的職責誰也擔當不起,因此軍醫們都自謙醫術低劣,推讓著不敢上前。
  慕容巖在勾心鬥角的皇宮內院長大,對這些當然熟悉,沒有多說就讓他們全都退下。
  她見他就那樣一個人孤零零的躺著,心裡說不出的悶,叫人燒了熱水上來,她不顧屬下頻頻暗示阻攔,挽了袖子親自給他清理傷口。
  
  女孩子天生心細,她又見慣了戰場上的可怖傷口,並不懼怕,下手快而輕,繞開骨頭斷處,清了擦傷血污,讓一貫愛乾淨整潔的二皇子心裡舒適了不少。
  
  「弄疼你了就說出來。」紀南低聲的說。
  
  慕容巖額頭汗珠滾落,卻吃力的對她勉強一笑,「沒有。」
  
  「小將軍!」手下匆匆進來,低聲稟報:「姚醫正已請了來,就快到了!」
  
  紀南站起來點點頭,那人出去,她再回過頭發現慕容巖已坐了起來。
  
  「你躺下吧,軍醫不是說骨頭斷的位置刁鑽,不能輕易碰?快別亂動,躺下等姚醫正來!」紀南過去扶他,卻被他拉住了衣袖,她稍稍一掙扎他就疼的嘶了口氣,紀南連忙與他一同坐下。
  
  「傷口處很疼是嗎?」她不自覺已皺了眉,「你且忍一忍,姚醫正馬上就來了。」
  
  慕容巖默默點頭,又輕歎了口氣,「這可怎麼是好——馬沒給你訓來,倒折了一條胳膊。」
  
  他一向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這會兒黑髮披散,容貌微亂,沒了一貫的從容寫意,神色間罕見的有些無奈,這讓紀南心頭狠狠一軟,話未經思考便已脫口而出,她玩笑道:「哈!這是不是就叫做『賠了夫人又折兵』?」
  
  話一出口,慕容巖蒼白的唇愉悅的上揚起,半瞇著風流桃花眼瞧著她。紀南被他瞧的瞠目結舌,腦中反應過來,連忙又解釋:「不是……我的意思是賠了那匹馬,不是說……」
  
  「我知道啊,」慕容巖飛快的接過話去,笑瞇瞇的,「紀小將軍有容乃大,不至於為了一匹馬與我計較。」
  
  「當然不!」紀南站了起來,說完又覺得不對,腦中一時分辨不清,亂的只想把自己舌頭給咬下去,那人卻還緊緊盯著自己看,看什麼……看得她都想挖洞跳下去了!混蛋!
  
  「二殿下!小將軍!姚醫正來了!」帳外先是腳步聲,然後有人大聲通報。帳門被大力掀開,姚遠面色焦急的大步進來。
  
  「我先出去了!」紀南趁機正好便匆匆溜走。
  
  **
  第二日,大半個上京城都知道了二皇子馴馬不成反斷臂的事,整個上京的少女都擔憂的花容失色,茶飯不思。
  
  姚遠午膳後過來府上,查看了一下傷處,又加固了兩處。
  「殿下這傷,須得當心好好養著,百日之內,左臂決不能使力,否則後果堪虞。」
  
  慕容巖苦笑點頭,「知道了,我會小心的舅舅。」
  
  「我剛從宮裡回來——六皇子殿下向慈孝太后稟明了大皇子殿下所為,據聞慈孝太后大怒,上午將皇上叫去,狠狠訓斥了一頓,這回一定要為你討個說法。」姚遠走過去關上了竹窗,繼續說道:「端密太后聞風,立即著人去宣了大皇子殿下入宮問話,可直到我離開,宮人都沒能請來他。」
  
  「我想了一夜,想不出這回他此舉的用意。」慕容巖沉下了面色,「難道真如小六所說,他是瘋的嗎?」
  
  「非也。」姚遠搖頭,頓了頓,說道:「殿下,臣或許略知一二。」
  
  「舅舅不妨說來參考參考。」
  
  「七年前大皇子殿下軍營馴馬時,臣也在。」姚遠回想起那時的慕容磊:年少開朗、英姿勃發。那是他見過最好最優秀的少年兒郎,「那時候有一個人陪同著大皇子殿下前去,與今日殿下的情形頗為相似:大皇子當時也是為了她而單手馴馬,並將那匹被馴服的絕影馬贈給了她。」
  
  「顧明珠。」慕容巖立即猜到了答案。
  
  「正是前任千密使。大皇子殿下近年性情大變,與她的生死不明有著莫大的關聯。昨日……許是殿下的舉動令大皇子殿下想起了她。」
  
  慕容巖一時之間啼笑皆非,半晌,搖頭歎息,道:「為了一名女子,竟至如斯境地。」
  
  姚遠聽他言語之中頗有不贊同之意,順勢笑著問道:「那麼殿下呢?可也會有如此兒女情長?」
  
  「舅舅,你明知道我對紀南是別有用心。」慕容巖立刻知道他暗指何事。
  
  如此敏銳與坦白的慕容巖,自從姐姐逝後已經不多見了,姚遠想起他小時的一些溫馨趣事來,不由得哈哈笑起來,「巖兒,人心是無法操控的,哪怕心的主人是你自己——你既用了心,那終有一日會為她動心。」
  
  「不,」慕容巖正色,「我會娶她,但我娶的是她身後的紀家軍,我絕不會為一個女子兒女情長、壞了大局。」
  
  姚遠不願與他深辯,點了點頭,道:「願你無悔。」
  
  「母妃為這『情』字耽誤了一生,我絕不步她後塵。舅舅,大夜欠了我母妃的,我一定要替她拿回來——這皇位,我要定了。」慕容巖輕撫著左臂上的厚厚夾板,低而怨懟的發誓。
  

作者有話要說:春遊去了,因為是全家活動,不好缺席,所以不見了這幾天
~~~~(>_<)~~~~
今天起至週五日更五千補償


第三卷啦,曖昧的一卷~甜甜的一卷~JQ的一卷喲~

 


13

13、第十三章 ...


  第十二章、「昨日氣呼呼轉身跑掉的是誰?我辛苦裝睡躲了蔻蔻一上午,聽說你來了立刻就起來,你倒好,扔下我就跑了。」慕容巖低頭吹了吹盞中的熱茶,垂著眼萬分委屈的低低說著,「你可知我被她抓著烤了只全羊,傷口疼了一整晚。」
  
  幼稚傲嬌的六皇子,任你是誰也都傷不起啊!
  
  當日慕容宋回宮時,脖子上的掐痕已經顯出來了,紫紅色的瘀血,清清楚楚是五根手指,印在他白生生的小細脖子上,看著別提多?人了。
  溫柔嫻淑的皇后娘娘一見,「咕咚」就昏了過去。
  
  慈孝太后先前聞訊二皇子在馬場摔折了手臂,正心疼的直念佛,宮人這時又來報說六皇子受了重傷,皇后娘娘那邊都已經昏過去了。
  太后頓時五內俱焚,匆匆趕過來一看,那掐痕觸目驚心,可不就是想要掐死她的寶貝乖孫!當場太后就驚的差點閉過氣去。
  
  宮裡頓時亂作一團。
  可有人還嫌這不夠呢!壓著嗓子故意逼出嘶啞粗糲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哭訴自己如何無意間撞破大皇子下毒陰謀,隨後阻止卻慘遭大皇子挾持,接著被拖至馬場角落,與兇手一起,眼生生看著他家二哥被那小山一樣高大的成年雄性烈馬踩踏蹂躪,血肉模糊……
  
  那場景已是聞著傷心見者流淚,更兼那旁白賣心賣力,聲音嘶啞淒厲,簡直聲聲泣血,把個慈孝太后聽的是老淚縱橫。
  傷心大哭過後,太后娘娘拍案大怒,著人立刻去叫皇帝前來。
  
  皇帝聽了貼身太監的緊急稟報,不顧正在與大臣商議邊疆大事,急急的就趕了過來。只見一向活蹦亂跳的六皇子奄奄一息的躺著,慈孝太后正在一旁撫著他脖子上的傷,捶床大哭。
  
  慈孝太后並不是皇后出身的太后,早年在宮中吃了不少苦才養大了慕容天下,因而慕容天下繼位後對她極孝順,幾乎是百依百順。這時見太后哭的如此厲害,不問如何就先跪了下去認錯。
  
  事情從皇帝這一跪起就嚴重了起來。
  
  先是朝中幾個大臣聯名上奏,為二皇子殿下鳴不平,並指責大皇子居心叵測、圖謀大位,請求皇上懲罰兇手。此舉一出,朝中上下一片附和之聲。
  
  接著慈孝太后與皇后娘娘為二、六兩位皇子憂心,兩個人都是茶飯不思,先後相繼病倒,後宮無主,頓時宮裡人心惶惶。
  
  而後端密太后也坐不住了,先發制人,嚴詞要求皇帝徹查此事,並且自己派出了千密使,先行前去調查。
  
  而自始至終,皇帝始終不曾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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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為他鬧的幾乎翻天,慕容巖卻獨自躲的清閒。
  
  阿宋趁慈孝太后和皇后都臥病在床,沒人再日夜守著他了,不必再裝傷重,他就帶著小太監溜出宮來玩耍。
  
  二皇子府邸是出了名的環境清幽,隨處可見精緻小景,綠影掩映。府中有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合這地形巧妙的迂迴蜿蜒,盤繞了整座宅子。阿宋挽著袖子正沿溪撈魚,岸上的小太監是那昨日丟胡蘿蔔被抽了鞭子的,今天不兜胡蘿蔔改兜魚了,因為下擺太淺兜不住,有幾條魚蹦的逃了出去,於是他又被阿宋追著踹了一路,摔的狗吃屎。
  
  紀南沿著小溪往裡宅走去,老遠就聽見溪邊吆喝和求饒的聲音,她走近,及時的叫了一聲:「六殿下!」
  
  阿宋扭頭見是她來了,高興的丟了手裡正哭臉的小太監,興沖沖跑了過來,「臭老虎你來了!是來看我二哥的麼?」
  
  「要不然呢?來看你怎麼欺負下人的麼?」紀南頗有些無奈,又問:「你脖子上好了?」
  
  「早好啦!你看!」阿宋歡快的把頭扭過來扭過去,靈活如初,「其實本來就沒什麼事,我是故意裝出來訛大瘋子的,這回父皇和皇祖母非扒他一層皮不可——叫他下回還敢欺負我和二哥!」
  
  紀南不知道該說他什麼才好。告刁狀這種行為實在不為她所喜,但阿宋此舉,更多心疼的是他二哥的手而非他自己,這點她心裡也很清楚。
  
  想了想,她還是什麼都不說了,直往內宅裡慕容巖常住的竹樓去。
  
  「喂!你在這兒陪我玩會兒吧!我二哥那兒現在可不方便啊!」阿宋在身後不甘的跳嚷。
  
  **
  紀南以為六皇子那只是句玩笑話,誰承想,她還真是不方便這時進去。
  
  窗邊那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著了一身明艷艷的水紅色衣裙,原本那麼俗艷的顏色,被她穿的那叫一個風情萬種。烏髮如雲,皓腕賽雪,明眸皓齒,端端正正是一個傾國傾城。小竹樓的窗戶支著,外間蕭蕭落著葉,她卻比春光還要明媚幾分。
  
  紀南愣在門口,她倒大大方方的迎了出來,打量了紀南一眼,她甜甜笑了起來,問:「這位是紀小將軍吧?」
  
  紀南「嗯」了一聲。
  
  「啊……我早就聽說鎮南王的寶貝嫡子貌賽潘安,沒想到不止賽潘安,連咱們的二皇子殿下都被你比下去了呀!」
  那女孩子看起來和紀南差不多年紀,聲音清脆好聽的像是竹窗前的風鈴,人長的那麼漂亮,說起話來卻清清爽爽,不似一般少女那樣羞怯扭捏。
  
  「你不認識我嗎?」她歪頭問紀南。
  
  紀南搖頭,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子,她若是見過一次,一定不會忘記的。
  
  「也是,聽說你八歲就去了暗夜谷,得了白虎令才回來,這兩年又南征北戰立了不少功,想來少有時間結交朋友?」她明艷艷的一笑,大大方方,「我叫蔻蔻,是水丞相的孫女兒,你聽說過我嗎?」
  
  紀南一愣,還是搖了搖頭,上京城裡風流人物太多了,流言滿天飛著,她一向不甚在意。
  
  「好吧,」水蔻蔻美麗的臉上有了些許無奈,「你還真是孤陋寡聞的。」
  
  紀南招架不住她水汪汪的漂亮眼睛,並不與她爭辯,輕聲問道:「二皇子殿下不在嗎?」
  
  水蔻蔻回到窗前繼續整理桌上晾乾了墨跡的書與畫,笑著指了指裡間,「他正在休息,你若有急事找他,我叫他起來?」
  
  她那熟稔的語氣,女主人一般,讓紀南莫名的心頭一滯,默了會兒,她搖頭悶聲拒絕:「不用了……我就是來看看他手上的傷勢如何,既然他睡了……我走了。」
  
  「別走啊!」水蔻蔻放下手裡的紙張,移步過來挽留她,「他睡著,我一個人多無趣!你既來了,陪我說說話吧!也留下來一起用晚膳——我剛從夏城避暑回來,帶來了幾隻夏城最出名的羊羔,他這裡我也送了一頭,晚上咱們幾個人自己烤著吃,又香又嫩可好吃了,自己動手又有趣,不好嗎?」
  
  紀南剛要想說辭拒絕她,內室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只見月白色衣袍在門口處一閃,是慕容巖來了。
  
  進門見屋子裡站著蔻蔻與紀南,他一愣,隨而轉向紀南,「你來了多久?怎麼不著人通傳一聲?」
  
  「剛到。」紀南垂著眼睛。
  
  蔻蔻側著臉笑,「殿下,我可是到了好幾個時辰了,也早就著人去通報您好幾回了。怎麼?原來您是聽到我來了,故意賴床不起的?」
  
  「豈敢。」慕容巖淡淡笑了聲,眼睛卻一直盯在紀南身上。
  
  「是了,紀小將軍那日可是救了你一命,我不該吃『他』的醋。」蔻蔻調笑一般說道。
  
  紀南乾笑了一聲,抬頭飛快的看了慕容巖受傷的左臂一眼,又問了個安,才一本正經的問道:「二殿下的手好了些沒有?」
  
  慕容巖對她微微的笑,點頭說:「沒有前幾日那麼疼,骨頭也開始癒合,只要不動它,很快就會好。」
  
  「那就好——我父親托我向二皇子殿下問安,等他徹查了此事,一定親自登門說明。他命我對您說聲實在抱歉,在軍中出了這樣的意外。」
  
  「紀南——」
  
  「我還要回去向我父親稟報,告辭了。」
  
  **
  紀南回到紀府時,在等她的人不只有紀霆。
  
  「這是千密使,來調查二皇子殿下墜馬一事。她有話要問你。」紀霆簡潔的說完,逕直出了書房的門。
  
  今日連一接二的見到絕色佳人,紀南頗有些眼花繚亂。可同樣是容貌頂尖,若說蔻蔻是人間絕色,這位則已經不是凡品了。
  
  「千密使請坐下說。」紀南客氣道。
  
  「叫我秦桑吧。」美人的聲音也格外動聽,「紀小將軍是剛從二皇子殿下的府邸回來麼?」
  
  紀南臉一熱,點點頭,「父親命我去探望二皇子殿下的傷勢。」
  
  「這回可要為難鎮南王了呢,」秦桑語氣竟頗為惋惜,「三位都是皇子,都是皇儲的熱門人選,身後又分別是兩位太后,這事怎麼處理都是個錯。」
  
  她把話說的那麼直接,讓紀南避無可避,抬起眼直視著她,說:「想問什麼問吧,我一定據實相告。這世上黑白對錯顛倒不了,人只要做自己應該做的就好。」
  
  那有著一頭純正深紫色漂亮頭髮的絕色千密使笑了起來,書上總說美人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紀南以前總覺得誇大,現在在這個笑容面前,她完完全全的信服了確有此事。
  
  「端密太后當然不希望此事影響到大皇子。皇上心裡呢,心疼二皇子殿下肯定是有的,但為了二皇子殿下一條胳膊,他也不至於就將大皇子問罪。至於慈孝太后與皇后娘娘,只要二皇子殿下稍稍勸誡六皇子,這事情也就過去了。」秦桑話語裡有種輕慢的節奏,慵懶而漫不經心,讓人心生寧靜,不由得就信服了她的話,「紀南,我來並不是要問你什麼話,也不是挑唆你顛倒黑白,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想速速交差而已。」
  
  「那你找錯人了,我不會與你合作,不管你許我的條件是什麼。」紀南站了起來,「皇上派來的人也好,兩位太后娘娘派來的人也罷,我有問必答,只說自己親眼所見,絕不偏頗。」
  
  秦桑似乎是沒有想到她如此乾脆了當,輕點了點頭,也站了起來,「如此我便沒有找錯人,」她一笑,「……是該去找第二人了。」
  
  「請。」紀南客氣的送客。
  
  **
  第二日,果然就有皇上派出的官員來問話,紀南將軍中馬場上自己所見所聞說了一遍,很快就過了。
  
  她從宮裡出來時騎著馬,迎面有一輛馬車過來,想錯而過時,她聽到車內一聲熟悉的低喝「停車」。
  稍一猶豫,她翻身下馬行禮,「二殿下。」
  
  小廝跳下車去掀起窗簾,露出慕容巖清俊無雙的臉來,「紀南,你著急回去嗎?」
  
  一旁好幾個下人候著,紀南不敢如私下般,於是恭敬的問二殿下有何吩咐。
  
  「陪我進去一趟,出來後我有話和你說。」他說完往裡讓了讓,紀南無法只好上車去。
  
  隨侍的小廝見她進來,接了慕容巖一個眼色便機靈的出去了,只留那兩人獨對。慕容巖側了臉一眼不眨的看著她,直到她撐不住,皺眉看過來,「有事?」
  
  「水丞相的孫女兒對紀小將軍頗感興趣。」他托著腮看著她,聲音很低,「托我問一句,不知小將軍覺得她如何?」
  
  「很美。」紀南避開他看著窗外,淡淡的簡單答道。
  
  「那麼我就告訴她,你也對她頗為心動?」
  
  「你胡說八道什麼!」紀南一下子回過頭來,低聲叱他。
  
  「方纔你不是讚她美?」
  
  「讚她美就是對她有意了嗎?!」
  
  「那麼我連讚她美的話都沒有一句,你怎麼就判定我對她有意了呢?」有人氣定神閒的,終於將話繞了出來。
  
  紀南撇了撇嘴,「我什麼時候判定的?」
  
  「昨日氣呼呼轉身跑掉的是誰?我辛苦裝睡躲了蔻蔻一上午,聽說你來了立刻就起來,你倒好,扔下我就跑了。」慕容巖低頭吹了吹盞中的熱茶,垂著眼萬分委屈的低低說著,「你可知我被她抓著烤了只全羊,傷口疼了一整晚。」
  
  「你用左手了?!」
  
  「沒有。」慕容巖歎了口氣,無比抱怨的語氣:「什麼鮮嫩小羊羔,比牛肉還厚實難嚼,味道比山羊更大,我沐浴了三遍,一不小心撞到了手。」
  
  紀南再繃不住,抿著唇笑了起來。他見她笑,臉上哀怨之色也一掃而空,端了那盞已溫了的茶到她手裡。紀南飲盡,馬車也恰好這時停下,他笑吟吟的攜了她手:「走吧。」
  
  **
  慕容巖的說辭和紀南的差不多。踏雪本就是難得一見的烈馬,頭一回遭人訓練,脾氣發作,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自傷傷人,也是有的。
  
  問話的李大人顯是受人指使,不斷巧妙的誘問一些話,似乎是想把大皇子蓄意謀害的罪名坐實。慕容巖卻始終不搭他的調,有話答話,多的一字不說。
  
  果然未及一半,那官員身後的巨大花鳥屏風「彭」一聲大響倒地,阿宋從後面怒氣沖沖的走出來,猛的一腳將那不頂事的李大人踹下椅子,自己拿了筆「唰唰唰」的往那案上記錄寫去。
  
  「阿宋!」慕容巖站起來沉聲喝止。
  
  慕容宋扔了筆,踩過地上那官員,走到他二哥面前。他漂亮的小臉漲的通紅,眼睛瞪的又圓又大,「你為什麼不說實話!那馬根本有問題!二哥你怕誰?!有父皇和皇祖母在,你還怕什麼!」
  
  「你越來越不像話了。」慕容巖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快去把李大人扶起來!」
  
  「我不!大哥能操縱千密使誘改證人口供、左右案情,我一樣也能隻手遮天!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阿宋暴躁的抽出腰間小斧,衝著地上的李大人一頓比劃,「你今天不將大皇子問罪,我就砍了你!」
  
  「混賬!」慕容巖暴怒,身形快的如同閃電一般,眾人只覺眼前白光一閃,
13、第十三章 ...


  他已瞬間欺近了六皇子身側,一記手刀乾脆利落,將那勇猛揮斧的少年劈昏了過去。
  
  紀南連忙將嚇的夠嗆的李大人扶起,然後招呼下人將六皇子抬去外間二皇子的馬車上。
  
  慕容巖面色已恢復如初,上車前他將紀南拉至一旁,低聲歎了口氣,「不能和你同路回去了,我得送小六回宮去。我墮馬受傷一事,須得及早處理,否則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宮裡宮外流言不斷,總是不安定……若能快快解決好,今晚我去找你,可好?」
  
  「好。」紀南低著頭,「我也有話想要問你。」
  
  

作者有話要說:我也有話想要問你
恩?
(預備——唱:)你到底愛不愛我?愛不愛我?!留下手中花朵我就不再難過!

PS:明日照常五千。月色之下的溫柔表白神馬的,看過《然後,愛情隨遇而安》的同學都該知道,那是騷包狼寶的強項啊強項……

 


14

14、第十四章 ...


  
  第十三章、那人說得很對,這孩子太像他母妃,縱使心中有怨,縱然滿身才氣,骨子裡卻終不能倖免是個良善重情的人,這樣的人……是主宰不了大夜王朝的。
  
  慕容巖回宮,並未先去皇帝那裡,而是帶著蔫蔫的小六皇子直奔慈孝太后處。
  
  到了太后面前,他率先「撲通」一聲跪下,向慈孝太后端端正正的磕了個頭,口裡自認教導幼弟無方,辜負了太后、皇上、皇后娘娘的期許,請太后娘娘重重責罰。
  
  阿宋見他這般正色凜然,立即便慌了神,連滾帶爬,連忙也跟著跪下,老老實實將自己詐病訛大皇子的事、與背後操控此案官員篡改案情的事,統統都說了個乾淨。
  
  慈孝太后聽了直呼荒唐,揪過阿宋去輕打了兩下,轉頭急問道:「巖兒快起來說話——那李大人可牢靠?此事若是被千密使那小丫頭揪住,阿宋可就要糟糕!錯也全都成了咱們的了!」
  
  「皇祖母放心,一切有孫兒。」慕容巖緊接著便沉聲答道。
  
  他如此沉著的模樣,讓慈孝太后鬆了口氣。
  歎了聲氣,她親自上前去將他扶起來,「苦了我的巖兒了,每回都是小六不知死活的惹事,要你來替他收拾殘局。」
  
  「明明這回是大哥惹的事……」地上跪著的漂亮少年不甘的嘟囔了一句。
  
  「你還敢說!」太后伸手重重推了下他的腦袋,「要不是你胡鬧,這回哀家定能為你二哥討回個公道!可現在你留下了把柄,若是哀家再執意徹查此事,大皇子固然被罰不假,你可也跑不了!如今是你害了你二哥白白折了這隻手,懂嗎?!」
  
  少年一愣,半晌眼裡起了一層水汽,「二哥……」,他抬頭眼巴巴的看著慕容巖。
  
  慕容巖上前一步,一伸手將他拉了起來,溫聲寬慰:「沒事。」
  
  他又轉身笑著對慈孝太后說:「皇祖母,既然事已至此,就此罷休吧。父皇為朝中大事日夜擔憂操勞,我們兄弟之間芝麻大小的事情,實在不該再驚動他。」
  
  「你能這樣想,當然是最好。」太后攜了他手,看上去對這個明理的孫子憐惜不已,「可就是太委屈你了。」
  
  **
  「太后娘娘這番對殿下,想必更是另眼相看了。」晚上姚遠為慕容巖換藥時,聊及此事感慨道。
  
  那藥膏塗在皮膚上一陣清涼,牽的慕容巖嘴角的笑容更冷,淡淡低聲說道:「我在她眼裡,和大哥是沒多大差別的,若萬幸有那麼點不同,也是因為阿宋依賴著我——太后娘娘有那麼多孫子,可只有小六的名是她的姓。」
  
  「也對。不過,此事殿下究竟打算如何處理?」
  
  「無須動作。那千密使年紀輕輕,手段卻了得,連陳遇白都已經被她請動了,皇上一向信任國師,想必一定會被說服。而端密太后既是要她保大皇子,自然是會竭力平息此事。如今只要我忍氣吞聲即可。」慕容巖撫著左臂傷處,沉聲說道。
  
  「殿下,恕臣直言:此番大皇子與六皇子皆有過錯,殿下何必忍氣吞聲,何不放他二人鬥個兩敗俱傷?」
  
  聞言想到了什麼,慕容巖微微笑起來,「我自然不會白吃這個虧。」他緩聲說道,「千密使前幾日曾到訪此處,與我做了一筆交易,條件就是放過大皇子這一回。」
  
  「哦?」姚遠好奇,「那麼她給殿下的交換是?」
  
  「是……很有趣的東西。」慕容巖笑起來。
  
  「呵,臣大膽一猜——與紀小將軍有關?」姚遠的笑容裡也多了一絲輕鬆之意。
  
  慕容巖笑而不語。
  
  「看來那東西果真有趣,值得殿下為它放過兩位皇子。」
  
  「不,小六是為我才做下那些事,說什麼我也要保他的。」想起阿宋拙劣執拗的維護,慕容巖微微的笑起來。
  
  這孩子……姚遠對著他那笑容默了片刻,起身收拾了藥箱準備離開。
  
  那人說得很對,這孩子太像他母妃,縱使心中有怨,縱然滿身才氣,骨子裡卻終不能倖免是個良善重情的人,這樣的人……是主宰不了大夜王朝的。
  
  慕容巖並不知他心中所想,見舅舅忡愣,以為是又想起了母妃,思親不已。他過去,輕聲的問:「舅舅,您想念南國嗎?」
  
  「南國二字深刻在我骨血之中,無一刻離開,所以無所謂想念。」姚遠背起藥箱,拍了拍外甥的肩膀,「放心,我答應過姐姐替她照看你,你沒有成家立業安定之前,我哪裡也不會去的。」
  
  「等將來……舅舅,等將來我擁有了這大夜的天下,夜國人與南國人必定不會如現在這般劍拔弩張。」年輕的二皇子胸中有著無數的抱負與構想,這一切被他自己用溫文爾雅的外表壓的太深太深,這樣偶爾的向最親近的人提起一次,讓他顯得格外的憧憬與熱切,「到時候,我與您一同回去。」
  
  姚遠看著眼前這世上他唯一的親人,不知究竟是何心情,他淡淡笑了笑,「這番話若是夜國二皇子所說,臣實在感激涕零。但若是你——巖兒,比起你的雄才偉略,舅舅更願意看到你如小時候那樣無憂無慮、開開心心。」
  
  「舅舅……」慕容巖疑惑的喊了聲。
  
  姚遠察覺失言,自嘲般搖了搖頭,親切提醒道:「殿下不是還有月色之約?臣先告辭了。」
  
  **
  月色之約,恰逢這月最美最圓的月。
  
  紀南似是已到了一會兒,立在那屋簷月前,眼角髮梢都散發著這深秋月夜的寒涼之氣。慕容巖悄無聲息的靠近,本待嚇她個措手不及,她卻靈敏的一動,回過身來抓了他一個正著。
  
  只見他左手在寬袖裡藏著,右手裡提了兩罈酒,月白色衣袍外罩著淡淡一層月華,笑吟吟的緩步前來。
  
  他走近與她並肩,遞來一壇,紀南接過拍開,撲鼻而來一陣醇厚酒香,是難得的上好女兒紅。
  
  「姚醫正准你喝酒?」紀南逕自喝了一口,斜了他包紮厚實的左臂一眼。
  
  「今夜如何還能不准呢?」他輕聲反問。
  
  紀南心裡一動,頗有些不是滋味,放下了手裡的酒,她看著他,「事情……解決了?」
  
  「嗯,」慕容巖抬頭賞月的目光頗為悠遠蒼茫,「是我大意墜馬,與別人無關。」
  
  「……」紀南囁嚅了兩聲,不知說什麼才好。此事這樣圓過去當然最好,除了慕容巖外,所有人皆大歡喜,連她父親都不必再為難。
  
  只是此時此刻由他這樣淡淡的說出來,讓紀南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她從小被教育為人要公正稟直,而在大是大非面前又要為國為民,置自身於不顧。
  但當眼前這人真真實實的做到了這一點,她又切切實實的為他感到不平。
  
  「小四,」他溫柔親切的叫她,「不要多想,我有我自己的考慮。」
  
  紀南悶聲不吭,接連灌了好幾口酒,喝急了被嗆到,咳的面紅耳赤。
  
  慕容巖笑著看她,拎起她手邊的酒悠悠然喝了兩口,惋惜的歎了一聲:「早知道這酒如此好,昨晚我該偷藏一隻羊腿下來。」
  
  紀南斜眼瞥他,「你不是說那羊肉又老又膻?」
  
  「和肉無關,」他嘴角彎彎,「只看與誰對飲。」
  
  他說完特意看她一眼,笑著抿下去一口酒,舒了一口氣,「小四,今夜如同咱們還未曾回這上京城時一般,叫我一聲二哥吧。」
  
  「二哥。」她改口得極快,與他相視一笑,接下去便說道:「我有話問你。」
  
  「問。」他笑得溫柔。
  
  「一年之前,我出征南國那一日,你救了我。」她頓了頓,目光從與他對視轉而看向前方,「所以,你那時已經知道了對嗎?」
  
  她問出口之後反而有了更多勇氣,便回過頭去看他的眼,不想恰好撞入那一片瀲灩眸光之中——他在笑,笑著輕聲問她:「當然,否則這一年我成什麼了?小四,我雖然偶有不莊重,但『輕薄』二字,可不是隨便對誰都使得的。」
  
  他語氣那樣輕柔,暗示的那般明顯。紀南就算再有如何的不得已,也只是個未滿十六的女孩子,即使戰爭與兵器日夜磨礪著,她胸膛裡跳動的仍然是一顆柔軟的少女之心……「二哥,」她萬分艱難的說出口:「不必。」
  
  慕容巖瞇了瞇眼,原本眼中溫柔閃耀的光芒,漸漸黯淡了下去。
  他抿著唇一言不發的看著她。
  
  紀南喝了一口酒,定了定心神,才接著說下去:「你一定知道我家的事情:若是沒有了我這個嫡子,我母親不但沒有了正妻的位置,瞞了這麼多年,事已至此,她恐怕還會因此背上個欺君的罪名,而我父親與我也逃不了干係……所以我必須一直是鎮南王的嫡子、紀家的小四少爺、大夜的將軍。我早就想好,這一輩子我為大夜、為紀家而活,不為自己。」
  
  她知道在南國那邊,女子若是被男子看了肌膚就得嫁給他,否則為了名聲只好去尋死。但她是夜國人,大夜的女孩子灑脫勇敢,敢愛敢恨,不拘禮法。何況她又更有別於普通的大夜女孩,他實在不必要對她負責。
  
  她也根本無法給他負責的機會。
  
  「二哥,你和我所見過的所有男子都不同。我從小崇拜的人都是我父親那樣的大英雄,我有三個武功出眾的哥哥,我見過大皇子單手制服暴怒的神駒,還有暗夜谷裡,我遇到過那麼多武林高手,人人力量非凡。但那麼多大人物裡,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遇事不靠武力,不動聲色就能解決好多事情。你和所有人都不同,難怪有那麼多的好女孩都喜歡你。」紀南說著這些便想起好多事情來。從他教她練劍,到暗夜谷回上京的一路,再到這兩年裡的相處,她忽然發現那些點點滴滴,她一處都未曾忘記。
  
  她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因為擔心身份洩露,我沒有幾個朋友,你是為數不多的之一,我真心希望你過得好。所以今夜我們把話說開,你不必再有顧慮。」
  
  她顯是早就想好了這番說辭的,流暢的讓人插不上話。說到這裡,慕容巖終於大皺眉,頗有些無奈的打斷她:「小四,你並不是我的顧慮。」
  
  「可你是。」紀南截過話去,「二哥,你讓我無所適從。」
  
  月光這時更亮,紀府地處開闊,這處屋簷又是全府最高所在,兩人幾乎就在這圓月跟前相對著。紀南年輕光潔的臉上,神色執拗,眼神裡有令人無法忽視的堅持。慕容巖平素裡口吐蓮花的一個人,這時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世上竟也有人能讓他說不出話來的,這麼多年的潛心磨練,竟也有對付不了的人。
  
  「唉,」他醞釀半晌,最後只垂著眼歎了口氣,「喝酒……」
  
  「多謝。」紀南低聲說,竟是就當他已默認了。
  
  慕容巖只好一聲苦笑。
  
  **
  後半夜的月更大、更圓、更亮,深夜的風也更涼了。慕容巖站在自己家竹樓前的小院裡,單人對月,獨斟獨飲。
  
  那孩子,可真特別啊。他想起紀南那雙單純的鳳眸,心中如此暗歎了一聲。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被一個女子拒絕呢。
  
  也好,雖然娶的是她身後的紀府與紀家軍,但是人生那麼漫長,一個有趣的伴侶總比無趣的要讓他心情愉悅。
  
  提及「有趣」,有人瞇起了那雙魅惑眾生的風流桃花眼,因為他想起了那位比上京第一美人水蔻蔻還要國色天香幾分的千密使。
  
  那夜她來時,慕容巖正練字,一帖臨完他擱下筆,回頭對那不速之客一笑,「久等。」
  
  「無妨,我方才在紀小將軍那裡等了更久。」秦桑微微一笑,竹樓內頓時滿壁艷光。
  
  「無功而返?」慕容巖也微笑起來。
  
  「也不算是——起碼她比慕容宋要聰明,雖然也和她一樣貼心貼肺的關心著您。」秦桑眨巴著眼睛,將他臉上的神色一點不漏的盡收眼底,「殿下,你我之間明人不說暗話:大皇子完全心不在此,不如您高抬貴手放過此事,也好省省我的力氣。」
  
  「你這差,當的可真是馬虎了事。」他緩聲說道。
  
  秦桑笑意更深,「那麼究竟如何呢?」
  
  「不要說他心不在此,我壓根也並不曾將他放在眼裡。但,這不代表我須得忍氣吞聲。」慕容巖收了笑意,撫著左臂,淡淡的說,「況且這回,並不需要我費什麼心力不是嗎?」
  
  「我就知道,」秦桑歎了口氣,「殿下其實遠沒有坊間相傳那般和善好說話。」
  
  慕容巖並不用在她面前偽裝,懶懶一笑。
  
  「殿下,您還記得一年前國師讓您吃的那個虧麼?」秦桑狡黠的笑起來,「雖說您已得到了想要的真相,可您心力難道沒有覺得一絲蹊蹺麼?鎮南王夫婦和千密一族毫無瓜葛,他們生出來的女兒,怎麼會流著讓大皇子失常發瘋的血呢?」
  
  她說到「女兒」兩字時,慕容巖的神色就已經變了,等她話音剛落,他就森森開口:「秦桑,你最好別在這上面打主意——正如你方纔所說,我並沒有坊間相傳那般和善。」
  
  他那被踩到痛腳的神情,讓秦桑掩嘴輕笑起來。
  
  「開條件吧。」他已不耐,冷冷的說。
  
  「您助我平息此事,我好向太后娘娘交差去。」
  
  「可以。」
  
  「殿下真是痛快!」秦桑站了起來,行動曼妙之間有股似蘭非蘭的神秘香氣散開,她走到慕容巖身邊,聲音壓的極低的說道:「鎮南王妃當年求子無門,是我助了她,那味求子藥的藥引是我的血,所以紀南的血裡有著千密聖女才有的千密花香味——你知道的,顧明珠也曾是千密聖女,她的血與我的並不容易分辨,而大皇子對於一切與她有關的事物,都會失去理智
14、第十四章 ...


  的。」
  
  慕容巖瞇起了眼……原來如此!
  
  「當年為了讓紀南的女兒身不被發現,我又給了王妃一種藥,抑制了紀南體內的氣血運行。但那對她的身體有些妨礙,這兩年王妃頻頻托人找我,問詢應對之策。」青蔥般的手指間捻了一粒丹藥,交到他手上,她笑的開心,「為了感謝殿下助我早日交差,我會將此藥拿給王妃。」
  
  慕容巖閉著眼就能聞出那裡面的材料來。如今月色清寂,天地之間只他一人,他又從腰間摸出那丸藥來,扣在掌心默默摩挲。
  
  事情越來越有趣了,也讓他越來越期待。
  
  為那外間風評而壓抑了許多年、修身養性的人,這時唇邊的笑容惡劣的像是十幾歲的小男孩。
  

作者有話要說:寫現言時我的時速是五百字,碼古言只有一半,二百五啊捶地……

一個白天就寫了這麼多~~~~(>_<)~~~~ 今晚會寫完五千字更上來再睡覺的~~~~(>_<)~~~~ 請叫我頭暈眼花手疼腳麻狼

某風流桃花眼竟然被發好人牌了~\(≧▽≦)/~好歡樂的世界

 


15

15、第十五章 ...


  第十四章、紀南正忍俊不禁,忽然那溫柔聲音叫了她的名字:「紀南,你過來我這裡。」
  
  大皇子投毒傷了二皇子一事,就此壓下不提。
  
  兩宮太后處,各有庇護也各有心思,俱都很平靜。
  而皇帝那裡,雖然被國師大人說服不再追究,但教訓自己兒子總還是要的。大皇子被撤了閒差又罰了俸祿,還將上京郡守一職強加給了他。
  用慕容天下的話來說,他是要用這出了名事務繁雜的官職,來好好約束大皇子那散漫的性子。
  
  然而慕容磊壓根不在乎,他府上養著那麼多門客呢,個個爭著搶著出風頭替他籌謀策劃,他將大多數事情扔給這些人處理,每一件都辦的又快又好。大半個月過去,他不但沒有為此受累,倒是將這差當的極好,百姓與朝中都對他讚揚聲一片。
  
  至於小六皇子,因為事情未發就被慕容巖掩蓋下去了,皇帝並未深究,呵斥了他兩句,罰他閉門抄書一個月。
  
  可在有人看來,被罰閉門不出、抄那讀都不利索的書,比罰俸祿可要嚴重的多得多!
  
  所以他滿心滿肚的不服,怨氣沖天。因為出不了門,只好在宮裡折騰,一干奴才下人自然被他整的雞飛狗跳,就連慈孝太后與皇后娘娘都是不能倖免。
  最後太后不堪其擾,只好祭出了萬能靈藥:二皇子殿下。
  
  「不成!巖兒的手需得好好養著。小六那裡,朕已在物色接替巖兒的師傅人選。」皇帝拒絕了慈孝太后的要求。
  
  太后歎了口氣,「除了巖兒,哪個師傅還能治得了小六呢?」
  
  「治不了就打!朕不信罰不怕他!」皇帝沉了臉。
  
  「唉,皇上不必在哀家面前說狠話。哀家心裡知道,皇上這是怪哀家寵壞了小六,」慈孝太后頓時紅了眼眶,「也對,全都是哀家的不是……」
  
  「母后……」母親落淚,皇帝立即低聲告饒。
  
  慕容巖見火候差不多了,上前去寬慰太后,低聲勸道:「皇祖母,小六正是頑劣的年紀,實在不必介意。」
  
  「巖兒……」太后哽咽起來。
  
  「孩兒的傷也恢復了六七分了,明日起還是天天的進宮來。小六既被罰閉門思過,正好借此機會導他勤奮向上。」慕容巖溫聲緩緩說道,「只是我恐怕只能教他讀書寫字——左臂雖已拆了竹板,到底行動不方便。」
  
  「好好好!武功咱們找別的人教!只要巖兒肯在一邊看著他就好!」太后忙破涕為笑,感激涕零的拍著他的手。
  
  慕容巖溫柔一笑,「不知孫兒舉薦一人可否?」
  
  「巖兒快說!」
  
  「鎮南王家的紀小將軍,與小六年紀相仿,兩人私交頗好,從暗夜谷相識至今,相處融洽。另外小將軍身兼白虎門令主,少年老成,武功也頗為不俗。再加上紀家軍軍紀嚴明,十分適合約束小六的性子。」
  
  「此人再好不過!」太后大喜過望,「就這麼定了!」
  
  **
  紀南第二日便奉旨進宮,小六皇子聽聞,特意遠遠迎至宮門口處去接。
  
  「臭老虎!」阿宋見她來,差點直接撲過去,他實在是高興,「你真的來了!我以為皇祖母是嘴上說說的呢!」
  
  「抗旨要殺頭的。」紀南無奈的說。
  
  她實在是理解不了,好好的一個男孩子,怎麼連練武這麼有趣的事情都要指定師傅才肯?她會走路起就學扎馬步了,家中父親和哥哥們耳提面命,紀家軍裡凡是懂武的都是她的師傅。
  
  阿宋顯然不知道她正在腹誹他,他天生就有完全性罔顧別人想法的特長。一路回他的朝陽殿,他嘴裡嚷嚷的全是結伴玩樂的計劃。
  
  紀南默默的聽著,等他的話稍稍告一段落,她「嗯」了聲,接下去說道:「六殿下可以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阿宋眼中精光四射。
  
  「只要你打得過我,全聽你的。」紀南輕飄飄的補上一句。
  
  「你真以為我打不過你?」美貌少年撇了撇嘴,「要不是怕你輸了不陪我玩,我現在就打的你滿地找牙。」
  
  紀南一身不吭的開始捲袖子,阿宋立刻往後退了兩步,「那個……我今天早膳時沒吃飽,你打我就是趁人之危!」
  
  兩人鬥嘴打趣,不多時就走到了朝陽殿外。
  
  別的皇子成年之前是與母妃一塊住,只有這個人太能鬧騰,皇上體恤皇后娘娘天生喜靜,另撥了這朝陽殿與他獨自居住。
  
  朝陽殿佔地極廣,殿內亭台樓閣、水榭湖泊一應俱全,沿途的裝飾也是無限奢華。阿宋屏退下人,親自領著紀南一路游賞。
  
  行至他住的主殿右側,紀南笑起來,指著那一大片的竹林說道:「你這朝陽殿裡,處處寫著你的名字,唯獨這裡沒有。」
  
  「為何?」阿宋興致勃勃。
  
  「這片竹……應該要在二皇子殿下府上的。」紀南想起那個清雅如竹的人,不禁微笑著說。
  
  阿宋但笑不語,一把抓了她手,逕直往那竹林深處去。
  
  紀南以為他藏了什麼寶貝在那裡,兩人快步進去,只見竹林後原來別有洞天,是一大塊方方正正的空地,空地上錯落有致的擺了桌几等物,有一人長身玉立,背對著他們,正在那竹下桌前,凝神臨帖。
  
  聽到腳步聲,他提著筆轉過身來,見是他倆,便溫溫柔柔的笑了一笑。
  
  紀南幾乎是立即便屏了氣,那反應她事後想來簡直莫名其妙。
  
  阿宋在旁嬉皮笑臉的高聲叫道:「二哥!我的師傅到了!」
  
  「紀小師傅。」他也跟著胡鬧。
  
  紀南熱了臉,低頭向他問了安。
  
  慕容巖淺笑著擺手,「這裡只有師徒,沒有君臣。紀南,皇上與太后既選了你,那就按照你的規矩來——紀家軍中訓練新兵,是從哪一步開始?」
  
  「扎馬步。」紀南答完,恍然大悟,頗為同情的看了身邊瞬間石化的小六皇子一眼。
  
  「好。」慕容巖頗為讚許的點頭,對一旁侍女吩咐道:「去給你們六皇子拿幾炷香來。」
  
  「不要啊!」阿宋哀哀的叫了聲,正欲賴皮不依,卻被慕容巖冷冷掃了一眼。當即他不敢再多話,乖乖走到竹林邊上,愁眉苦臉的紮了個塌腰軟腳的馬步。
  
  紀南走過去,盡心盡責的替他矯正姿勢,末了點了一支香在他邊上,「這一炷香燃完就可以起來稍事休息。但若是偷懶,有一罰十。」
  
  「那麼,去再給六皇子搬一筐香來,」旁邊那溫柔聲音適時響起,「以備不時之需。」
  
  此言一出,原本哭喪著臉不甘不願的人,如遭雷擊,而後立刻挺胸收腹,精神抖擻,不敢再有半點的懈怠。
  
  紀南正忍俊不禁,忽然那溫柔聲音叫了她的名字:「紀南,你過來我這裡。」
  
  「殿下。」紀南過去,遲疑的輕聲稱呼,見他臉上並無不悅,她膽大了些,偏頭去看他寫字,一陣風過吹亂了桌上他正臨的帖,他左手不便,她便伸手替他正了正,壓好鎮紙。
  
  慕容巖看她一眼,笑著低問道:「你平素裡除了兵法佈陣,還看什麼書?」
  
  「武器和山川志看得最多……人物傳記、各朝各代的史書與野記,故事小說也看。我母親愛看書,我不用操練的時候常陪她待在書房裡。」她輕聲的答,「殿下呢,愛看什麼書?」
  
  他大概沒想到她能有答有問,頓了頓筆,才又往下寫去,嘴裡淡淡的說道:「最愛詩詞與歌賦——可大夜的男兒大多不喜這些,所以我常在一個人的時候才看。小將軍大概也不愛那些扭捏文字吧?」
  
  「……小時候喜愛一本竹枝詞,我母親一篇篇的教我,邊臨邊學。後來被父親發現了,他不好說母親的不是,但加了我每天一個時辰的馬步。」
  
  她說得沉悶,他卻聽的笑起來,直起身,遞過手裡的筆來,「來,寫來給我看看。」
  
  紀南歪了歪頭,認真的默想了片刻,當真接過他的筆在竹桌前站定,凝神提腕寫了下去。
  
  那麼久之前的記憶了,竟然還是鮮明如初。她流利的默背著寫著,甚至能記起那時書房外寒梅初放的香。
  就像是打開了一個盒子,紀南看到裡面原封不動的、多年前仍然還是個孩子的、柔軟弱小的自己。
  
  「這裡。」低而溫柔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她回過神來,慕容巖靠的極近,幾乎就貼著她的身側,並已執了她手,手把手的為她改正了最末的一句。
  
  改完他逕自拿起來,大致的看了一遍,自顧自笑了起來,「是首酈州古曲呀……你記性可真是好。」
  
  紀南在滿腔竹與墨的清香裡不敢抬頭,胸膛裡一顆心跳動之快,比上陣殺敵時更甚。
  
  竹林這頭,深秋的陽光溫暖和煦,高瘦青竹間光亮斑斑點點,兩人寫寫停停,不時輕聲低語幾句。
  
  竹林那頭卻是昏天黑地,美貌細嫩的小六皇子滿頭滿腦都是汗,瞪著那柱過了這麼久才燃了不過三分之一的香,欲哭無淚。
  
  **
  二皇子殿下與鎮南王家小將軍一起為六皇子教課的消息傳了出去,沒幾日,朝陽殿便有客到訪。
  
  阿宋有慕容巖多天調教的好底子,人又機靈無比,機要之處領悟極快,簡單的一個馬步遠難不倒他,幾日過去就已能輕鬆堅持很長時間。紀南於是給他雙臂與腰上都加了沙包,增加難度。
  好不容易熬出頭的阿宋叫苦不迭,紀南正嚇唬他,眼角忽然瞥見遠遠的一抹鮮亮的水紅色一閃,即刻,那邊慕容巖身旁便有侍女恭敬的稟報:「二殿下,水丞相家的蔻蔻小姐來了。」
  
  「請。」慕容巖看了不遠處紀南一眼,淡淡吩咐。
  
  水蔻蔻還是鮮活漂亮的像剛從畫上走下來,她怡怡然走進竹林,見阿宋苦著臉紮著馬步,她好奇的停下,問邊上的紀小師傅:「紀南,你就教他這個呀?」
  
  「對……二殿下說按照紀家軍的訓練方法,所以第一步學扎馬步。」紀南答。
  
  「噗……」蔻蔻忍俊不禁,「你知道麼?上京城裡如今都在說:二皇子殿下文采斐然,上京第一;紀小將軍軍功卓越,少年英雄。有這兩人一文一武、聯手教授,必定是點石成金的。這兩日,朝中的王公大臣們都在絞盡腦汁,爭著搶著想把自己的兒子們也送來這裡,沾一沾六皇子殿下天大的面子,隨你和二殿下學習呢!」
  
  她說話靈動有趣,紀南也禁不住笑起來,「我是沒有關係的,軍中訓練那麼多人都是一樣。」
  
  蔻蔻往那竹桌前寫字的月白身影看了眼,湊近紀南,壓低聲音笑著說:「你沒關係,那位可有的很——幾年前我曾連著一個月,天天清早登門拜訪,求他教我一曲失傳已久的琴,最後都搬出我爺爺來了,他硬是沒答應。這個人呀,看著最和善親切不過,其實骨子裡比誰都傲,從不輕易教人的。」
  
  紀南聽她說著,想起了暗夜谷裡月下的那套繁複劍法,垂了眼含糊「嗯」了聲。
  
  「喂……」一旁阿宋咬著牙關,顫顫巍巍的提醒兩人:「你們……別只顧自己啊……也說給……我聽聽,好歹提提神……我……快、堅、持、不、住、了!」
  
  「你自找的!」蔻蔻向來不怕他,隨意取笑道。
  
  相比她紀南倒是認真而和藹:「沒關係,堅持不住就休息一下,過會兒從頭再來。」說著她指了指他腳邊的竹筐,那裡面堆滿了計時的香。
  
  阿宋痛苦的閉了閉眼,心想早知如此,天借他膽子他也不敢那麼胡鬧啊,現在惹來了兩個煞星,苦海無涯喲……
  
  **
  蔻蔻當然是來找慕容巖的,她故意與紀南說笑耳語,可他那廂一點反應沒有,她無奈,只好仍是自己過去與他搭話。
  
  「咦?你今日怎麼不臨帖了?」她笑著問道。
  
  慕容巖目不轉睛,淡淡「嗯」了聲。
  
  「紀小將軍真是可愛。」她拿起一邊正待晾乾的一張,看似漫不經心的讚道。
  
  誰知慕容巖竟點了點頭贊同她的話:「是啊。」
  
  蔻蔻被噎的說不出話,半晌暗自歎了口氣,扯開了話題:「二殿下這寫的又是什麼呢?」
  
  「竹枝詞。」他停下筆來,親自理了理已寫好的那一厚疊,通篇的蠅頭小楷,字跡清楚,工整端正,是他近年少有的用心之作了。翻閱著,他不由得面有得色,「還有十二首就全了。」
  
  「集這個做什麼?」蔻蔻不解的問。
  
  他一笑,又提起了筆,簡單的回答道:「送人。」
  
  「誰?」傾城少女笑的有些不自然,「要二皇子殿下費如此心思?」
  
  「值得費如此心思之人。」他笑的更暖,但明顯不願往下再說,而是話鋒一轉:「你是隨水丞相一同進宮來的?」
  
  「嗯,皇上召爺爺密談西面邊疆的戰事——這一個月來西裡人頻頻大舉進攻,軍報不斷告急,皇上準備再派一支大軍前去支援。」蔻蔻是典型的夜國貴族少女,大方爽朗,與男兒一樣關心國家大事,「來的路上我對爺爺說,就該把大皇子派去那裡,他可比西裡人野蠻多了!」她輕扯他左袖,不滿的抱怨。
  
  慕容巖聞言皺了眉,轉頭低聲叱她:「小孩子家家胡說八道!」
  
  蔻蔻得他一句「小孩子」,竟高興了些,明艷艷的對他一笑。
  
  遠處,紀南聽不見他們對話內容,偶爾看過去時,只見慕容巖的側臉那麼英俊溫柔,而那美麗少女仰臉看著他,正笑的開心,想必他一定言語溫柔關切。
  
  他一向對人都是溫柔關切的——紀南在心裡小小聲的對自己這樣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大姨媽太疼了,吐的膽汁都出來了,最後打了止痛針才消停的,實在沒辦法碼字。
可是我發了誓週二到週五日更五千的,不然就會變成死胖子~~~~(>_<)~~~~
我變成死胖子了你們還愛我嗎~~~~(>_<)~~~~

 


16

16、第十六章 ...


  第十五章、勇敢的煉石小少女跑遠了,風裡隱隱的還留有梔子花的淡淡香味。慕容巖眼前浮現出一條兩旁載滿了梔子花的路,沿著那條路走到底,就能見到那個無喜無悲,謫仙一般的男人。想到那張冰冷而無表情的俊臉,他不可抑制的低低笑了起來:「陳遇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蔻蔻口中所說的西裡,位於夜國的西邊,是一個有著悠久遊牧歷史的草原民族,族民騎射俱佳,彪悍異常。
  
  作為鄰國,多年以來西裡對大夜一直虎視眈眈,這幾年更是猖狂,頻頻於兩國邊界作亂擾民。兩年前紀東便是領兵去了那裡,可是這兩年以來,他不僅久攻不下,反丟了一座城池,折兵損將,狀況頗慘。
  
  艷陽公主曾試圖私下逼迫皇帝調紀東回來,不想此事被紀霆察覺,事情沒能辦成,她回去反倒挨了一頓訓斥。
  長公主心裡有火氣是憋不住的,所以為了西裡,紀府裡已經鬧了不知道多少場了。
  
  近日西裡攻勢猛烈,邊關戰事吃緊,紀東也已經半個多月沒有家書回來,艷陽公主擔心的不得了,茶飯不思,人消瘦了一大圈,鎮南王妃整日的陪著她寬慰她。
  
  可回來王妃卻悄悄的對倩姨和紀南說:她自己心裡也七上八下,似乎有不怎麼好的預感。
  
  不幸的是:鎮南王妃的預感奇準。
  
  那日紀南照例正在朝陽殿裡,忽然有宮人領著她家一名下人匆匆的走進來,她那時正隨慕容巖練字,聽到稟報聲一抬頭,手腕不知怎麼一顫,頓時一大滴的墨掉下來,污了那篇她好不容易才寫完的字。
  
  「什麼事?」她擱了筆問道。
  
  「四少爺!奴才是來傳王妃話的:請您速速回府去!」那下人猶豫了片刻,又接下去說道:「大少爺……說是大少爺不見了。」
  
  「什麼叫不見了?」紀南大驚,即刻又強自鎮定下來,問道:「是不是前線軍中來消息了?」
  
  「是!說是大少爺帶兵出營,奇襲西裡人,但至今未歸……生死不明。」
  
  紀南腦袋裡「嗡」的一聲大作。
  那是戰場,非生即死,哪有什麼生死不明?何況已半月有餘了,至今未歸的話,恐怕只有一種下場——
  死、不、見、屍。
  
  她頓時喉頭緊的說不出一個字來。
  
  「來人,備馬!」她身後,慕容巖已替她揚聲吩咐。
  
  「紀南……」他又上前一步,小聲提醒她。
  
  紀南咬著牙點點頭,與他一同快步出殿,兩人齊齊翻身上馬,快馬出宮。
  
  **
  紀府倒並不像想像中的亂成一團,門房照例守著,見他兩人到了,慇勤的跑出來牽馬。
  
  待進到府中,便可見下人們匆匆而過時,臉上大多神色焦急,異於往常。
  
  慕容巖還有閒工夫暗自打量這些,紀南卻腳步匆匆,直奔西邊院子而去。
  
  那是艷陽公主的住處。
  
  一進院子,就已聽到從房內隱約傳來的哭聲,紀南心裡狠狠一緊,推開門大步的走進去,慕容巖緊隨其後,卻不防她忽然的半途停住了,他險些些便撞了上去。
  
  「怎麼了?」他也停下,托了托她手肘,低聲問。
  
  紀南臉色很是不好的跪了下去,畢恭畢敬的輕聲叫道:「父親。」
  
  慕容巖抬頭一看,正堂之上端坐著的,可不就是大將軍紀霆?
  只見他神色依舊沉穩堅毅,可那虎目之中,沉沉的是平日裡絕沒有的空淒與悲痛。
  
  戎馬都快一生了,他比紀南更瞭解戰場的殘酷——他的大兒子,他這輩子第一個孩子……
  
  紀南跪下去,紀霆便緩緩站了起來,擺了擺手,沉聲說道:「你進去幫你娘勸勸她……軍中有事,紀西紀北暫時趕不回來。」
  
  「是!」紀南答,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往裡走去。
  
  慕容巖不好就這麼跟進內堂去,只得留在紀霆面前。他寬慰了大將軍幾句,便起身告辭。紀霆心頭紛亂,也未多挽留。
  
  紀府慕容巖已來過多次,出去時並不用人帶路。
  
  從西院一路走出去,他隻身一人,並未有多少紀府下人認出他來。
  
  行至偏院門口,忽然斜裡跑出來一個小小身影,與他擦身而過時被絆了一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伸手一扶,那個人卻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反抓住他手臂,緊張的低聲求道:「救命!救命啊!」
  
  慕容巖稍一打量,發現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長的倒是清清秀秀的,只是身上穿著一件古怪可笑的道袍,將那青蔥一樣的小身板遮掩的更無半分看頭。
  
  「有人在追你?」他問。
  
  紀小離直點頭,滿面驚恐。
  
  有淡淡香氣隨著她那點頭的動作傳過來,慕容巖覺得似乎曾在哪裡聞到過,當即他心下一動,微微一笑:「那麼我把你藏起來,讓他們找不到你,好不好?」
  
  小姑娘聞言又是猛點頭,那表情簡直已感激涕零。
  
  **
  剛把她藏好,便有兩個老嬤嬤就東張西望的找了過來。
  
  兩人俱都半張臉黑乎乎的,平素一絲不苟的宮裝頭此時亂糟糟的蓬著,衣服上破破爛爛好幾個大洞,渾身狼狽不堪,臉上的表情則是惡狠狠的欲吃人一般。
  
  「喂!那人站住!有沒有看到——」其中一個見慕容巖低著頭經過,厲聲喝住,可待他抬起頭來看清,兩人卻都嚇了一大跳,雙雙「噗通」跪倒,「老奴參見二皇子殿下!二皇子殿下贖罪!」
  
  「兩位嬤嬤請起。」慕容巖停下,溫和的笑著說,「這是……出什麼事了?」
  
  「沒事……沒事!」兩人支支吾吾的否認,顯也是心虛自己沒幹什麼好事。
  
  「我剛從艷陽姑母那裡來,內院眼下人多,我也不便進去,未能當面為姑母寬心幾句。還請兩位回去,代為轉達。」他也不繼續問,彷彿沒看見兩個人的狼狽樣子一樣,溫聲說道。
  
  兩個嬤嬤想是還不知道紀東一事,這下聽他說起,急忙磕頭不止,爬起來後慌慌張張的相扶著離開了。
  
  待那兩人影都已不見,慕容巖才抬頭叫道:「好了,她們走遠了。」
  
  他身後的假山頂上,小小的少女伸出一顆腦袋來,長舒一口氣的輕鬆表情,「那請你放我下來吧!」
  
  紀府門庭高闊,府內各處的裝飾也俱都大氣沉穩,透著大將之風。連這假山也做的逼真,山勢險峻,最高處離地怕有七、八米高,紀小離往下看一眼都已是頭暈目眩,自己當然不敢就這麼跳下來。
  見慕容巖只仰著臉笑,毫無放她下來之意,她不由得急了,捂著眼睛弱弱的哭起來。
  
  「別哭了,回答我幾個問題,我立刻就放你下來。」慕容巖不急不緩的說。
  
  她一聽立即不哭了,抽抽噎噎的說:「那你……倒是快問啊!」
  
  「你身上的梔子花香,是哪裡來的?」方纔他覺得熟悉的香味,是一股新鮮的梔子花香,可這時早就過了梔子花的季節了。
  
  「是——」正欲脫口而出,她卻停下,想起送她梔子花那人的話來,扁了扁嘴又哭起來:「不能說啊……嗚嗚嗚……說出來會被他毒死的!」
  
  慕容巖一笑,心裡已然有了答案。而且那答案實在讓他愉悅極了,於是他的聲音更加溫和:「好,那我們換一個能說的好不好?」
  
  「……好!」
  
  「你可知道自己的生辰?」
  
  「知道!」這下小少女歡呼一聲,乾脆利落的說了。
  
  「很好。」慕容巖和藹的誇讚,負在身後的雙手迅速一掐,算無遺漏,頓時他笑容更暖。
  
  接了紀小離下來,才這麼短短片刻,她已停下不哭了,抹了眼淚,反倒怯生生的對他做了個揖,「謝謝你把我藏起來!」
  
  「那兩個嬤嬤,是被你傷成那樣的?」慕容巖笑著問。
  
  「不是!」紀小離一臉委屈,「是她們自己要亂扔我的寶貝,炸掉了一顆炸到她們自己了……」
  
  慕容巖莞爾,「別擔心,此刻她們已顧不上你了,你放心回去吧。」
  
  她點頭,走出去兩步卻又跑回來,拿出一枚淡黃色鵝卵石模樣的東西,小心翼翼的遞到慕容巖手裡,「這是我煉了很久的寶貝,送給你一個!你要是遇上了危險,就拿這個扔壞人吧!『彭』一聲就炸了!不過不會炸死人的,你放心吧!」
  
  「這樣啊……」慕容巖捧著那連人都炸不死的「寶貝」,硬忍著笑,認真的對她點點頭,「真是多謝你了。」
  
  「不客氣!」
  
  勇敢的煉石小少女跑遠了,風裡隱隱的還留有梔子花的淡淡香味。慕容巖眼前浮現出一條兩旁載滿了梔子花的路。
  沿著那條路走到底,就能見到那個無喜無悲,謫仙一般的男人。
  
  想到那張冰冷而無表情的俊臉,他不可抑制的低低笑了起來:「陳遇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
  紀府西院裡,整整一天艷陽公主痛哭不止,滴水未進。等晚上紀西和紀北從軍營趕回來時,她已虛弱的眼睛都沒有力氣睜開,好半晌才認出了他倆。
  
  「兒子……」拉著兩個兒子的手,想起大兒子與他倆相仿的音容笑貌,她頓時又是傷心欲絕,兩行眼淚順著她艷麗卻蒼白的臉龐滑下,淒切的讓人不忍直視。
  
  「我要我的兒子啊……」她放聲大哭,可卻又一次暈了過去。紀西眼疾手快擁住了他娘,嬤嬤與奴僕們頓時亂作一團,又是給她餵水又是往她嘴裡塞參片的。
  
  「小四!來!」紀北見自己插不上手,便趁亂將紀南拉到了外間的庭院裡,「大哥真的……到底是怎麼說的?」
  
  紀南將他拉的離窗戶的位置遠一些,方才悶聲說道:「據說是西裡人派兵夜襲,燒了我們不少的糧草。大哥一怒,立時便帶兵出營追擊……從此再無消息。軍中已經派了好幾支隊伍去尋他,可是非但他不見,連那麼多士兵都一個沒能回來。」
  
  紀北如同她第一次聽到消息時一樣,臉色一下子刷白。
  「我要去找他回來!」他白著臉,惡狠狠的低聲發誓。
  
  「紀北,前幾日我在宮裡時,就已聽到消息:皇上有意再派一支大軍前往西裡援助。」紀南沉聲說,她已經考慮了這些一個下午,「如今紀東下落不明,我想此事大概立即就會執行了。」
  
  「我去請命!」紀北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我去找大哥!一定將他找回來!」
  
  「不,這件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為什麼?」紀北疑惑的問道。
  
  「西裡前線的主帥——大將軍吳乾,他在最新送來的軍報中,參了大哥一記,說紀東自從出征,時常行事不與他商量。身為副帥,自作主張,屢屢不從軍令,終釀惡果。」
  
  「大哥絕不是這樣的人!」紀北跳了起來,失聲反駁,恨的面容都扭曲,「吳乾仗著他乾爹撐腰,一向將咱們紀家軍視作眼中釘、肉中刺,這回他定是趁機報復,污蔑大哥!」
  
  「所以我打算明日一大早進宮面見皇上——紀北,咱們三人一同前往,哪怕不帶兵也行,一定要去一個人找到大哥!」紀南低聲說道,「一會兒你進去,悄悄與紀西說。此事千萬別讓爹娘與二娘聽到!」
  
  「嗯!」紀北重重點頭,正欲回身而去,卻忽又覺得奇怪:「小四,你是怎麼知道吳乾的軍報上寫了什麼的?」
  
  紀南不防他會這麼問,頓時一愣,支支吾吾半晌,靈機一動催道:「……你趕快進去吧!二娘好像醒了。」
  
  紀北果然不再多問,一個箭步衝了進去。
  
  紀南鬆了一口氣,手不由得緊了緊袖中那封信。
  
  吳乾在軍報中參了紀東的事,就寫在那封信上面,是下午慕容巖派心腹悄悄送來給她的。
  他信上的原意,是恐怕朝中吳乾的黨羽接下去便會借此生事,針對紀家軍與紀府,要她有所防備。並勸她審時度勢,不要請命前往西裡,留在上京為好。
  
  紀家世世代代,一心守護大夜,竟也會被人如此詆毀。深秋涼薄的夜裡,紀南抬頭望了眼天邊淒冷的月,歎了口氣,這朝中的事情,她的確一竅不通。
  
  **
  紀南對月歎息的時候,慕容巖也正在竹樓窗邊,負手遙遙的賞著那月。
  
  「夜深露重,殿下當心身體。」姚遠捧了一盞熱茶,在他身後悠悠說道。
  
  「西裡這仗,不好打。」慕容巖仔細的辨著星空中繁複的星子,歎道:「簡直是凶險極了。」
  
  姚遠正低頭喝茶,聞言放下茶盞,笑了起來,「殿下,西裡越是凶險,越是能牽制大夜兵力與糧草消耗,這對殿下成事可是大有好處的。」他的笑容頗有深意,「這是好事啊,不知殿下卻反而在擔心什麼呢?」
  
  「我是在想,那吳乾是端密太后的人,如今他有意對付紀家,或許是端密太后已經對我和紀南有所懷疑?」慕容巖輕皺眉,說道。
  
  「殿下多慮了,」姚遠低頭品了口茶,「端密太后此舉,應該只是為了排擠紀家,從而促成大皇子領兵去西裡一事。」
  
  「不,」慕容巖搖頭,冷冷不屑的笑,「自從顧明珠失蹤,大哥就已形同廢人了,端密太后應當比誰都更清楚這一點。」
  
  「殿下如何能用自己的心思去揣度太后娘娘的?」姚遠不贊同的笑著說道:「千密族人癡狂成性,可萬萬不能以常理衡量——大皇子是端密太后唯一的希望,不到最後,她是不會放棄他的。」
  
  「都是瘋子。」慕容巖撫著尚未完全康復的左臂,厭惡的低聲鄙夷。
  
  「所以臣認為,殿下應當促使紀小將軍領兵,而不是讓大皇子有機可趁。」
  
  「我心中有數。」慕容巖淡淡的說,語氣雖是篤定
16、第十六章 ...


  的,但那眼神中還是極快的閃過了一絲猶豫。
  
  「我的確有辦法能讓她領兵前往西裡。」半晌,他轉過身來說道,彷彿下了某種決心一般,「我也應當……讓她去。」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去醫院複診,請假一天不更新喲~

好像還是《姻緣》那樣每天準時准點准分准秒的更新來得省力,至少我會提前寫好放進存稿箱,而不是現在這樣一直拖延拖延拖……調到哪個時間好呢,不知道同學們一天裡哪個時間段最有時間看文?


推文:你的霸道成全了我的世界,然後,由你親手摧毀。
小亦的新文,新鮮好看——>

 


17

17、第十七章 ...


  第十六章、身後慕容巖還站在風裡,紀南打記事以來,頭一回掉下了眼淚。
  
  第二日天未亮,紀西紀北兩兄弟與紀南悄無聲息的起身,齊齊於紀府後門處會和。
  
  「父親起了嗎?」紀南最晚,貓著腰出來,輕聲的問。昨夜紀霆宿在艷陽公主的西院裡。
  
  紀西搖頭,「我娘昨夜驚醒好多次,整屋的人都被她鬧的不敢睡,父親在旁照顧了她一整宿,方才剛睡下呢。」
  
  「那就好!」紀南放下心來。
  
  「可他遲早會知道的……」紀西性格老實,也最怕威嚴的父親,「不經主帥自行從事,最輕也要打五十軍棍……」
  
  紀南也早考慮過這一點,抿了抿唇,她低聲說道:「顧不了這麼多了,若能求來聖旨,五百軍棍也值!」
  
  「既已下定決心,別再多說了!我們得趕在早朝前入宮求見皇上,遲則生變!」紀北低聲說道,「快走吧!」
  
  「走!」三人翻身上馬,在晨光依稀里,往皇宮方向飛馳而去。
  
  紀南因為日日進宮給六皇子授課的緣故,太后特賜她腰牌一塊,可以任意進出。憑著那腰牌,他們三人順利進得宮去。
  
  沿路紀南找了一個相熟的宮人,上前私問,得知皇上此時剛起身。
  
  「正好趕得及!」她低聲對紀西紀北慶幸。
  
  紀北點頭,「去寢宮外求見!」
  
  於是紀南引路,趕在早朝之前到了慕容天下的寢宮外,三人不由分說,一字跪下。
  
  **
  那三雙膝蓋叩響皇宮的青磚地面,就在同一時間,慕容巖也叩響了國師府的門。
  
  國師早起,此時正在院中練劍。門剛被推開,劍便已到了慕容巖眉間不足一寸前。
  
  「師弟真是一如既往的客氣啊。」慕容巖談笑如常。
  側頭堪堪避過那氣勢如虹的一劍,他寬袖之中的右手微動,兩根手指便將那玄黑色劍尖牢牢夾住。
  
  他的手指有著玉石一般的好顏色,映襯著那寒光瀲灩的玄鐵劍,更顯修長瑩潤,將他自己都看癡了去。
  
  只可惜持劍的人是陳遇白,他可絲毫不介意將那兩根礙眼的手指削下來。
  
  所以他趁著慕容巖分神欣賞自己的完美無瑕的手指時,內力暗注,手上猛的一轉,劍鋒豎起,削鐵如泥的玄鐵劍堪堪劃過那兩根礙眼手指,驚險至極。
  
  「嘶……」慕容巖雖應變極快,還是被劃了指甲長的一道口子,痛的他直皺眉。
  
  玄鐵劍見血,蜂鳴不止,國師大人掏出手帕來仔細為它擦拭,邊又開口冷聲問道:「有事?」
  
  「若是沒事,何必找上門來受你一劍?」慕容巖苦著臉答。
  
  「你的嗜好一向特殊,」欣賞著雪亮的劍鋒,陳遇白漫不經心的瞥了他一眼,「比如說——自討苦吃。」
  
  慕容巖內外皆傷,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了一下。沉默片刻,國師依舊在一絲不苟的擦他的玄鐵劍,並不繼續發問,他於是只好自己開口:「今日上朝時,勞你力保紀南出征西裡。」
  
  「我從不干政。」
  
  「但你一定有辦法。」慕容巖往前幾步,與陳遇白相距不過十步,他意有所指的笑著道:「那位新任的千密使,比顧明珠更加美——好像也比顧明珠更難纏?」
  上一回大皇子下毒驚馬之事,就是國師大人勸服了皇上息事寧人。而這,就發生在千密使夜訪國師府之後。
  
  「是更卑鄙。」陳遇白冷聲答道,說完點了點頭,看向他,「不過和你,倒是伯仲之間。」
  
  他句句話都比手中的玄鐵劍更利,但慕容巖有求於人,奈何不得,歎了口氣問道:「就快到上朝的時辰了,遇白,這個忙你幫還是不幫?」
  
  陳遇白看都不看他一眼,「我若不幫,你奈我何?」
  
  「唔,」慕容巖居然認真的沉思了片刻,然後粲然一笑,緩聲玩笑道:「炸死你?」
  言畢,不知何時,他手裡已多了一枚淡黃色鵝卵石模樣的東西,正在那方才被玄鐵劍劃破了的右手裡把玩著。
  
  玄鐵劍「鏘」一聲出鞘,陳遇白這時的神色,倒真是鐵了心要把那整隻手給斬下來的。
  
  慕容巖並不應戰,仗著輕功無雙,輕飄飄的躲閃。頓時國師府清雅出塵的院子裡,滿院只有懾人刀風,四下皆是那月白色身影。
  
  「著!」陳遇白冷聲厲喝,慕容巖那描金繡龍的華貴衣袖應聲而裂。
  
  「喂!」他面色一緊,右手頓時舉高,作勢欲扔。
  
  大夜國堂堂一國之師,就被這炸不死人的「寶貝」嚇住,生生收回了刀勢。
  
  「嘖……」慕容巖皺著眉,對著左臂碎裂的衣袖歎氣,抬起頭惆悵的感慨:「遇白,師門之中如今除了你便是我,可為何咱們每見一回面,總是這般打打鬧鬧?」
  
  陳遇白動作流暢的收劍入鞘,一聲冷笑:「因為你求死無門?」
  
  「不,這是因為師弟你還是和小時候一般調皮。」捏牢了國師大人痛腳的人,顯然心情好的有點過了頭,「一眨眼,師弟你也到了娶親的年紀了,嘖,真是白駒過隙啊……」
  
  「慕、容、巖,」年輕的國師面如寒冰,週身黑衣竟無風自動,「你真的以為,每一次我都會被你要挾嗎?」
  
  「我並不想要挾你。遇白,自己的命運被別人牽著走的感覺,你我如今都清楚箇中滋味了。」慕容巖見真的惹惱他了,連忙不著痕跡的轉了彎,「何不精誠合作,各取所需呢?」
  
  「各取所需?」陳遇白極冷的笑起來,「你想要的是什麼?紀南,還是夜國?」
  
  「全部。」
  
  「只許一樣。」
  
  「後者。」
  
  「好!」陳遇白清脆一擊掌,「慕容巖,來打個賭如何?若是我輸了,我許你三次效勞機會。若輸的人是你,從今以後我所到之處,你避開十里。」
  
  「賭什麼?」如此條件,慕容巖毫不遲疑。
  
  「賭你為了紀南而失這天、下!」陳遇白一字一句,「你敢與我賭這一局,出征西裡一事,我就如你所願,可好?」
  
  「好。」慕容巖那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中,掠過一絲懾人亮光,「不過,怎可只以我一人為局——我要加注。」
  
  「你說。」
  
  「紀小離——我賭遇白你,為了她失去你、自、己。」慕容巖也是咬字極重,「我輸,不說十里,避你於千里之外,今生再不踏足夜國一步。你輸,從此以後唯我之命是從。如何?」
  
  陳遇白認真的看了他這師兄一眼,然後冷笑了一聲,緩緩豎起左掌,「成、交。」
  
  啪!啪!啪!
  
  一場盛世豪賭,兩處風雲叵測。
  
  **
  從國師府回來,天已大亮。
  
  慕容巖左臂尚未復原完全,右手方才又被玄鐵劍劃破,此刻兩手都控不得韁繩。反正今日無事,他索性棄了馬,一個人在道上慢慢的走著。
  
  上京已入冬了,晨起的花與樹俱都披著一身露水,在冬日初起的溫吞朝陽之下閃閃發光,漂亮極了。
  
  他母妃擁有許許多多的首飾,其中她最愛的那件,名字叫做「朝露」。
  那是買來一百零八個情竇初開的鮫人少女,採集她們第一滴為情所流的淚,由五百名頂尖工匠通力合作,費時整整八年,才終於製成的,世上僅此一件。
  
  他的父皇當年就是用這件「朝露」,贏得了他母妃的心。母妃於是背棄了家門,甚至還有她自己的國家,萬水千山為他而來。
  
  臨終時她淚流不止,慕容天下那時人在戰場,舅舅夜晚不能留宿後宮,於是她身邊就只有年幼的慕容巖整夜守著。
  「母妃,」他在寂靜的深夜裡為她拭淚,輕聲安慰:「父皇打贏了仗,很快就能回來了,您一定要等到他!」
  
  面容蒼白的母妃緩緩搖頭,那雙曾傾倒南國無數貴族才俊的丹鳳眼中,滿滿的都是憐惜與不捨,「巖兒,」她冰涼的手撫著他的,聲音輕而顫,「對不住……母妃對不住你。」
  
  那句「對不住」,慕容巖那時候並不懂。
  
  後來,當漸漸意識到,無論他表現的多麼優秀,都不足以蓋過他身上那一半南國人血液的時候,他終於明白了母妃臨終時候的那句話。
  
  她知道,因為她的身份,她的兒子將永遠不被夜國人完全信任與接受。
  那句「對不住」,是一個為愛情放棄了全部的女人,臨終時最惶恐、最淒涼的歉意——她的愛情最終化作了荊棘,鋪在了她唯一的兒子一生的路上。
  
  他的母妃,就是那樣流著淚死去的。
  
  而這一切:她芳華短暫的一生、他與生俱來的苦難,慕容天下通通都看在眼裡,也只是看在眼裡——他母妃直至最終死去,都只有一個妃子的名分。而他直到現在,付出了別的皇子千萬倍的努力,也依然活在猜忌與懷疑之中。
  
  不過,沒有關係,好在他已經長大了,別人不能給、不肯給的,他可以自己動手,搶也好奪也好,算計也罷殺戮也罷,他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
  紀南蹲在二皇子府邸外牆轉彎處整整一個時辰,才等來了他。
  
  他看上去並不好:平素那春風一般的笑容不見蹤影,臉上取而代之的,是寒徹入骨的冷漠,彷彿若這天地此刻傾覆他也毫不在意一般。
  
  紀南見過神秘難測、無所不能、意氣風發、無奈寵溺、溫柔多情、甚至是私下裡、不正經調笑的,各種狀況下反應不一的二皇子慕容巖,卻從未見過他如此刻這般,週身都散發著厭世的冷冷暴戾氣息。
  
  「殿下……」他甚至沒有看見她,抿著唇冷漠的看著前方的路,筆直的經過了她身邊。
  
  得她一聲輕喚,慕容巖彷彿從某種無形束縛中掙脫,停下回頭來看了她一眼,他有些遲緩卻溫暖的笑了起來,又恢復了平常的那個二皇子殿下,「你怎麼來了?」
  
  他走近紀南才發現更多的怪異:他的左袖,被人劃了一個長至肘部以上的口子,整個的裂了開來,在這清晨的風裡翻飛擺動著,如同白蝶的兩片翅膀。
  
  「你……」紀南一時之間,驚訝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慕容巖卻淡淡一笑,捲了左袖背到身後,溫聲問她:「怎麼不進去等我?蹲在這裡做什麼?」
  
  紀南低著頭,眼神一直注視著他的左袖,聽到他問也不答話,只搖頭不止。
  
  「怎麼了?」慕容巖上前了一步,離她又近了一些,伸手摸摸她垂著的腦袋,「小四?」
  
  紀南猛的抬起頭,一夜未眠,她氣色有些差,眼眶卻狠狠的泛著紅,她一眼不眨的盯著他,那眼神極複雜,卻也極單純。
  
  「嘖,」慕容巖的聲音低而柔,「我們紀小將軍,這是要哭鼻子了嗎?」他輕鬆的調笑,而並沒有對她此刻的凝重表情表示驚訝。
  
  可這樣的貼心溫柔,讓紀南鼻頭更酸了。
  
  「剛才早朝時,皇上已下旨了,命我帶領十萬大軍前往西裡,援助吳乾將軍,奪回被侵城池,揚我大夜國威!」她說著那樣振奮人心的消息,語氣卻還是低而壓抑的,「多謝你……殿下,多謝。」
  
  「謝我?」慕容巖笑著反問,「國師說了什麼?」
  
  紀南搖頭。
  
  「那你為何要謝我?」
  
  紀南躊躇片刻,輕聲說道:「皇上已在朝上說了:殿下立了軍令狀——若派我領兵,殿下願自請為監軍,一同前往西裡,不勝不歸。」
  
  監軍、不勝不歸……一瞬間,慕容巖嘴角的笑意全部隱去。
  
  陳、遇、白!
  
  「殿下,」紀南還是低著頭,依舊是那低而澀的聲音,「還有一句話,我一直都想對你說的。」
  
  她今天輕便裝扮,頭髮簡單的束著,前額落下幾縷,因為她低著頭的緣故,隨清風不住撫在她臉上,使紀小將軍難得一見的有些柔弱之感。
  
  「但說無妨。」慕容巖本欲噬人的心,不由得也隨之軟了下來。
  
  許是他聲音比方才更為溫柔,紀南終於抬起了頭來。眼眶比方才更紅,她勇敢直視著他的眼睛,開口便說道:「對不住。」
  
  這簡簡單單三個字,卻讓慕容巖心頭一震。
  母妃臨終前的眼淚,與眼前紀南紅紅的眼眶交相重疊,他的心莫名的疼了起來。
  
  「你……」他少見的語塞,片刻才恢復,勉強笑著問道:「你什麼地方對不住我?」
  
  紀南抿唇,看著他,卻並不回答。
  
  慕容巖看著這樣的她,神色漸漸複雜起來。
  
  「好了,不願說就不說了。回去吧,出征在即,你好好準備一下。」他聲音溫柔親切,負在背後的雙手卻緊捏成了拳。
  
  「還有,小四,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對不住,我都諒解。」
  
  兩人眼神交匯,只片刻,紀南卻已覺得漫長不已。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她轉身,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方纔她並沒有說出實情,皇上囑咐她不能告訴任何人:早上她與兩個哥哥一起跪在寢宮外求見,卻只有她被宣了進去。皇上那時正在更衣,伸著兩手堂堂的站著,身邊站著跪著,圍了一堆的宮人。
  
  紀南也不管,迎面就跪下拜倒,大聲將來意稟明。
  
  皇上笑了,隨口問了句話,卻讓紀南當場嚇的幾乎魂飛魄散,他說:「二皇子不是已經告訴你,吳乾參了紀東一本,你不聽他的勸告留在上京保護紀府,竟還是要請命去前線?」
  
  紀南聞言,臉色刷的慘白,背上瞬間滲出了冷汗。
  
  她仍是直挺挺跪著,倔強而沉默。
  
  皇帝也任她那樣跪著,他更衣漱口,如常的做著早朝前的準備。
  
  眼看離上朝的時辰越來越近,紀南心急如焚,可也就在這時,宮人進來報說:國師求見。
  
  「宣。」皇帝似乎絲毫都不
17、第十七章 ...


  驚訝,又對地上的紀南說道:「紀小將軍,朕的二皇子真的是很有本事啊——你看,他一個時辰前才造訪的國師府,這麼快國師就已被他說動,為他來替你說項了。」
  
  「皇上……英明!」事已至此,紀南無話可說。
  
  「為了二皇子一番苦心,這回朕也得讓你帶兵。」皇上語氣越來越輕鬆,說到這裡簡直已經像是在與她閒聊了,「紀南,朕有些好奇:他這樣處處幫你,事事為你辦到,可是欠了你什麼?」
  
  紀南嘴裡一陣苦,澀聲答道:「未曾。」
  
  「哦?」皇帝意猶未盡的挑了挑眉,但國師已經到了,他也只好打住,「好了,你下去吧,具體派兵之事,待會兒早朝時再議。」
  
  年輕的國師這時已走了進來,一身玄黑色冰綢,冰冷著謫仙一般的顏,沒有一絲溫暖氣息,這讓紀南不由得在心裡想起了另一個人:她所見過的最最溫暖的人。
  
  那麼溫暖那麼好的他,她不能愛——所以,殿下,對不住。
  
  身後慕容巖還站在風裡,紀南打記事以來,頭一回掉下了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請假條:勤勞勇敢的大灰請求「五一節」放假,與全國人民普天同慶,望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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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18、第十八章 ...


  第十八章、離了紙醉金迷的上京,他雖然還著那身翩翩月白衣,卻漸漸已不是上京城中那個永遠微微笑著的溫柔皇子。軍中日子簡單,人心直率,上京城裡他日常慣用的那套,在這裡不再被需要,漸漸放下,他終於找回自己。
  
  幾日後,大軍整裝出發。
  
  紀府內,下人們忙碌的來來往往,為紀南做著出征前的準備。紀南此時人在鎮南王妃房中,被王妃與艷陽公主一左一右的拉著手。
  
  「小四,」艷陽公主嗓音沙啞,人病仄仄的,就這麼幾日就已瘦了一大圈,「求求你,將紀東好好的找回來,我日夜都盼著能再見到他……」
  
  「二娘請放心!」紀南握緊她手,溫聲的安慰,語氣裡很是肯定,「此行盡我所能,一定能找到大哥的!」
  
  「小四……」艷陽忍不住哭了出來,用手帕掩著面,她竟於王妃與紀南面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姐姐,」她仰著臉流著淚,哀哀的看著王妃,「我半輩子囂張跋扈,從不把你放在眼裡……是我心有不甘,是我不懂事是我糊塗,對不起,一切都是我不好……如今我只願我的孩子能平安回來,只要他能回到我身邊來,我此生若對你再有半分不敬,叫我天打雷劈、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不要說了!艷陽,你快起來!」王妃也是眼圈紅紅,連忙的下來扶她,「我們是一家人,紀東是小四的大哥,這是她分內之事,你千萬不要再說這些傻話。」
  
  艷陽公主與她執手相顧,痛哭出聲。
  
  一旁紀霆看不下去,抬了抬手,命人扶艷陽公主回房休息。
  
  人一走,屋裡安靜下來,王妃竟也控制不住的掉了淚。知道出征前忌諱這個,她默默無聲的靠在窗邊塌上,低頭悄悄的拭。
  
  紀南走過去拉拉她袖子,小聲的叫她:「母親。」
  
  王妃轉過身來,一把抱住她,哽咽出聲:「你二娘有三個兒子,尚且如此,我只有你一個啊,小四,若你有半分差池,我該怎麼辦?」
  
  紀南輕拍她背,良久,她輕聲的答:「戰死沙場、為國捐軀,是紀家子孫至高的榮耀,若我真有那麼一天,母親,請您為我驕傲。」
  
  王妃頓時泣不成聲,「好……」她答,聲音已經顫的幾乎是語不成調。
  
  「紀南,」紀霆開口打斷母女倆,「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紀南又抱了抱母親,低聲安慰了兩句,這才走到父親跟前,跪下聆訓,「請父親教誨。」
  
  紀霆低頭看跪在腳邊的女兒,她是如此像年輕時候的他:英勇、果敢、正直不阿,甚至一樣的沒有自我。
  只是,他那時是心甘情願為大夜奉獻一切,而她是因為她父親的自私軟弱,從生下起被剝奪了自我。
  
  世人只知道這是他最疼愛最看重的孩子,但是沒有人知道,這其實是他最對不起的人。
  
  「該說的,你從小到大我都已經對你說過許多遍了,戰場對我們軍人來說是宿命,我知道你不怕。」他坐著,微低著頭,聲音沉沉的,「我只盼你早日凱旋。」
  
  「是!」紀南肅聲應道,「父親,」她抬起頭,那目光清澈的讓紀霆不忍直視。
  
  「父親……孩兒還有一事要求您。」
  
  「你說。」
  
  「那日是我攛掇紀西紀北一起入宮面聖,大哥生死不明,剩我們三人骨肉同胞,理應同進同退,請父親看在二娘還病著的份上,放紀西紀北出來吧!」她一鼓作氣的說完。
  
  那日她從慕容巖處回來,紀西紀北已經連軍棍都挨過了。她因為有皇命在身,即將出征,紀霆罰不得她,就只把紀西和紀北兩人拎到祠堂裡關了起來,至今都還沒放他們出來。
  
  「他們此刻已經在前面等著為你送行了。」紀霆沉聲說,他早知她會趁著今日提出來,「紀南,家中一切事情有我,你在外不必掛念。」
  
  他這話意有所指,讓紀南想起那日慕容巖信中所說,頓時她心裡狠狠一揪,不禁語噎。最後她向父母又磕了個頭,起身毫不遲疑的往外走去。
  
  **
  點將台前,十萬大夜鐵血男兒集結成軍,他們個個鎧甲軒昂,手中兵器之上鋒利刀鋒泛著冷冷的光,那寒光襯著他們堅毅的年輕臉龐,頓時場上萬千肅殺之氣凝聚成一股,豪邁直衝雲霄。
  
  點將台上,國師禮畢,皇帝頒令:出征!
  
  紀南一身銀色盔甲騎在馬上,正在隊伍的最前方,她高舉方天戟,頓時底下十萬男兒齊聲怒吼:「殺!」
  
  那聲音簡直如炸雷一般,滾滾聲浪捲著沙塵,震的慕容巖衣袂飄飄。他就在紀南身邊,十萬鎧甲之中,唯獨他穿著那描金秀龍的華麗月白衣,閒適優雅,分毫不像是去戰場的監軍。
  
  可他那般的氣度從容,與紀南的威嚴謹慎,兩相對比,竟成為大軍中的一顆定心丸——主帥有勇,監軍有謀,這仗想不勝也難!
  
  路上走了十幾日,二皇子殿下已儼然風靡了全軍。他素來有著好名聲,人又溫文有禮,絲毫不拿捏架子,軍中人人都喜歡他。紀南的四個副將更是與他打成一片,若不是他身份尊貴,幾乎要稱兄道弟。
  
  這天晚上紀南巡查軍營,負責點人數的士官上前匯報時,支支吾吾的,面有難色。她頓時心中瞭然,不動聲色的出了帳,提一口氣迅速的掠了出去,穿過軍隊紮營地不遠處的一片樹林,果然被她發現:在林子那一頭的草地上,燃著一堆旺盛的篝火,四個副將齊聚於此,正在火旁的一處臨時沙盤上推演,他們四人一撥有商有量,慕容巖一人手執樹枝,兩邊正對陣著。
  
  紀南悄無聲息的靠近,卻被他發現,四個副將得他提醒,見是主帥駕到,頓時齊齊噤聲,不待她發作,全都灰溜溜的回去了。
  
  「小四——」他拉住抬腳欲走的她,卻被她回首狠狠瞪的忙不迭鬆開了手。
  
  「殿下,恕臣冒犯:軍中有軍規,在這裡您該叫我聲『將軍』。」她認真的對他說。
  
  慕容巖笑起來,「小四。」他又叫了一聲,比剛才更為溫柔輕和。
  
  「你把他們嚇跑了,剩下的局,你替他們吧。」他居然還敢邀約。
  
  「殿下,」紀南吸了一口氣,按耐住心中不滿,言辭婉轉:「軍中有嚴格的作息,每個人都應當遵守。四位副將與我父親同輩,還請殿下別逼得我對長輩不孝,不得不當眾責罰他們!」
  
  「呵……你一到軍中就變了一個人,和平時完全不一樣了。」慕容巖輕聲說,隔著一欄篝火看著她,他目光平和,帶著些微審視的意味,「讓我覺得有些陌生,但似乎,這才是真正的紀南。」
  
  他的話很平靜,紀南聽了,抬起了頭來,「在這裡我是主帥,除此以外沒有也不能有任何其他身份。」她此刻的眼神很是認真,「殿下,真正的戰場和您腳下這沙盤完全不同——單單只靠一個人是贏不了的,哪怕這個人再厲害也絕無可能。一支軍隊的成功最重要在於:隊伍中的每一個人都能各司其職,彼此之間相互配合,精誠合作,而這一切的行動規章俱都依賴著軍規的約束。所以即使是作息這麼小的事,都必須嚴格尊章執行。」
  
  「原來是這樣啊,」慕容巖恍若大悟般點了點頭,「受教了,不知小將軍還有何指教?」
  
  「殿下,」紀南默了好久,幽幽的歎了口氣,「戰場凶險,還請萬萬小心。」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殿下是因為我才捲進這局中的,此行我說什麼也要保護您周全,所以委屈殿下配合我,一定打贏這場仗。」
  
  篝火「?啵」作響,瞳中印著火花的漂亮桃花眼,微微的瞇了起來……她方纔的意思是:他這個監軍走個過場就好,最好是躲在她身後,一刻別出頭,等她打贏了仗,高高興興一起班師回朝,對那紙軍令狀有個交代就行。
  
  自年幼時他母妃逝後,這是破天荒的頭一遭,有人將他置於需要被保護的地位上,而這個人,是個扮作男子的小少女,甚至還未成年。
  慕容巖覺得腦中似乎「嗡」了一聲,全身血液頓時逆行起來,有種從來沒有過的新奇感覺,用盡詞語也描繪不出:似乎是想把眼前的她用七七四十九種致命格殺過一遍,捏的稀巴爛,可又想立刻伸手把她拉過來,緊緊摟在懷裡,不顧一切。
  
  他眼神幾番變化,神色變幻莫測,但他慣常披著的那層溫柔外衣已消失不見,紀南能清楚的感覺出來。
  「夜深了,殿下早些回去歇息吧。」她說完,抬腳欲踩滅篝火,卻被他攔住。
  
  「我還想再待會兒。」他淡淡笑著對她說,在那火邊坐了下來,「既然是最後一次違背軍規了,就讓我再放縱片刻吧?小將軍請先回去吧。」
  
  他真是好說話,就這麼答應了她從此晚上不再擅自離營。
  他既已許諾,紀南也無可挑剔,可走出去才兩步,不知為何,她心裡越來越感覺不安。
  
  腳步聲去而復返,慕容巖望著重又立在眼前的人,略略驚訝的抬著頭仰望著她。
  
  「我陪你坐會兒吧。」她輕聲說,在他身旁坐了下來,隨手撿了根樹枝,代替那四位副將與他推演那殘局。
  
  慕容巖在火光照映下更顯得輪廓清俊,他束著手不動,笑了聲問道:「這回來的可是小四?」
  
  紀南低著頭看不清神色,聲音悶悶的:「是。」
  
  「那可實在太好了,」他聞言彷彿鬆了口氣似地,連語調都輕快了一些,「紀小將軍年少英雄、不同凡響不假,但如此良辰美景,還是與小四相對更為愜意。」
  
  他說得好像真的那是兩個人一樣,表情生動極了,紀南嘴角微微上揚,手中樹枝敲了敲他的,與他在沙盤上對陣。
  
  「我有句話一直想問你,」她垂眼看著地下,輕聲的說,「你曾在信中勸我不要離開上京,但又為了我能出征西裡而暗中奔走,為什麼?」
  
  戰局正值關鍵處,紀南接連幾步妙著,一扭之前副將們的下風,甚至已經壓過了慕容巖這邊。慕容巖不甘,正全神貫注,她問完好久他才抬起頭來,輕笑了一聲,說:「因為即使我不幫你,你也會去西裡的,哪怕孤身一人前去,你也不會放棄。既然如此,不如賭一賭。」
  
  「我賭你贏,賭你大勝而歸,賭你們紀家不會就這麼輕易被端密太后斗倒。」他輕聲的說著,手下樹枝劃的飛快,「我相信你。」
  
  他後起直追,紀南略微一分心,已經又落了下風,沒幾步就大勢已去,輸得徹底。她意興闌珊的撥拉著沙盤旁的野草,逕自沉默。慕容巖安靜的坐著。
  
  「我聽說你是國師大人同門師兄,和他一樣能從天上星星的分佈中看出玄機,預測後事。」紀南忽然轉頭過來問他。
  
  慕容巖立刻搖頭,「我可要比他厲害一些。」
  
  噗……紀南笑了出來,出來這麼久,他終於看到一次她笑了。
  「小四,」他輕歎,「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這世上哪有人能做到真正完全的心無雜念?主帥又如何?會笑會害怕的小四一樣能戰無不勝。」
  
  紀南笑的埋下頭去,環在雙臂中輕輕的點了點。
  
  慕容巖點到為止,至此不再繼續說下去。
  夜這時已深,這裡離西裡已是不遠,初冬就已十分寒冷,更何況是如此深夜。他將篝火挑的更旺了一些。
  
  極西之地是傳說中的天之涯,星空與地面相吻,伸手可摘星。慕容巖想起這個說法,抬頭觀星,發現這裡的夜空似乎的確比上京離得他更近。
  
  「小四,那顆星就是你。」他輕拍她背,指給她看代表了她的那一顆星子,「年輕、閃耀、冉冉升起、熠熠發光……你會是大夜最傳奇的將領之一的。」
  
  紀南按照他說的方法仔細辨認,但她絲毫沒能看出,那一點遙遠的亮光與周圍其他有何不同之處。
  半晌她還是搖頭,「看不出來。」
  
  慕容巖笑了,難得一見的得意之色溢於言表,「我能看出來。」
  
  紀南側目,他也已自覺失態,笑著看過來,說:「到了軍中之後,我好像也變得和平常不一樣了?」
  
  紀南點頭,「與你方纔所說是一樣的,殿下,現在的你更像真實的你。」
  
  離了紙醉金迷的上京,他雖然還著那身翩翩月白衣,卻漸漸已不是上京城中那個永遠微微笑著的溫柔皇子。軍中日子簡單,人心直率,上京城裡他日常慣用的那套,在這裡不再被需要,漸漸放下,他終於找回自己。
  
  紀南看著他的眼睛,「這樣的你很好。」
  我更喜歡了。
  
  慕容巖啞然失聲,定定的看著她。
  
  篝火上火舌上下跳躍著,火光映在兩張側臉之上,顏色溫暖。天上的星安安靜靜,方才慕容巖指給紀南看的那一顆,此刻星芒閃爍,動人萬分。
  
  這世上哪有什麼觀星術呢?觀的不過是人心而已。
  
  所以,動心則亂。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我坐著碼字,侄子侄女排隊輪流過來戳我腰上的肉,戳一下立刻跑開,最小的那個因為學會走路不久,戳的我跳起來之後又太有成就感,逃跑的時候還摔跤大哭……現在你們知道勤勞勇敢的大灰是如何掙扎出這半章的了麼~~~


請個假:明天要外出一整天,所以不能更新啦,後天照常更~~~~(>_<)~~~~ 不要拋棄我,狼寶很乖的~~~~(>_<)~~~~

 


19

19、第十九章 ...


  
  第十九章、這真的是他見過最乾淨純粹的人了,從她臉上他能讀出她心底的任何情緒,她的愛與恨都是鮮明而強烈的,而不像他的,必須模糊,必須隱藏,必須不為人知。
  
  夜國與西裡交界的地方叫做衡州,紀東還在時就已被西裡攻佔。如今吳乾的軍隊駐紮在與衡州城緊鄰的夏城。
  
  紀南帶領的十萬援軍,在離夏城還有三天路程的時候,遭遇了西裡人的埋伏。
  
  「全、滅!」銀色頭盔在紀南臉上投下細微的陰影,她清晰的吐出這冷酷的兩個字。這是大夜國境之內,西裡人竟敢如此囂張!
  
  副將得令,帶了一支一百人的小隊,輕裝上前,僅一個時辰不到,就將那三百多名西裡伏兵全數殲滅。
  
  「報!」副將飛奔來,下馬大聲稟報,「凡有抵抗者已格殺勿論!俘虜一百餘人!另有自稱西裡使者一名,求見將軍!」
  
  「不見。」紀南在高高的馬上冷聲斷然回絕。
  
  副將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可是他說……有大公子的消息。」
  
  紀南右眼狠狠跳了一下,控著韁繩的手不由自主捏緊,片刻她鬆開手,仿若未聞,語調平平的命令道:「把他們押到後面去,多派幾人看守,不許任何人靠近,到了夏城後交給主帥定奪。」
  
  「是!」副將領命而去。
  
  慕容巖一直在一旁看著,這時上前,輕聲的問她:「為什麼不見?」
  
  紀南咬了咬牙,低聲答道:「我想這並不是埋伏——西裡人不會蠢到用五百人來伏擊我十萬大軍。他們如此特意帶來的必定不是好消息,我大哥恐怕已經落在他們手裡了,若真是如此,他們定是來威脅我的,所以我不能在吳乾之前見那個使者,否則必定落下口實。」
  
  慕容巖一愣,不由得用一種新的眼神打量她一番,「沒有想到……孺子可教啊!」
  
  「紀府與殿下的安危系我一身,不得不三思而後行。」她低低的說道。
  
  慕容巖默了片刻,輕點頭道:「若你設想確實的話,紀東對他們還有價值,眼下必定安全無虞。」
  
  紀南歎了口氣,「但願。」
  
  **
  寂靜無聲的夜。
  
  看押那名西裡使者的軍帳外,接連傳來兩聲悶悶的重物倒地的聲音——兩名值夜的士兵無知無覺的昏倒在地,一道白影輕煙般一閃,進了軍帳。
  
  那西裡使者正在溫暖的干稻草裡睡覺,忽然被揪了出來,他張嘴欲喊,胸前正中被來人重重一點,隨即再怎麼喊也出不了聲了。
  
  「你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闖進軍帳的那白影,竟說著一口流利的西裡話,「但是要當心,點錯或者搖錯,我都會把你的頭擰下來。」
  
  他的聲音很低,但是有著不容忽視的強勢與殺氣,西裡人天生對這兩樣東西異常敏感,當下不由得膝蓋發軟,連連點頭。
  
  「紀東還活著?」
  
  使者點頭。
  
  「你們想拿他來交換衡州?」
  
  使者點頭,又搖頭。
  
  那人彷彿瞭然,冷笑了一聲:「還有夏城?」
  
  使者猛點頭。
  
  「你接到的命令也包括了離間夜國將領,陷害紀南?」
  
  使者頓住。
  
  那人並不催,只一笑,自言自語般:「如果我現在殺了你的話,這一仗就不得不打了,耶裡費盡心思也沒用……恩,這主意不錯。」
  
  使者聞言愣了片刻,隨後拼了命的搖起頭來,然後又狠狠點頭,回答了他之前的那個問題。
  
  月光從身後照進來,慕容巖鬆開了手,淡淡的笑起來。足尖輕踢他睡穴,眼見地上的人暈厥過去,他返身往外。
  
  **
  紀南與四名副將商議了整晚事情,送走他們,她正要歇息時,帳門忽的一動,然後她眼前一花,竟被人從身後抱住,就地滾了一遭,雙雙翻上了床。
  那人身手敏捷,指風一揮,書檯之上燭火應聲而滅,他再一揚手拉起了被子,與她面對面蒙在了被下。
  
  「你幹什麼!?」紀南又驚又怒的問,剛一出聲,唇上抵上來一根手指,她只好不再做聲。
  
  軍帳的縫隙中透進外間火把的亮光,帳中光線微弱可見。紀南被他抱著,兩人面對面相距不過幾寸,他那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被放大了數倍在她眼前,除此之外周圍全是黑的,天地之間所有的光亮都在那裡面,她的神魂幾乎都要被吸進去……
  
  而慕容巖,手指抵著她柔軟的唇瓣,呼吸相聞間少女幽幽的芬芳充盈於鼻端,讓他同樣也是一陣的失神。
  
  她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這真的是他見過最乾淨純粹的人了,從她臉上他能讀出她心底的任何情緒,她的愛與恨都是鮮明而強烈的,而不像他的,必須模糊,必須隱藏,必須不為人知。
  
  被中一方天地,兩人相對失神無語,外間卻漸漸喧嘩起來,紛亂的腳步聲越來越重、越來越近,有士兵在外高聲叫喊:「將軍!將軍!」
  
  紀南看了慕容巖一眼,翻身坐起,揚聲問道:「何事?」
  
  她一出聲,兩名士兵立刻進來,單膝跪在帳門口稟告:「啟稟將軍!方才有人闖進了俘虜帳中!」
  
  「那個自稱西裡使者的,死了沒有?」
  
  「沒有!他被打暈了,但並沒受傷。」
  
  「那就行了。再加派幾人看守。」小事一樁,紀南淡淡的吩咐。
  
  「是!」
  
  腳步聲遠去,紀南忽然像被針扎一樣跳了起來——她方才坐著的地方,慕容巖悠悠翻身坐起。
  
  「你……」她一時氣急慌亂,話都說不利索,半晌指著他:「你就不能換身行頭再去夜探軍營嗎?!」
  
  漆黑夜裡穿著這身打眼白袍晃來晃去,當她紀家軍都是瞎的嗎?!
  
  慕容巖很無辜的看著她,低聲辯解:「我輕功很好的。」
  
  「那怎麼還被發現了?!」
  
  「大概是因為自己人,心裡過意不去,下手不覺就太輕了,其中一個提前醒了。不過他沒有看見是我,你放心。」
  
  紀南不知說他什麼好,撫額歎氣,「殿下該先同我商量一下的。」
  她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去。
  
  慕容巖彷彿知她心中所想一般,輕笑起來,「與你商量,你不會讓我去的。」
  
  紀南抬頭,愣在那裡。
  
  「小四,你懂得三思而後行當然是好的,可是有時候,先機就是勝機。」慕容巖擁著被坐在虎皮褥子上,看上去十分愜意,「紀東還活著,西裡人要拿他與你交換,逼你在戰場上放水,將夏城再讓給他們——你不見那使者是對的,一日沒有你的答覆,紀東便能多活一日。」
  
  紀南走近他,俯身蹲在虎皮褥子前,靜靜的看著他,半晌才道:「多謝,殿下。」為避外間巡夜耳目,她聲音很輕,輕而溫柔,溫柔到無奈,她無奈的揚了揚嘴角,「但請以後不要那樣做了,比起我,您的處境更加不容易,這樣屢屢為我犯險,我實在無以為報……殿下,請您保重自己。」
  
  帳中光線依舊微弱,他的眼睛卻比方才被中時更加明亮。紀南原先以為天地間的光華都在那裡,可如今,連整片星空都在了。
  
  慕容巖笑的很無奈,「小四,」他把手從被中抽出來,支著下巴,看似困惑的看著她,「你為何總想保護我?」
  
  「因為殿下是為我而來。」
  
  「只是這樣嗎?」
  
  紀南抿了抿唇,沒有立刻回答。
  
  兩人對望著,她無語,他無奈。
  
  半晌,他伸手出來,隔著她頰邊的散發捧了捧她的臉,歎了口氣說:「聽著:我的心和你是一樣的……你有多麼希望我平安無事,我就有多麼想要護你周全。你說得對,這裡是戰場,你比我更熟悉,但是,也一定有我精通而你並不那麼熟悉的事情——就像今晚,若不是我,你去哪裡找一個會說西裡話的翩翩公子,迷惑那西裡使者?」
  
  他說得正義凜然,理直氣壯,紀南忍不住微笑起來。
  見她笑,他的眼神不由自主愈加溫柔,接著說道:「這場仗……確實不好打。還未到前線,我們就已經有了把柄在西裡人手裡,紀東要救,仗要打贏,我知道你心裡很擔心。但是,西裡人也不是毫無弱點的——他們領兵的大將軍裡耶,與西裡王的獨子敵對已久。西裡王子一派,向來不主張與大夜交惡,這場仗裡耶打了兩年都沒能打贏夜國,王子借此不斷向西裡王進言,所以裡耶如今可謂腹背受敵。這也是他為何如此心急,不惜以埋伏你來做掩護,派出使者與你談條件的原因。」
  
  「你從哪裡知道這些的?」紀南聽得心驚不已。西裡的情報軍中有不少,但如此詳細隱秘的,她聞所未聞。
  
  慕容巖攤手,笑容狡黠,「夏城不僅靠近西裡,也靠近——暗夜谷。」
  
  「你調用『白澤門』的人了?」她恍然大悟。
  
  「青龍、白虎兩門令主聯手抗敵,他們怎麼能袖手旁觀?」他笑吟吟的,「你看,總有你沒有想到或者做不出來的事情,我能為你辦到。」
  
  紀南默,靜靜的看著他。
  
  這個人,要保護她呢。即便她是未來的將軍王,即便她是白虎門主,命中注定守護大夜,卻也有人於一旁,全心全意護著她。
  
  在這黑暗裡,在他眼底的璀璨星空之前,她喉頭哽咽,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種前所未有過的感覺讓她無所適從,卻又莫名欣喜。
  
  「是啊。」片刻後,她終於能開口,聲音低而澀。
  
  她的一句肯定,真是來之不易,慕容巖雖有意為之,也不由得頗為欣喜,笑了一聲,他從她的床鋪上站了起來。臨走前,又囑咐她:「到夏城之後,把使者交給吳乾,然後務必找機會放他逃走。他今晚將我認作潛入軍營的王子心腹,等他回去,告知裡耶,裡耶必定以為王子也有意與你接觸……他們彼此之間斗的越激烈,對我們越是有利,紀東也更安全。」
  
  「知道了。」紀南點頭,「殿下……您也要一切當心。」
  
  「放心,」慕容巖輕笑,伸手拍拍她腦袋,「我會留著命等你報答。」
  她方才說:「無以為報」,他可完全不是那樣想的……
  
  **
  深夜。
  
  虎皮褥子溫暖舒適,紀南蜷在上面,昏昏沉沉,卻遲遲無法入睡。
  
  被上有她熟悉而陌生的味道,縈繞不去,那屬於他,那個全世界最好的男子。
  
  從十三歲暗夜谷初識,一晃已將近三個年頭了,三年裡她長高長大,學會更多技藝,出征打仗,到了那麼多地方,見過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人。但她心裡的某一塊,始終停留在與他初見的那個年紀,不生不長。
  
  誰也不會知道,她偷偷地把大夜國的二皇子鎖在了那裡。
  儘管慕容巖無所不能,無微不至,他也永遠不能夠知曉這個秘密。
  
  她沒有未來,卻牢牢的鎖著曾經……那麼美好的,與他有關的曾經,此生足矣。
  
  風吹過這寒冷深夜,帳外照明的火把在風裡發出細微的忽忽聲響。在這極西極寒之地,入十萬人夢的只有刀槍血肉、鐵馬金戈。而帥帳之中的小小少女淺淺入睡,夢裡卻是獨一無二的白衣公子。
  
  **
  就在紀南閉上眼,昏昏睡去的時刻,軍帳上方濃黑的夜空裡,悄然的滑過了一抹灰色的影,速度是那樣的快,即便有人凝神細看,也只以為是自己眼花。
  
  那是一隻小巧精悍的信鴿,此時停在慕容巖肩上,歪著腦袋,彷彿與他一同打量著自己帶來的信。
  
  「端密如君所料,蠢蠢欲動。紀府岌岌可危,除之?護之?」
  
  姚遠的字一如其人,溫正守禮。慕容巖低頭看著,捏著信紙的手指不自覺發緊,垂著的眸子裡此刻不見半分光亮。
  
  除,也簡單。他人在軍中,隨意使個手段,紀東必亡,吳乾必敗,待班師回朝皇帝追究,紀府難逃一劫,他立下的軍令狀雖不至於要他命,只怕得消沉好一陣。
  
  護,也簡單——打贏西裡。
  
  除掉紀府於他以後舉事有利;護住紀府,能替他引開端密太后矛頭。兩者皆可為。
  
  千思百慮的考量著,下意識指腹摩挲著信紙,那觸感讓他忽然想起紀南柔軟的唇瓣,慕容巖眼前掠過方才被中,她懵懂卻清澈的眸。
  
  他自己的眼睛一向最為人讚頌,可他更愛她的。
  
  她……很想贏吧?
  慕容巖在深深的夜裡,淺淺的笑起來,手中內力暗注,信紙頓時悉悉索索碎裂成屑,如一群白蝶般散入風裡不見。
  
  那麼就助她打贏這場仗吧,算計她這麼多,也該做點讓她高興的事情,對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這卷對後面故事影響很大,所以我寫的很小心也很費力,真的木有偷懶,我只是時速很慢~~~~(>_<)~~~~

推文:

 


20

20、第二十章 ...


  
  第二十章、三千騎最前方,年輕的紀小將軍銀甲白馬,勢如閃電,像一把利劍切開最猛烈的風,鋒芒畢露。
  
  大軍抵達時,夏城正岌岌可危。先行半日路程前去通報的沈副將,直接就上了城門抗敵。他遣了兩名士兵回來,向還在三十里外的紀南報信:西裡人兵分兩路,猛攻夏城西、南兩個城門。西門情況尚可,南門卻已支撐不住,城破在即!危急!危急!
  
  紀南當即整軍發令,挑了三千騎兵由她親自帶領,立即出發火速支援。剩下人馬則由監軍慕容巖轄制,按原計劃全力趕赴前線。
  
  慕容巖接了軍令,同時一揚手,放上天一枚玫紅色煙彈,告訴紀南:「此為與暗夜谷之間標識,他們離夏城不遠,見此信號,此刻定已集結趕來,」說著他從袖中又拿出兩枚給她,「快到南門時,你再發訊,以便告知他們確切地點,與他們前後夾擊,打西裡人一個措手不及。」
  
  「知道了!」紀南這下心裡更篤定了,將煙彈收入懷中,抿著唇對他略一點頭,領兵飛馳而去。
  
  這三千騎兵是頂尖精銳,騎術一流,一路上行進迅速,卻又有條不紊,隊伍整齊。
  
  三千騎的最前方,年輕的紀小將軍銀甲白馬,勢如閃電,像一把利劍切開了最猛烈的風,鋒芒畢露。
  
  **
  夏城南門。
  
  西裡人已成功攻至城門之下,城門被巨大的攻城車撞的搖搖欲墜。城牆之上,所有夜國士兵都已絕望,抱著必死的心,他們紛紛從城牆上下去,舉著刀守在城門邊,只等那群蠻人撞開城門進來,能殺一個是一個,同歸於盡亦在所不惜。
  
  可就在這時,他們腳下的地面震顫起來——那不是由門外而來、卻是從東邊逼近的、悶雷一般的密集的馬蹄聲,讓這幫滿身血污的大夜好兒郎集體一愣,然後欣喜若狂,一個個幾乎就要抱頭失聲痛哭。
  
  紀南衝在最前面,陽光為她銀色的鎧甲渡了一層神聖的金邊,她面容沉靜,如同神兵天降,一眨眼間就已到了他們面前。
  
  她身後,是烏壓壓一大片的騎兵,與紀南一樣,他們年輕而勇敢,每一個人臉上都寫著無畏。隨著他們而來的,黑底金紋的旗幟上寫著大大的「夜」字,被高高的舉在烈烈風中,隨風舒展著,如同一隻雄鷹展翅欲飛。
  
  這一刻,夜國英勇兒郎們的刀,不再為絕望而舉起——紀家軍來了!西裡賊子死定了!
  
  這一刻,紀南於奔馳的馬上狠狠一揚手,玫紅色的信號彈尖嘯著升空,在高出綻開一朵醒目的花,久久不落。
  
  這一刻,一聲巨響,城門終於被攻破,西裡人如同餓狼一般大聲嚎叫著,潮水般的湧了進來。
  等待他們的,如同他們先前所想,是一群筋疲力盡、強弩之末的夜國人,但奇異的是,這群夜國人每一個都面放紅光,雖滿身傷殘,卻比之前交手時更要凶狠有力。
  
  很快,西裡人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幾乎是他們破門而入的一瞬間,迎面如同一丸流星般飛馳來一人一騎,那速度快到他們不能分辨,有人下意識的舉起刀,剛要揮出,那銀色流星已經劃過他面前,刀劈空,人卻被後方的夜國士兵刺穿,一命嗚呼。
  
  紀南的目標並不在他們,除了擋道的,她未曾停下來戀戰,而是飛騎出城,迎向了城外西裡人的大軍。
  
  南門城外,西裡大軍共有三萬,這時見先頭軍終於攻破了城門,大軍中一陣歡呼,正往這邊移來,剛移動,就見城門中迎面飛奔出來一騎白馬,馬上之人銀甲耀眼,手中揮舞著方天戟,破空而來!
  
  她身後,陸續有小隊騎兵踏著破城的西裡人的慘叫聲奔出城,鐵蹄踏踏往這邊飛馳而來支援她。
  
  三萬西裡軍隊不由得一陣躁動,他們沒有想到已經被攻破了城門的夜國人,居然還有如此氣勢驚人的兵將出城迎戰,且後面源源不斷有騎兵跟上,不知道城內到底還有多少人馬。
  
  一時恐怕有詐,西裡大軍齊齊原地停下。
  
  紀南在抵達箭陣必殺距離之時,果斷而漂亮的勒停了白馬,手中方天戟揮舞有聲,她傲然叫陣:「紀家軍紀南在此!你方主將何在?!上、前、受、死!」
  
  她話音未落,一個年輕的西裡人已經縱馬越眾而出,他是這三萬人的最高將領。西裡人是天生的戰士,紀南這般陣前挑釁,他絕不能不回應。
  
  兩人不由分說戰在一處。
  
  兩個回合下來,他們之間勝負未分,紀南身後的三千騎兵卻已經陸續到齊。
  這意味著方才破城而入的西裡軍隊已被全數殲滅。而城門處,利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已重新佈防完畢。
  
  紀南心中大定,精神一振,一個回馬槍狠而准,將那年輕西裡將領逼的摔下了馬。
  一時,紀家軍中喝彩聲如雷,西裡軍隊則人人暴怒,那西裡將領快速的從地上爬起,咬牙怒目而視,正欲發令大軍進攻,卻見紀南在馬上笑了起來,眼睛則望著西裡大軍的右側。
  
  那裡,不知從何方又來了一大群的人馬,並不是軍隊,卻的確是夜國人裝扮,那些人個個神采飛揚,騎術精湛,一看就都不是尋常之輩。
  
  領頭那青年高大威猛,俊朗陽剛,行動迅猛如龍,離這邊還有許多遠的距離,他就從馬上立了起來,足尖一點,竟使輕功縱身而來。後面的人紛紛傚法他,一時之間這群人如鬼如魅,大鷹一般掠到了西裡軍隊右翼,人當先不由分說殺了進去,他們的馬群無人控制,竟也隨後齊齊往這邊衝了過來。
  
  這些馬如同士兵一樣訓練有素,目標明確,且每一匹馬都身披一種奇異的鐵板藜,刺人死,刺馬驚,所到之處慘叫聲不絕於耳,混亂瞬間擴大開來,頓時右半面軍隊幾乎潰散。
  
  那年輕將領見狀不好,咬著牙瘋了一般回擊紀南,將她暫時逼的後退幾步,他得以喘息,騎上馬往後逃去,慌亂之中,大聲的傳令退兵。
  
  西裡大軍就這樣留下一地屍體和傷兵,倉皇遠去。紀南終於鬆了一口氣,方才由右邊奇襲的那青年,這時興高采烈的飛過來,一把將她拉下馬摟在懷裡,大力的拍著她的背,激動不已的叫起來:「小四!小四!!!」
  
  即便隔著盔甲,紀南也差點被他拍的吐出肺來。
  「……李河越!在這裡要叫我將、軍!」
  
  **
  西裡大軍被驚走,南門得保。
  
  紀南回身略略清點了己方傷亡,頓時臉色發白:先行抵達夏城的沈副將,連同同行的五百人小隊,幾乎全部戰死在這南門之上!
  
  「怎麼會這樣?!」她竭力的壓低嗓音,為的是不被人聽出其中的顫抖難己。沈副將是她父親的老部下,打了許多年的仗,一路走來,不想最終竟埋骨於此……
  
  「報!」一名從屍體堆裡爬出來的年輕士兵,跌跌撞撞衝過來,單膝「噗通」跪在她面前,雖用盡力氣,但他的聲音嘶啞的幾乎發不出:「吳將軍……吳將軍得知您與大軍即將抵達的消息,立即就把他的人馬通通從南門撤了回去!這裡只剩下兩百紀家軍!沈副將阻攔無效,立即帶領他帶來的兄弟們,上城牆抗敵……就在小將軍抵達前不久,他被流矢擊中,我親眼見他……從城牆上摔了下去……」
  
  這人是紀家軍出身,兩年前隨紀東來的夏城,在這南城門也駐紮了許多時日,因此對今日之事一清二楚。
  
  原來吳乾與紀東從出征之日起就意見不合,紀東一心在這戰場之上,吳乾卻只想著怎麼削弱紀家軍的實力。
  這兩年裡,吳乾憑手中帥印,任意指使紀東,凡消耗兵力的進攻之戰都指派給了紀家軍,他自己的親信軍隊則養尊處優。
  比如今日之戰,南門城牆年久失修,不堪一擊,吳乾便將之交給紀家軍,他自己帶領一萬大軍坐守防勢堅固的西門,不費吹灰之力。
  
  「我們將軍就是如此被逼無奈,加上西裡人夜襲,燒了大軍不少糧草,吳將軍卻放話說只怪紀家軍看管不力,所以這被燒掉的糧草,全都算我們頭上!將軍這才一怒之下帶兵出城奇襲,擒賊先擒王,他想去抓那耶裡……誰想到,再沒回來……」那年輕士兵說到此,整個身體顫的止不住,因為壓抑不住的憤怒,他的手指深深扣入了初冬堅硬的泥土中,十指俱傷,鮮血淋漓,「小將軍,我們總算等來您了!」他滿面血淚的趴在地上,「請為我們將軍主持公道!請為死去的兄弟們主持公道!」
  
  忽然,他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一把從地上拉了起來。他傷重,被飛石擊中的左腿已經扁的不成形,無法穩當站立,只能依托著紀南的手。
  這麼近的距離看著這位傳說中的鎮南王嫡子,只見「他」那張與紀東神似的面容之上,分明隱忍著巨大的痛苦。「他」緊抿著唇,眼裡熊熊燃燒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火焰,讓這個普通的士兵一時愣住,不由得心驚不已。
  
  「大哥他……你們將軍,紀東,他是為大夜而戰,」紀南輕聲的開口對他也對所有人說,語氣篤定而認真,「我也一樣。還有所有的紀家軍,所有夜國的軍人,你們來這裡的目的只有一個:殺、敵、衛、國。方纔那些話,休要再提。」
  
  說到這裡,她招過打掃戰場的兩名士兵,將手裡扶著的人交了出去,「將他送去軍醫處,好好醫治。」
  
  那扁了左腿的年輕士兵,茫茫然的被抬走,直到遠去,他的眼睛還一直死死的盯著紀南。他那充滿疑惑、不解、憤怒、怨懟的眼神,久久的在紀南眼前徘徊著,令她心如刀割。
  
  李河越這時上前來,攬了久久不動的她,輕聲的問:「小四?」
  
  「沒事。」紀南立刻沉聲答,「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打贏西裡人要緊,救紀東要緊。」
  
  李河越面色凝重的點頭,又對她說:「我帶來了谷中所有的白虎門弟子,另外谷主派出的其他各個門派,共計一千人,谷主說了,如再有需要,立時聯絡谷中。」
  
  他們正說著,城門那邊又飛馳出一騎往這邊來,只見黑馬神駿,馬上之人月白衣袍隨風翻捲——是慕容巖,他竟這麼快就趕到了!
  
  「容巖?」李河越也認出那人來。
  
  「是慕容巖,宮中的二皇子殿下,『容巖』是他在暗夜谷時用的化名。他帶的那名書僮名叫阿宋的,是六皇子殿下慕容宋。」紀南轉頭輕聲的對他解釋。李河越與她一樣從小在軍中長大,且少時隨父出征多年,因而並不認得這位名動上京的二皇子殿下。
  
  說來他們還是親戚——李河越的母親驕陽公主,是艷陽公主的親妹妹,皇帝慕容天下的二姐。追究起來,李河越得叫慕容巖一聲「表哥」。
  
  可不知為何,李河越看這位表哥殿下好像有些不太順眼——慕容巖一下馬,急步走到紀南身邊,低聲關切的問道:「如何?」
  
  而紀南竟完全知道他這是在問什麼,抬頭輕聲的對他答道:「我沒有受傷。」
  
  李河越心裡泛上一陣堵,說不清道不明的,他低頭向慕容巖,淡淡的:「二皇子殿下。」
  
  慕容巖確認了紀南無事,這才心頭大大一鬆,轉臉對李河越親切的笑了起來,「你是驕陽姑母的獨子河越?驕陽姑母可還好,我父皇在宮中時常掛念著她。」
  
  李河越點頭答道:「我母親十分好……勞皇上與殿下掛心。」
  
  「這裡不是上京城,你我兄弟之間不必拘束。」慕容巖笑的溫和。
  
  他謙和而親切,李河越卻仍是淡淡的,心裡也仍是對他說不出的不待見。
  
  紀南這時結束了清點,過來對他們倆說:「走吧,我們進城去見主帥。」
  
  李河越聞言立即翻身上馬,卻見紀南並不動,他回頭看過來,紀南正從慕容巖身上收回眼神,揚聲對他說:「你帶著谷中子弟先行去城內安營,我與殿下還有事相商。」
  
  李河越一愣,只能點了點頭,悶不作聲的往前去了。
  
  好吧,他知道他為啥不喜歡這位表哥殿下了——小四對著他的表哥殿下時,那神情與對著誰的時候都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我第一次寫古言,很多很多不足,多謝你們不僅包容,還熱烈的留言誇我寫得好,我的心很小的,一點點感動就很滿足,一點點滿足就夠支撐很久,我一定以二百五的時速艱難勇敢的挺下去,做不了寫得最好的那個,做你們最喜愛的騷包狼寶~~~~(>_<)~~~~ 謝謝你們鼓勵

PS:明天又是去中醫處複診的日子,順便外出放放風,買兩件花衣服啥的,所以明天不更新~~~~(>_<)~~~~ 愛你們

 


21

21、第二十一章 ...


  第二十一章、「你想要完成的事,不管是打贏西裡,還是救你大哥回去,凡是讓你為難、讓你難以兩全的事情,我都替你完成。」他低頭,貼著她額角輕輕蹭了蹭,親暱而克制,心神俱都激盪,「你只要做你自己。」
  這是來自大夜國二皇子殿下慕容巖的承諾,一生有效。
  
  天色傍晚,滿天都是火燒雲,漂亮的紅光將這極西之地籠罩,溫柔的覆蓋了每一樣事物,使得夏城中的一切都顯得不真實:這時光太靜謐,靜謐到幾乎無情的地步——就在片刻之前,這裡還是火與血的戰場,被深深的絕望所覆蓋,彷彿沒有明天一般。可現在,這些都已歸於安寧,傷兵被送回營地治療,亂箭流矢被打掃乾淨,地上的血跡和焦黑都被城中重新冒出來的百姓踩過,變得模糊不清。那些絕望與傷痛,就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這讓紀南忍不住的鼻酸:她的大哥在這裡戰鬥了兩年,如今他不在了,除了方纔那扁腿的士兵,誰還記得他?
  這些挽著菜籃沿街叫賣的婦女知道他嗎?
  路邊撿了斷箭嬉笑打鬧的孩子們,可曉得有一位叫做紀東的將軍,為了保護他們純真的笑容,他離家萬里,如今身陷囹圄?
  這些紀東用熱血與生命護衛的人,並不在乎紀東,他們只在乎有人保護著他們,而無論這個人是誰。
  
  「紀南。」慕容巖的聲音在這樣傍晚裡這麼近的響起,簡直是慈悲的,因為他將她從無邊的委屈中一把拉了出來。
  紀南下意識的轉頭看向他,滿目所見皆紅光,滿城紅光裡,只有他一身月白衣袍不沾分毫,純正清明,如同依舊月下漫步一般。
  那姿態,瞬間就安定了紀南一顆正無著落的心。
  
  「殿下,」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喃喃出口:「我要去救紀東。」
  
  心頭盤旋著的話,就這樣說了出來。
  她是帶領十萬大軍援助戰場的將軍,方纔還義正言辭的對那扁腿士兵說著殺敵衛國,可走在這樣的夏城裡,她的心裡只想著她的大哥。這話不能說也不該說,她卻對他說出來了。
  
  紀南自己一定不知道,此刻的她看上去有多麼的令人心疼——慕容巖幫過許許多多的人,為了各種各樣的利益,而眼前的紀南,讓他第一次有了「不惜代價」的想法。
  不惜任何他所擁有的一切,只要能夠為她完成心願。
  
  或許她是知道的,知道此刻的自己會讓他多麼的心疼,所以才這樣無助的看著他——慕容巖在無可自拔的沉淪裡,自暴自棄的這樣想。
  
  「好。」他輕聲的答應,憐惜不已,飛快而留戀的捧了捧她的臉頰。
  
  **
  吳乾的乾爹吳彥宏吳大太監,是端密太后面前第一紅人,因此吳乾眼裡只有大皇子,對慕容巖並不買賬,迎他與紀南時,不冷不淡的稱呼他「監軍大人」。
  
  紀南以為按慕容巖的秉性,一定是一笑而過,誰知他今日不知怎麼,臉色一變,竟從身後侍從手中「鏘」一聲抽出御賜寶劍,回身不由分說架上了吳乾的脖子。
  不要說吳乾,連紀南都傻眼。
  
  「……二……二皇子殿下!」 吳乾臉色發白,仰著身體、歪著脖子一動不敢動,嘴裡顫顫的求饒。
  
  只見二皇子殿下面如寒冰,那雙平素溫柔迷人的桃花眼,此時微微的往上吊著,佈滿了暴戾殺意,比他手中的劍鋒還要更冷幾分。剎那之間,他週身的氣魄讓人完全相信:若不順他意,下一刻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揮劍殺了……隨便誰!
  
  僵持片刻,吳乾額上已有汗珠滾滾而落。慕容巖眉峰不易察覺的一動,冷聲開口:「吳乾!今日要不是紀將軍飛馬趕來,南門已破!若連丟兩座城池,你還有何面目回去見我父皇!」
  
  吳乾聞言如釋重負,立即大叫起來:「衡州是紀東丟的!與臣並無直接關係啊!殿下明察!」
  
  「哦?衡州一戰是紀東打丟的?所以與你無關?你們軍中的功過是非……是這樣計算的?」
  
  「殿下!紀家軍一向歸紀家主帥調遣!衡州一戰落敗,臣至多被辦個督察不力!」吳乾見他猶疑,立刻猛力推脫。
  
  「是這樣啊,原來軍中竟不是主帥一人做主……就像朝中一樣,大臣各司其職,吳將軍好比我父皇,統領全局。」慕容巖彷彿恍然大悟一般,瀟灑收了劍,抱歉的對他微笑:「真是對不住吳將軍!我第一次任這監軍一職,諸事不瞭解。」
  
  「臣不敢!」吳乾剛緩過來,聽得慕容巖居然拿他比作皇帝,又立刻「噗通」跪倒。趴在地上擦著額上冷汗,他腹內將這草包二皇子罵了個半死。
  
  「紀南!」草包二皇子終於放過他,一轉頭找起了新任副帥的麻煩,「吳將軍如今已對我說清楚了,紀家軍歸你調遣。本監軍奉旨而來,你們誰功誰過我看得清清楚楚,回去自當如實稟告父皇!」
  
  紀南如夢初醒,忙低頭跪下,恭敬應了聲「是」。
  
  **
  當晚,紀南與吳乾交接了軍中事務,又馬不停蹄的初步清點麾下人數,這一清點,她發現兩年前紀東帶出來的三萬紀家軍,如今竟只剩下了一半。而整支夜國軍隊在衡州與夏城的折損也不到兩萬人!
  
  吳乾這樣的刻意消耗削弱紀家軍兵力,難怪紀東會急的兵行險招了。若是她,必定也按耐不住的。
  
  紀南立在星涯山山頂,目光所及之處,西裡軍營中巡夜士兵的面容都依稀可辨。她不禁想:若是現在掠下去,拼著一己性命有去無回,殺了那西裡主將裡耶,如何?
  
  「裡耶是西裡第一猛將,武功與你父親不相上下。況且他覬覦西裡王之位已久,這些年籠絡了不少奇人在身邊,你若是下去,連他十步以內都不一定接近得了。」
  
  就像初識時在暗夜谷一樣,她眺望著遠方,而他從月色中怡然而出,一語道破她心中所想。
  
  紀南早習慣,無謂的笑了笑,指著那西裡軍營,問他:「要是你去呢?」
  
  「五成把握。」他負手在身後,淡然回答。
  
  「那……我和你一起去呢?」紀南饒有興趣的追問。
  
  慕容巖看了她一眼,臉上笑意全無,「我們也許能全身而退,但是西裡會派別的大將來接替裡耶,不死不休。還有,紀東必死。」
  
  紀南臉上本就極淡的笑,頓時絲毫都無。她不再說話,遙遙望著星空與地面相吻的遠處,眼神分外落寞。
  
  「其實最開始時,我是為了我大哥才極力爭取來這裡的。出征時,我答應我二娘一定把大哥帶回去。可就像殿下說的,到了軍中我就不再是小四,變成了紀南。比如方纔,要不是殿下提醒,我幾乎忘了紀東還在西裡人的手裡。」她自嘲的笑笑,「下午還為大哥這兩年的辛苦委屈,口口聲聲要救他的,一轉眼,只想著怎麼打贏這場仗。」
  
  在兩個身份裡掙扎出這番話,她很平靜,「兩萬大夜男兒死在了這裡,他們家中也有兄弟姊妹在盼望著他們回家,他們已為這場戰爭而死,如果最後大夜還是輸給了西裡,他們將死不瞑目。」
  
  「殿下,」她目光直直看進他眼睛裡去,「我替自己選擇了紀家軍主帥這個身份,請您忘了我傍晚時對您說的話吧……我要打贏這場仗。」
  
  她只到他肩膀高,這樣雙目對視的對話時,必須微仰著臉看向他。月光柔和的灑在她年輕光潔的臉龐上,她神色平靜,勇敢而無畏、一望到底的平靜。
  她才十五歲啊,慕容巖這時心裡只有這一句歎。
  
  他自己十五歲時,要說名氣比如今的她只增不減,甚至他那時就已有了全盤的謀略,天下江山盡在心中。可那只是心計而已,說到底空想一場,白日夢誰不會?
  他沒有她這般的勇敢,遠沒有。
  
  她在紀家軍主帥與紀家小四之間選擇了前者,這意味著她也替紀東做了選擇——她替紀東選了名譽,而非生命。
  儘管那一定也是紀東求之不得的,但對紀南來說,多麼殘忍。
  
  慕容巖自問這一生都沒有真正佩服過幾個人,此刻的紀南卻讓他由衷欽佩——這樣果決利落的勇敢,他做不到。
  
  「……」他喉頭有些澀,迎風深吸氣,猛的被嗆到,頓時嗆咳不止。他難得失態,紀南便多看了他兩眼,慕容巖只覺得那眼神無辜的讓他整顆心都劇疼,只想擁她入懷,憐惜一番。
  
  都怪月色,他竟著了魔一般,真的伸手將她攬了過來,緊緊扣在懷裡……
  
  「小四……」他滿足的低聲歎息,閉著眼,天地之間瞬間只剩自己與懷裡的她。
  
  紀南急推他,他卻紋絲不動,雙臂反收的更緊。她其實那麼瘦小,貼在他懷裡像個孩子一般——此刻對慕容巖來說,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需要他全心全意保護的孩子。
  
  紀南被他悶在懷裡,又驚又羞,眼前一片月色,分不清是他的衣衫還是月光。
  她推他,反被按的更緊,一面臉頰貼著他胸口,體溫隔著衣衫熨燙著她,另一面,他蹭著她額角,呼吸撲在她發間,兩種來自他的最親近的溫度,困得她在劫難逃。
  
  「放開!」這溫柔如同凌遲,她抵擋不了,小獸一般絕望而低聲的叫起來。而他恍若未聞。
  
  在這噬人心魔的月色之下擁著她,前方是大敵陣營,後方是千萬夜國子弟,天亮之後有一場以及以後更多場惡戰在等著他,可他此刻什麼都已忘了。
  
  「你想要完成的事,不管是打贏西裡,還是救你大哥回去,凡是讓你為難、讓你難以兩全的事情,我都替你完成。」他低頭,貼著她額角輕輕蹭了蹭,親暱而克制,心神俱都激盪,「你只要做你自己。」
  
  這是來自大夜國二皇子殿下慕容巖的承諾,一生有效。
  
  **
  他們回去時軍營中燈火通明,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事。
  
  李河越迎上來,故意隔著老遠就大聲的問:「紀將軍方才去哪裡了?!西裡使者不見了!」
  
  紀南驚訝的回頭看慕容巖,從山上下來一路他們都沒有說過話,此時她情急之下與他對望,兩人都是微一尷尬,目光剛相觸就各自別了開去。
  
  李河越立刻機警的察覺到他們之間不對勁,頓時早先與慕容巖套好的詞都不說了,轉而低聲問紀南:「小四,怎麼了?」
  
  紀南怎麼也忍不住的紅了臉,為了掩飾低下了頭去。
  
  慕容巖輕咳了一聲,接過話去:「人怎麼會不見了的?不是有專人看守他的麼?」
  
  李河越只顧觀察紀南神情中的異樣,丟慕容巖一個人在那,慕容巖正欲提醒,那邊吳乾已顛顛的跑了過來。
  
  「二皇子殿下!」經慕容巖早前下馬威,他如今更加惶恐不已,「臣該死!」
  
  李河越意識到戲還沒唱完,這時撇了撇嘴,懶洋洋的說道:「吳將軍提審使者,送回去時未按照規矩交接,被那人逮空給逃了。」
  
  慕容巖聽了,沉默不語。吳乾跪著,看不見他神情,頓時額上又開始冒冷汗。
  
  良久,只聽二皇子殿下淡淡說道:「那人身份未明,我本是要親自審理的……大戰在即,吳將軍,我且記你一過,來日再算。」
  
  吳乾心中懊惱不已,卻也只能磕頭謝恩。
  
  **
  回到帳中,四下無人,紀南問李河越:「是你?」
  
  「他讓我幹的。」李河越用手勢比了個「二」,不甘不願的嘟囔,又問:「你和他方才去了哪裡?」
  
  「察看地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慕容巖一起待久了,紀南扯謊時想都不用多想。
  
  這理由太正當充分了,由不得李河越不信。
  
  不過,他就是不信。
  小四方才與那個「二」並肩站著,對視一眼又立刻移開目光的神態,讓他說不出的……眼紅。
  
  「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紀南整理了一下書桌上的地形圖,催促道。
  
  李河越往外走了,一會兒卻又折返,手裡抱著一床被,逕直走到她鋪蓋處,往她的虎皮褥子旁一鋪,「我今晚同你睡!」
  
  紀南頭都沒抬,斷然拒絕:「不行。」
  
  「藏磷石的地窖遮光不夠,我把自己的帳篷移到那上面蓋著了——你想讓我睡在那麼一堆恐怖石頭上面嗎?萬一我半夜做,夢翻身動作大了些,一定會被炸飛的!」李河越振振有詞。
  
  紀南停下手裡動作,無可奈何的看著明顯耍賴的他。
  
  「打攪。」慕容巖這時忽然掀開帳門走進來,時間掐的分秒不差,「紀南,方纔那地形圖我畫好了。」他煞有其事的遞過一卷紙來。
  
  紀南如遇救命稻草,連忙將李河越連人帶被塞給他。慕容巖爽快而無私的接收了,搭過李河越的肩膀,親切而不容他反抗的往外走去,「我們兄弟多年不見,一塌同被,抵足談心,再好不過了!」
  
  李河越一臉哀怨的被他牽走,一步三回頭的消失在帳門之外。紀南笑著搖頭,手裡的「地形圖」放在書桌之上,逕自緩緩展開,一片純白。案頭燭台溫柔的爆了一個燭花,像某人的一聲輕笑,紀南側了側頭,無聲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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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22、第二十二章 ...


  第二十二章、當是時,上京的一切對慕容巖來說都已是前世,被拋諸九霄雲外去。與紀南同在戰場,他以往九分心思算計各種,如今一心一意為她打算。
  
  十一月初二,紀南帶兵五萬,出城迎敵,迎頭當面痛擊,逼退西裡人一百里,一氣奪回了夏城與衡州之間的夜國領土,夜國前線因此得以向前進了一百里。
  
  十一月初六,西裡叫陣挑戰,紀南帶兵三萬出迎,於衡州城下大戰一場,西裡敗退,紀南乘勝攻取衡州城,未果。
  
  十一月十八,吳乾帶兵八萬,攻克衡州城,未果,折損七千人。
  
  十一月二十,紀南帶兵八萬,攻克衡州城,未果,折損五千人。
  
  百戰百勝的紀家軍這回都攻克不了衡州城了,西裡人的凶狠野蠻被虛化到可怕的地步,大夜軍隊從未像此時這般士氣低迷。
  吳乾在戰場上受了點小傷,回來後就縮在帥帳中整日不出來,底下的將領們知道他的斤兩,便紛紛聚到了紀南處,與她商討戰策。
  
  紀南也受了傷,在戰場上與裡耶交手時,她三招就被那西裡第一猛將逼的摔下了馬,回擊時不慎又中招,被裡耶的刀背敲中,傷及肺腑,到現在小半個月了,還是咳嗽不止。
  人前她裝的若無其事,在將領們高聲的爭論聲中,那刻意壓低的悶咳聲讓人聽了,心都揪了起來。
  
  慕容巖坐在角落裡,手裡捏著一卷書,另一手支著額,狀似悠閒的默讀著,彷彿絲毫不在意他們那邊的討論。可那悶咳聲每傳一聲入他耳,指上就忍不住加了力,最後他忍無可忍站起身時,那書已皺的不成樣子。
  
  不過,揪心的可不止他一個人。
  
  慕容巖還未起步,李河越已竄到了紀南身邊,他手上墊著袍子下擺,端著一碗滾燙的藥汁,慇勤的向她:「快!趁熱把藥喝了!」
  
  正爭辯不已的將領們頓時都停下來,齊刷刷轉頭看著那兩人,紀南在心裡默默的把李河越抽了一百遍,未免當眾推讓,又出笑話,她只得伸手接過,一口氣喝下了那碗藥。
  那又燙又苦的藥汁味道極沖,幾乎熏出她的眼淚來,紀南悄悄避開眾人背過身去,皺著眉克制的吐了吐舌頭。
  
  誰知一抬頭,慕容巖恰好就在對面,雖隔著遠,緊抿著唇的不悅神情卻讓她看得一清二楚。她心裡一突,趕緊回身不看他,裝作與他人認真探討的模樣。
  
  她火速拿背對著他,竟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慕容巖眼角一跳,「啪」的扔了手中那早不成樣子的書卷,昂首邁步踱了過來。
  
  帳中巨大的仿真沙盤旁,軍中將領們正分成兩派,熱火朝天的爭論著,二皇子殿下被請到了中間。軍人不比朝堂之上的大臣,沒有含糊兩全,只有乾脆利落的對與錯,眼下兩派人各執己見,非要他分出個勝負。
  
  慕容巖並不理睬,伸手逕自將那代表夜國軍隊的小旗從沙盤之上一個個摘下,全都收攏手中,他冷聲吩咐一旁隨從:「去請吳將軍過來。」
  
  帳中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他要請那縮頭將軍來要作甚?
  
  紀南也擔憂,湊近他低聲問:「你要做什麼?」
  
  他不知為何有些咬牙切齒,並不看她,氣呼呼的哼了一聲:「當然是早點離開這鬼地方!」
  
  **
  吳乾稱病已久,不出帥帳,也謝絕見客,軍中大小事一概不管,橫豎有紀南在,打理的妥妥帖帖,他放心得很。
  
  其實吳乾心中早將這帳算得一清二楚:紀東在西裡人手裡,這仗若是輸了,他大可以以此做文章,將責任推的一乾二淨,紀南渾身是嘴都不一定說得清。紀家世代持白虎令,端密太后想除掉他們已經很久了,若此次得逞,乾爹一定會為他邀一個大功勞。
  贏了當然也好,皇帝向來寬厚慷慨,絕不會虧待凱旋而歸的主帥。
  
  不論輸贏他都富貴定了,傻子才會再拚命打仗!
  
  他躺在案前柔軟的褥子上,喝著熱茶,遙想著此番回去後盡享上京的繁華,正愜意的瞇著眼沉醉,外間忽然來報說,二皇子殿下宣他去紀將軍帳中商討要事!
  
  這個南國雜種皇子,真是煩透了!吳乾心裡惡毒的咒罵著,恨恨的摔了帳門過去。可到了慕容巖面前,卻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的行禮,起身時裝作虛弱的需要旁人攙扶。
  
  慕容巖好心的命人給他搬了一張椅子坐,「吳將軍,」他站著,居高臨下,「七日之後,集齊所有大軍,與西裡決戰。」
  
  吳乾還沒坐穩,驚嚇過度滑了下來,重重跌坐地上。
  
  帳中其他人,紀南與眾將領面面相覷,又同時望向負手而立的慕容巖。而慕容巖一臉冷色,分明不是在與他們或吳乾商量。
  
  「大軍兵分兩路,一路仍舊從夏城攻向衡州城。」他一揚手,飛出手中一半小旗,整整齊齊插在沙盤上的衡州與夏城之間,「另一路,提前三天開拔,從北面繞過衡州城,再從衡州城的正面攻進去!」
  他將手中剩下的旗拍在衡州城正門以西,那曾是大夜與西裡的交界處,與南面的星涯山相距不遠。
  
  「殿下,」吳乾乾巴巴的開口,指指星涯山下密密麻麻的代表了西裡大軍的小旗,「星涯山的山腳下,駐紮著西裡九萬大軍!衡州城裡也有三萬,插到他們之間去發動進攻……這不是找死麼?」
  
  慕容巖伸手,掐斷了代表衡州城中三萬西裡大軍的旗,抬頭面無表情的看著吳乾,「在那九萬大軍發覺之前,衝破衡州城正門,進到城裡,就不會死了。」
  
  吳乾一陣暈眩,這下他的臉色貨真價實的白了下去——這人說得輕巧容易!又不是人人都有他和紀南那樣好的輕功,能在星涯山頂來去自如!幾萬人馬要從西裡大軍眼皮子底下經過,稍有動靜被發現了,也許連衡州城的城門都看不到,就被西裡人撕成碎片了!
  
  吳乾的顧慮大家心中都有,但他們更多的則是熱血沸騰、心神激盪——此舉若成,大局當定!
  
  衡州城中的西裡人只看到第一路人馬的進攻,與前幾次無異,是不會動用後方那九萬大軍的。如此一來,只要第二路人馬不被西裡後方大軍發現,瞬間破城而入,衡州城十拿九穩!
  待進得城內,那九萬西裡大軍也奈何不了他們了。
  
  「末將請戰!」與那犧牲在夏城南門的沈副將同來的三位紀家軍副將,齊齊跪下,率先請命。
  
  「末將請戰!」
  「末將請戰!」
  「末將請戰!」
  ……
  
  瞬間帳內將領跪了一地,人人面上都是慷慨激昂。紀南還未考慮周全,沉默著沒有表態,那廂李河越上前一步,難得的嚴肅正經:「紀將軍、吳將軍:我願帶領暗夜谷全部人馬,協助大軍,從衡州城正面攻入!」
  
  吳乾猛的站了起來,手指顫顫的指著這些人,嘴裡不由得低聲念:「你們……都瘋了!」
  
  「吳將軍!」慕容巖提高了聲音,威嚴懾人,「你還有更好的策略?」
  
  「……當然有!」吳乾白著臉,無力的坐下,「我們……應該等西裡人主動出擊!這是大夜的城池……我們應當不驕不躁,坐等他們攻過來才是,再一舉拿下!」
  一想到要押上他整副身家,與西裡人殊死一搏,他方纔那些富貴美夢瞬間都遠去了。
  
  他混亂的詞不達意,沒有半點十萬大軍主帥的風儀。慕容巖心中蔑視,冷冷的笑起來。
  一直沒表態的紀南這時忽然走到吳乾面前,「你說得對,這是我們大夜的城池,」她微微俯□,緊盯著吳乾的眼睛,緩聲開口,「所以——必須趕走西裡人,不管多麼危險。」
  
  「混蛋!」吳乾被她生生扭曲了話裡的意思,猛的推開她站了起來,他終於被這群瘋子激怒了,「要去你們去!」
  
  「那麼將軍就負責帶兵從這裡攻往衡州城,吸引敵方注意力。」慕容巖一直就在等著他這句話,此時聞言立刻接了上去,「紀將軍與河越繞道敵後,兩相呼應,咱們一舉奪回衡州城!」
  
  那以溫柔多情名滿上京城的二皇子殿下,此刻在這極西之地,大軍營中,面容堅毅,殺伐果斷,如同一柄沉寂已久的神器寶劍,終於褪落了滿身的鐵銹塵埃,橫空出世。
  
  那樣危險到極點的瘋狂計劃,就在他一身傲然指點之下,令除了吳乾外的所有人理所當然的接受並且相信。
  
  事後慕容天下曾就此聽了當時在場之人的詳細描述,一生馳騁戰場如他,都忍不住私下對身邊的人感慨:「果真是朕的兒子,這份膽識,誰人能及?」
  
  這事與這話,最後輾轉傳入慕容磊耳中,據說大皇子笑的極冷:「就他這般行事,竟還敢說我是瘋子?」
  
  後話不提,當是時,上京的一切對慕容巖來說都已是前世,被拋諸九霄雲外去。與紀南同在戰場,他以往九分心思算計各種,如今一心一意為她打算。
  
  **
  十二月初九,一萬紀家軍與一千名暗夜谷子弟集結,悄然開拔。
  
  臨行前,紀南仍力勸慕容巖留在夏城,她認為吳乾自私怯懦,讓人無法放心,若有慕容巖坐鎮,起碼他不敢故意出岔子。
  
  慕容巖不答應,堅決的搖頭,「正是有此擔憂,我才一定要與你同行——他或許敢坑紀家軍,但絕不敢害我,你想:若是因他這廂攻勢不猛,使我們在後方被西裡人發現,到時我有何差池,我父皇決不會饒過他的。」
  
  紀南的眼神還是擔憂不已,片刻,她下定決心般,忽然將他拉到了無人的角落裡。
  她從懷裡掏出一隻羊脂玉小瓷瓶,從裡面倒了一顆藥出來遞給他,「殿下懂醫術,可知這是哪幾位藥製成?有何功效?」
  
  她剛打開瓶塞,慕容巖就已聞出那股不同尋常的腥甜清香來,藥丸入手,他捻在指間,裝作舉起一聞,掩飾了唇邊那蕩漾開去的笑容。
  
  「如何?」紀南在旁低聲急問。
  
  「這藥,哪裡來的?」他明知故問。
  
  紀南神情掙扎,猶豫了片刻,低聲告訴他:「出征前我娘塞給我,說是……一位高人特意為我配製,叮囑我在外若感到氣力不足時可服用一顆,能增進氣血循環……」越說她神色越不對勁,沒說完就閉緊了嘴,暗咬著唇扭過了臉去。
  
  慕容巖當然知道她說不出口的那些「功效」,盯著她隱在頭盔陰影之下的淡粉色臉頰,他此刻心裡柔軟極了。
  左臂的傷到現在也沒好完全,但以此換得秦桑這瓶藥丸,與她這副讓他幾乎心猿意馬的可愛模樣,實在是物有所值。
  
  他逕自微笑不語,眼神悠遠深邃,神情之中有著某種意味不明,讓她覺得陌生,卻又莫名的心跳猛快。
  「殿下?」她硬著頭皮顫顫提醒他。
  
  慕容巖將那藥還到她手上,溫聲說道:「的確是溫腎補藥,你放心服用。」
  
  紀南聞言鬆了一口氣。她對那傾國傾城的千密使實在無好感,因此對她給的藥也始終懷疑,不肯服用。此行兇險,她內傷未癒,連日氣血凝滯,思前想後,不得不將念頭轉到這上面來。眼下得慕容巖肯定,她便放心的吞服了一顆。
  
  身旁不斷有腳步聲匆匆經過,他倆站在軍帳後的一處死角中,輕易發覺不了。紀南被他那帶笑的詭異眼神盯得有些毛骨悚然,疑惑的打量他一眼,她輕聲問道:「怎麼了?」
  
  腦海中浮想聯翩的人,強自克制著收斂著,手捏緊又鬆開,最終只捏了捏她鼻子。
  
  他此時的聲音,是紀南從未聽到過的醇厚,纏綿悱惻卻暗藏著溫柔的危險:「沒什麼……我肚子有點餓。」
  

作者有話要說:——「沒什麼……我肚子有點餓。」
——「殿下想吃什麼?!」
——「……你!」

捂臉奔走……

今晚還有一更,或許得凌晨,大家不要等,明天起來再看叭~

第二十三章

 

紀家軍與暗夜谷眾人,經三天跋涉,成功的抵達衡州城正門,悄無聲息。

之所以稱之為正門,是因為這道門曾經是夜國與西裡的邊界。兩年前,西裡人就是從這裡攻進去,打敗了紀東,佔領了衡州城。從此這裡成了西裡的後方。

正門西南十里處是星涯山,星涯山山腳下,駐紮著西裡九萬大軍。紀南他們抵達時正是凌晨,天還未亮,西裡軍營靜悄悄的,遙遙可見偶爾有巡夜士兵持著火把經過其中。

紀南帶來的全是紀家軍,常年受紀東兄弟三個或者她的訓練,一萬個人密密麻麻聚著,居然連一聲咳嗽聲都沒有。反而是李河越這邊暗夜谷的武林高手,雖人人都是功夫了得,卻沒有那樣整齊劃一的紀律,反而時不時不小心出個什麼聲響。

瞪的一個玄武門人將龜板咬進嘴裡,李河越挪到紀南身邊,湊在她耳邊,輕聲的問:「我將那磷石製成的炸藥帶了一箱,一會兒攻城時若遇抵抗,就索性將那城門炸開!」

紀南嘴角抽搐,回頭瞪了他一眼,「你那炸藥控制不穩,萬一將整座城牆炸塌,咱們也就不用攻進去了,在這裡和那九萬大軍同歸於盡!」

「不會的,不會的!」李河越獻寶一樣,「我將你留下來的圖紙全都細細研究過了,加以諸多改進優良,如今我對這磷石,可謂控制自如……今年破夜比試,我打算以此挑戰谷主!」

紀南聞言,嘴角不再抽搐,而改翻白眼了——磷石要是能擊敗谷主,兩年前她就不會與慕容巖結識了。

李河越卻絲毫不減興致,掰著手指認真計算:「『畢方』與『禍斗』兩門,俱以火器聞名,我打聽過了,兩枚令牌眼下都在谷主手中呢,今年我一定要奪一個下來!」說到這裡,他又湊得她近了些,神色忽然變得認真,又有些不能言說的微怯與希冀:「小四,等我也有了一枚門主令,我就回上京去,以後……與你一起打仗。」

紀南正在等前方吳乾開戰的信號,對身旁的李河越有些漫不經心,李河越見她不理睬,用力扯她袖子,將最後那話又重複了一遍。

他剛重複完,紀南還未說話,一旁慕容巖恰巧也湊了過來,「禍鬥?」他一臉的良善與好奇,「犬形人身,吞糞噴火的那個神獸禍鬥?谷中居然真的有這門別?」

他聲音不大不小,正巧讓周圍暗夜谷眾子弟都聽了去,這些人大多來自「白虎」「青龍」「朱雀」「玄武」等名頭響亮的門別,這時聞言,俱都掩著嘴看著李河越笑。

李河越惱的直磨牙,要不是對方是二皇子殿下,早被他揪過來捶扁。

紀南見他們大戰臨頭還嘻嘻哈哈,不悅的低咳一聲,豎掌示意誰都不許再出聲。

**

遠處的天剛有一絲亮光,衡州城上空仍然墨一般黑著,忽然,一聲清嘯,接著半空中綻開一朵大氣磅礡的金色花朵,那是吳乾進攻的信號。

紀南等匍匐在衡州正門之下已久,就是在等這一刻。

紀南霍的站起身,方天戟高高一揮,身後上來幾百名士兵,手持暗夜谷呲鐵門連夜趕製的特製精鋼弩箭,各自算準了距離間隙,連連扣動扳機。

頓時城牆之上的西裡士兵,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射了個穿透,往後栽倒。

而城牆面上則被釘上了三指粗的精鋼箭矢,乍一看密密麻麻,紀家軍卻能分辨其中奧妙——最前方那支方天戟斜斜點出,利落的畫了個圓,應那令,所有人分成整齊的幾排,後排在前排的肩上借力,騰空而起,到了半空中剛有落勢,又在那嵌入城牆的精鋼箭矢上借一次力,由此順利的翻上了城牆去。

紀南永遠沖在第一個,手持象徵著紀家軍未來主帥的方天戟,如蛟龍出淵,勢不可擋。

一切都按照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從戰鼓聲響起,到一半紀家軍成功翻上城牆,衡州城上方那朵金色信號還未散盡,城內被前後夾擊的西裡人已經淒慘的奔走呼號起來。

城牆上的精鋼箭矢特意打造的不長不短,把握好距離射出,露出牆面的部分經五人左右的踩踏便會鬆動,從牆上落下,不留後患。

箭矢差不多落盡,城牆之下,剩餘不到五千名的紀家軍與暗夜谷子弟,按照先前,稍待片刻便會有人下來為他們開城門。

慕容巖卻忽然下令全體向後,全速往西南方星涯山方向去!

「你瘋了?!」李河越拉住他,「那裡有西裡九萬大軍!眼下他們八成已經得知了消息,正往這裡趕來!你還要迎上去?!」

慕容巖神色冷峻的盯著他,「你以為靠吳乾那個草包和紀南那五千人,一時半刻就能打敗衡州城內三萬西裡人?」他冷冷的笑起來,「任憑星涯山下九萬大軍立刻趕到,被前後夾擊的就不是那三萬西裡人,而是紀南與那五千紀家軍!」

所以他早計算好翻入城牆與留下的人數的,她去快意恩仇,繳那一城辱她兄長的敵人,而他將帶領這不到五千餘人,拖延那九萬大軍,為她爭取絕對勝利的寶貴時間。

李河越這時才領略到這來自二皇子殿下的瘋狂計劃中、最為瘋狂的部分,五千與九萬的強烈懸殊,慕容巖至始至終的鎮定自如,俱都讓他瞠目結舌,幾乎呆在當場。

**

紀南從城牆上殺入城中,一路遇到不小的阻力。

西裡人雖意外受襲,節節敗退,卻仍頑強抵抗,東面的吳乾遲遲攻不進來,只靠紀南的五千紀家軍,實在吃力。

好不容易趁亂突圍,紀南折損了超過一半的兵力,由西至東橫穿整個衡州城,拚死打開了衡州城的東門。

吳乾果然如慕容巖所說,不敢忽然一位皇子的性命,領兵衝進城,他見到紀南第一句話就是問:「二皇子殿下可還安好?」

紀南沒有閒暇逗留閒聊,放他進來後,她便帶著一身的傷折返,提氣往正門方向縱去。

她回到那裡,看守城門的已經換成了紀家軍,可城下卻空無一人。

紀南揪過離得最近的那人,幾乎吼了起來:「殿下人呢?」

那人本該負責開城門放慕容巖他們進來的,翻上城牆後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離去,他只好原地留守觀測,這時指著城外西南方向,向紀南匯報所見:「殿下與小李爵爺,帶著沒上來的兄弟們都往那裡去了!」

他指的是……星涯山方向!

紀南腦中「嗡」的一聲,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慕容巖沒有全盤托出的計劃。

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

她想都不想,張臂從高高的城牆上撲了下去,身後城牆上,驚呼聲此起彼伏,她耳中卻只聽得到自己心中狂喊的那個名字——慕、容、巖!

**

往西南方向掠出去不久,迎面竟遇上了李河越等人!

紀南如溺水之人得遇浮木,一把抓住李河越,急問道:「他呢?!」

李河越受了不輕的傷,整條右臂被鮮血浸透,無力的垂著。

他咬著牙搖頭,避而不答,只說:「快回去!西裡大軍馬上就到!」

「慕容巖呢?!」紀南仿若未聞,狂吼著問他。

李河越眼中掠過沉沉不忍之色,抓著紀南的胳膊不說話,不由分說將她往衡州城方向帶去。

紀南也不再問了,猛的揮開他,冷著臉下命令的語氣:「你帶他們先回去,告訴吳乾守住衡州城,否則我做鬼也不放過他!」

「紀南!」

「快走!」她雙眼亮的可怕,被血染了半邊的身體,雖身量不足李河越高大,氣勢卻超越他千萬倍去。

李河越神色灰敗的退後兩步,知道她就與方纔那人一樣,是他所勸說不了的,他黯然一揮手,帶著從九萬鐵蹄下死裡逃生的一千餘人,往衡州城行去。

**

西裡大軍來的很快。慕容巖與李河越一定使了什麼厲害手段伏擊,九萬大軍居然被這五千人鬧的亂了陣腳,看上去人人都驚慌不已。

紀南孤身一人,行走方便,大軍出現她便提前避開,隱在路旁林中。

方才城中遍尋不著的裡耶大將軍,此時赫然在大軍最前方。他神色陰沉又焦急,不斷用西裡話斥罵著手下,因他的責罵隊伍行進的更加快了。

一盞茶的功夫,路上已經只剩稀稀拉拉的步兵,紀南趁機出去擄了一個,拖進林中,她用這段時間向慕容巖學來的生硬西裡話逼問,可那人也只知道大概方向,指明之後,被紀南敲暈丟上了樹。綁好那人,紀南咬牙往星涯山東面掠去。

星涯山這幾日纏纏綿綿下了好幾場的大雪,舉目望去,整座山都是白的。

目光所及之處,天、地、山蒼茫一片,視線都輕易找不到焦點,她要去哪裡找他?

大夜第一將軍「嫡子」、暗夜谷白虎門令主、夜國最年輕的將軍、紀家軍主帥……紀南有那麼多厲害顯赫的身份呢,卻沒有一樣能在這時幫助她……

守護著一個國家的人,卻守護不了偷藏心底的那點不能再小的默愛。

紀南在山頂與山腳之間找了數個來回,不知不覺間已是滿臉淚水。

臉上水漬遇風刺骨,她抬手去抹,腳下不由得一慢。就在這一慢之間,她靈敏的聽到左側峭壁傳來微弱的敲擊聲響。

紀南立刻連呼吸都屏住,抓住涯邊糾纏結實的幾束籐蔓試了試,她迅速的跳了下去。

峭壁之下一丈處,凹進去一個天然石洞,狹窄而深邃,黑??的看不清。籐蔓最長就到這裡,她於是冒著摔的粉身碎骨的險,鬆了手,用腳纏住籐蔓,一個倒栽蔥,她半個身子探進了那石洞中——光線雖微弱,可那月白衣袍她太熟悉,不是慕容巖是誰?!

紀南手掌扣住洞頂鋒利的石頭,雙腳一放,利落的躍入洞中。

撲過去探他呼吸……溫熱。

這是紀南生命中第一次如此感激上蒼——多謝……讓他活著。

**

慕容巖身上只有一處傷,卻比紀南渾身加起來都要厲害——他的胸前,從左肩斜斜往下至右腰,挨了長長的一刀!他衣下的金絲軟甲被完全的劃開,底下皮開肉綻,傷口最深處白骨森然。

那刀意紀南認得,上個月她被那把刀敲了一下,吐血三日不止,內傷至今未癒。而他,竟當面挨了一刀!

紀南被震傷的肺腑又劇烈的疼了起來。

他很安靜的躺在自己懷裡,任她顫抖的手指捂在已被冰雪凍得止了血的傷口上,那雙曾裝進她整片星空的漂亮眼睛閉著,紀南有種它再也不會張開的可怕錯覺。

「殿下……」她低頭,面頰貼著他的額,顫顫的呼喚他:「醒醒……二哥!醒醒啊!」

紀南將身上盔甲脫下,豎在洞口,擋住山間凜冽的寒風,她只著中衣,用外袍緊緊裹住他,張開雙臂盡可能多的抱住他的身體,手用力的按壓摩挲著。

不久,慕容巖終於悠悠轉醒,閉著眼微弱的呻吟:「水……」

水!

紀南慌忙跑到洞口,捏了一把涯邊的綿雪,可面對地上仍舊昏迷著的人,她別無他法,毅然將那雪含進了自己口中。

抱起他倚在自己身上,她伸手捏開他的嘴,無措的猶豫了片刻,在他近在咫尺的蒼白面容前猛的閉上眼,低下頭嘴對嘴貼了上去……

那是她所熟悉的、他的味道。

從他微涼的唇上,從他與她廝磨的鼻端呼吸中,如同她餵給他溫熱的雪水一般,他將那味道餵給她,他得到生機,而她從此陷入這氣味的牢獄。

慕容巖是被前所未有的甜味喚醒的,感官先於知覺醒來,唇舌之間正含有某種他從未嘗過的滋味,是暖的卻也是清涼沁人的,是甜的卻也是微苦微澀的。

他清醒了一些,暖的是她的唇瓣,沁人的是這天地間最純淨的雪水,甜的是抵住他下唇的她的舌,微苦微澀的,是她潸然而下的淚,沿著兩人相貼的臉,滑入他嘴中。

哭什麼呀……他昏昏沉沉的想,那麼甜、那麼好,哭什麼呢?他的傻小四。

於是他尚未睜開眼,就伸手準確的按上了她的頸,將她壓的更低向他,她吃了一驚,稍有退意,舌頭便被他纏住,滋潤有聲。

紀南驚訝的看到他緩緩睜開了眼,眼中桃花盛開萬千。


第二十四章


星涯山的雪水,是慕容巖這一生中飲過的最清新甘甜的液體。他曾在繁華的上京城喝過那麼多的美酒,沒有一種能比得上它的馥郁芬芳。

披著紀南的外袍靠在她懷裡,一生只一次,他生命中的桃花被這雪水溫柔灌溉,在這極西之地肆意怒放。

「不要睡著。」紀南在他頭頂溫柔的出聲叮囑,「等我片刻恢復,我帶你上去——衡州城已經攻下來了,你不想立刻回去看看嗎?」

慕容巖往少女柔軟的懷抱裡貼了貼,舒服的歎了口氣,閉著眼微微的笑著,「不想,」他輕聲的說,「我壓根不在乎。」

「胡說!」紀南輕聲叱,「這一戰你的功勞最大。」

「那是為你。」他低低的答。

石洞角落裡,他簡單搭制的石器裝置這時跌落了最後一顆小石子,方才吸引紀南前來的那敲擊聲響倏然停下,就像紀南原本頑石一般的心一樣。

她心中悲喜難辨,伸手探了探他額頭,果然因為重傷,已發起低燒來,這下她心裡更急,立即動手用外袍將他捆在自己身上,急欲想辦法離開此處。

慕容巖本閉目養神,這時睜開眼對她說道:「去將你方才下來時攀的那支籐蔓找來,扯住當中那股,再將剩下兩股纏在我們身上,然後將當中那一股割斷,我們就能上去了。」

紀南聞言愣住,待到前前後後聯繫起來忽然想通後,她猛地跳了起來:「你!我們剛到夏城那一晚,你就算準了會有今日的情形,是不是?!」

那一晚她立在星涯山頂,以紀家嫡子的身份替紀東做選擇,而他在月色下趕來,當時她以為那是安慰,現在細細想來,卻竟原來果真如她對李河越瞎扯的那般:他是去查探地形的!

那時他就已料到今日之戰,料到自己將以寡敵眾,料到也許只能誘敵深入、逃往此處,所以他探了這個石洞,編了籐蔓,還有那簡單卻巧妙的石器裝置,以防他昏迷不醒紀南也能借此聲響找到他!

這一戰的每一步都完全在他掌握之中,可他卻瞞了她這麼久!

慕容巖被她推的跌在地上,牽動了胸前傷口,他面色比方才更白,眼神卻極亮。

「是啊,」他對此供認不諱,「我早就算準。」

他竟還面帶得意,紀南真是不知該說他什麼好。

「你想要完成的事,不管是打贏西裡,還是救你大哥回去,凡是讓你為難、讓你難以兩全的事情,我都替你完成。你只要做你自己。」他一字一句,面帶歡喜,語氣溫柔,眼裡只有笑意與她,「紀南,我輕易不對人承諾,但一經說出,從不悔改。」

他扶著石壁,費力的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低下頭注視著她。紀南眼神複雜,他伸手捧住了她臉頰,「傻姑娘,」他蒼白而堅定的笑著,「有我慕容巖在,你只要做你自己。」

我心有天下,何妨縱你一生無憂無牽掛?

紀南緩緩搖頭。

「你……不必做那麼多,」她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聲音變得輕而快:「不必做那麼多……你早已是我心中獨一無二。」

**

從星涯山下來,一路艱苦,可身受重傷的某人,嘴角連一刻也沒有停止過上揚。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

撐著他刻意壓過來的體重,紀南頭頂冒煙,幾欲抓狂。

「別再笑了!」她低聲警告他,心裡卻將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怎麼竟會對他說出那樣的話呢?!

可慕容巖哪裡能忍得住不笑?一想起從她口中說出了「獨一無二」四個字,他就渾然飄飄欲仙起來。

紀南只顧悶頭往前趕路,他卻絲毫不著急,反而頻頻招惹她。

這是慕容巖生平第一回,如此享受「無恥」的感覺——比她高那麼多,卻硬生生由她架著,還要盯著她近在咫尺的側臉看,看得那上面泛起可愛極了的淡淡粉色……

「不、許、笑!」紀南終於被惹怒,恨恨瞪過來,「也不許再看我了!」

「那還活著做什麼?」他聞言一副驚訝極了的樣子,「還是趕緊把我送回那山洞去!」

「你以為我不敢?!」她作勢就要扔下他。

慕容巖搭在她肩上的手連忙摟緊她,頭靠過去貼著她的,開心的低笑,竊竊耳語:「我想回去……因為我又口渴了。」

紀南的臉「轟」一下紅透,閃電般伸手扣住了他喉嚨,惡聲惡氣的一字一句:「慕、容、巖!把那事徹底忘記聽到了嗎?!你要再敢提一次的話,我就……就掐死你!」她說著,手上當真用上了幾分力道,妄圖威嚇他。

可惜有人木蘭花下死,做鬼也甘願,慕容巖連眉頭都沒有抬一下,狀似不解的反問:「要我忘記什麼?哦——小四是在說,方纔你餵我雪水的事?」

紀南臉紅得快滴血,收緊了手指,羞憤的想乾脆掐死這無賴算了!

慕容巖見她當真動怒,連忙收斂,又捂著胸口的傷,假意悶悶咳嗽起來。

紀南鬱悶的重又扶住他,不論真假又給他上了一遍藥,撕下自己乾淨的內裡來給他包紮。

慕容巖見她皺眉盯著傷口,不斷暗自倒吸涼氣,心中頓時憐惜,溫聲安慰道:「不要緊的,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回去休養幾日就好了。」

「……你總為我受傷。」紀南手上不停,口中低低的說道。

慕容巖什麼也沒說,伸手摸了摸她腦袋。

正巧這時有西裡兵路過,他手一緊,拖著她閃進樹後,未免被發現蹤影,他將她抱得緊緊的,兩人貼在一起。

火把一個接一個經過,火光從樹那一面遠遠的照過來,懷中少女的臉頰上染了柔柔的光亮,讓人看了心癢難耐。

他看了許久,低下頭去,在她耳邊輕聲的呵氣說道:「小四,以後,那事我不會再提了……但也絕不會忘記,到死也不會。」

**

兩人都負了傷,輕功施展不便,又沒有馬,就只能夠靠步行。終於,在天快亮時,他們走到了衡州城下。

抬頭望去,衡州城高聳巍峨的城牆比昨日更添滄桑之色,顯然又經歷了一場或者更多大戰,但此刻,上面插滿了「夜」字旗,許多面迎風烈烈的展著,這讓紀南由心而發的歡呼了一聲。

「你看!」她指著那旗,回頭對他說,「這就是殿下為大夜奪回的那座城!」

相比她的興奮難耐,慕容巖只是面色淡淡,擲了令牌,默默的等那吊籃下來接他們。

天邊的雲層漸開,朝陽冉冉升起,紀南坐在吊籃裡靠著他,托著腮看著那壯麗日出,高高興興的,同時胸中有說不出的躍躍欲試與壯志豪情。

吊籃載著他們徐徐上升至半空,她微笑看著那日出,慕容巖卻只盯著她看。

身後就是他為她奪下的城,他卻絲毫不想進去。如果可以,他寧願留在那星涯山石洞內,早晚只與她一人共對。

「小四。」

「什麼?」與他一道活著回到剛奪回的衡州城,紀南心中的雀躍沖淡了對他表白後的不自在,她回頭向他笑得眉眼彎彎的問。

慕容巖久久的盯著她,直到吊籃終於到城牆之上,他最後緊握了握她的手,拉她一起跳了上去,什麼也沒有說,只在身後萬丈光芒之中對她溫柔的笑了一笑。

**

紀南與慕容巖的平安歸來,沸騰了整座衡州城。

紀家軍自不必說,另外就連吳乾的軍隊都人人稱慶:衡州城已被西裡人霸去一年有餘,他們雖抱著必勝的心上戰場,但其實心底裡都不敢期望還能奪回它。如今,紀南與慕容巖做到了!衡州城重又插滿了夜國的旗幟!

吳乾聞訊,竟連忙親自出營來迎。遠遠看到慕容巖他便跪了下去,痛哭流涕:「二皇子殿下……」

紀南被他這忽如其來的熱情給嚇住,一旁慕容巖淡淡問道:「是不是欽差大人到了?」

「二皇子殿下料事如神!料事如神!」吳乾連磕響頭。他不過是個太監養大的武夫,凡事聽從吳大太監身後的端密太后擺佈,可端密太后雖厲害也只是個女人,比不上慕容巖這般馳騁沙場又算無遺策。他如今是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慕容巖抬腳便走,紀南忙跟上他,兩人剛走到軍營大門口,裡面便有一張熟悉的美貌面孔出來,見到他們一愣,接著欣喜若狂,飛撲著快速靠近:「二哥!二哥二哥!」

慕容宋如同久未歸巢倦鳥一般,張著雙臂歡快的沖慕容巖衝過來,一臉的陶醉與激動。紀南顧念著慕容巖胸前的傷,連忙上前制止,卻被阿宋毫不介意的抱了個滿懷,「喔!臭老虎!臭老虎臭老虎!」

多日不見,這小子變成學舌鸚鵡了嗎?紀南也是滿身的傷口,這時被他撞的疼極了,皺著眉推開他。

「你們終於回來了!李河越帶著人找了你們一夜,到現在還沒回來,我這也正打算出城去找你們!」他激動不已的嚷嚷,紀南敷衍著他。

可慕容巖卻仍是面色淡淡的,反常的未對這心愛幼弟的到來表示什麼,而是轉身徑直往他的帳中走去。

帳中央,同樣多日不見的姚遠正背對著帳門收拾藥材,聞聲直起腰轉身看來,溫和一笑。

慕容巖面色已淡如金紙,此時對舅舅點了點頭,終於如釋重負一般,軟軟倒下。身後紀南及時趕到,將他攔腰截住,只見他閉著眼已然昏迷,嘴裡卻大口大口的吐出深紅色的血來!

「殿下!」紀南驚的魂飛魄散,抱著他失聲大叫。

慕容宋也撲了過來,驚慌失措,不斷用袖擦那血,不一會兒他整條袖子都被浸濕。

姚遠忙指揮他們將慕容巖搬到帳內,飛快的解開他身上的衣服,他十指銀針齊飛,封住了慕容巖胸前幾處大穴,堪堪護住他心脈。

紀南僵直的站在那裡,看著片刻之前還對她溫柔笑著的人,此刻毫無生機的躺在那裡。他胸前扎滿了銀針,一根一根都更深地紮在她心上。

「怎麼會這樣……」她失神喃喃,「他說他休養幾日就好了……」

慕容宋搖頭搖的像撥浪鼓,哭喪著臉告訴她:「二哥之前遞了請糧草的折子,折子的最後他求父皇將姚醫正派來,父皇一看就說一定是要不好了,二哥一定遇上什麼事,要以身犯險了!果然是這樣……」

「是我不好。」紀南低低的說,已連唇色都是白的了。

「紀將軍身上的傷也不輕,請回帳中休息包紮吧,殿下醒了我派人去通知將軍。」姚遠真是個神奇的醫生與舅舅,這時竟還能抽出空來與紀南說話。

紀南堅決搖頭,「我要看著他。」

「他沒事的,」姚遠居然還能溫和的笑,「就是傷得重了一點。」

慕容宋都快哭了,用眼神求他別說話了,專心醫治慕容巖要緊啊!

「他自己早就算好了,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你們放心。」姚遠漫不經心的又一掌按下去五根銀針,榻上慕容巖渾身無意識的一顫,紀南和慕容宋俱都跟著哆嗦了一下。

「殿下!」外間這時忽然傳來一聲清麗女聲,焦急不已的聲調。這回只有紀南狠狠的哆嗦了一下——她回身看去,那掀帳而入的絕色少女一身紅衣,臉上雖滿是焦急之色,卻仍舊美得傾國傾城,正是上京第一美人,水蔻蔻。

第二十五章


慕容巖笑了,那笑容因為他蒼白的面容與灼亮的眼神而顯得格外動人。

「是我,」他輕聲的說,看著那玉牌的眼神格外柔軟,「慕容巖,字長卿。」

慕容巖做了極長的一個夢,他夢到了姚宮無邊無際的桃花,開得鋪天蓋地,格外絢爛。他站在花樹下,已是成年模樣了,心裡卻和小時候一樣乾淨歡喜,母妃依舊是記憶裡的溫柔模樣,笑著伸手捧他臉,柔聲的喚著他的字。

「母妃!」他環顧四周,驚喜不已的問:「今年的桃花怎如此好?」

「因為你回來了呀。」

可我一直在這裡,慕容巖心裡疑惑,每一年桃花開時,不管多遠他都會趕回姚宮。

「巖兒,這些桃樹,一直長在你的心裡,已經有十年未曾開花了,」母妃對他說,「如今你終於回來了,你看,它們開得多好啊。」

長在他心裡嗎……慕容巖似懂非懂,由著母妃牽他往桃林深處走,一路落英繽紛,母妃烏黑柔順的長髮上落了花瓣,他伸手去摘,母妃回頭來一笑,卻變成了紀南的模樣。

「小四?」慕容巖攬她入懷,心裡無限歡喜。

即使是這樣光怪陸離、無法解釋的夢裡,他也還記得她對他說的那句「獨一無二」。

「二哥,這桃花開得真好。」她輕聲說,在他懷裡仰著臉,笑容無邪。他不禁低頭,用那唇輕碰她的眼睛。

兩人頭頂的花樹長得更高、開得更好,整個世界只剩他倆與這一天一地的桃花,那情形和星涯山石洞裡一樣,慕容巖滿心的歡喜,如登仙界。

他就從那樣的歡喜裡漸漸醒來,枕在枕上的頭原本就稍稍歪著,因此一睜眼,就看到了方才夢裡人的面孔。

他從夢裡帶來的笑容更盛,張口欲叫她,卻發現自己喉嚨裡彷彿著過了火,又疼又啞,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紀南已換了常服,柔弱不堪。大概是剛沐浴過了,她的頭髮還是濕漉漉的,一身的藥香,就這樣趴在他枕邊睡著,睡夢之中表情依舊凝重,英氣的兩道眉微微的皺著。

水蔻蔻輕手輕腳的上前來欲給她披衣,卻驚喜的發現慕容巖已經醒了。

「殿下醒了!」她開心的叫出聲來,驚得紀南猛地坐起,水蔻蔻把衣服往她肩頭一披,自顧自飛快的跑出去找姚遠了。

紀南忙伸手探他額頭,他費勁卻大力的反握住她手,聲音支離破碎:「……我夢到你了……小四,那些桃花、是為你開的……」

「唔……」慕容巖腳邊,這時忽然傳來一聲囈語打斷了他。

是慕容宋,蜷縮在他二哥腳邊守著,這時好像正巧睡醒,睡眼惺忪的坐了起來,揉揉眼睛看清眼前兩人,他立刻又驚又喜的爬了過來:「二哥你終於醒了!」

紀南早抽開了手,慕容巖空握了握拳,遺憾的收入被中,倦倦的「恩」了聲,問他:「你怎麼睡在那裡?」

「我要守著你啊!」阿宋理直氣壯,又指指紀南,「臭老虎也一直守著你。」

慕容巖心一軟,此刻真想轉頭看看她,可又擔心她在阿宋面前臉紅,只好強自克制住。幸好阿宋好久沒見到他,思念不已,問這又問那,完全沒功夫在意紀南臉上是何等柔情。

姚遠原本在為軍醫講解一干疑難雜症,這時被水蔻蔻激動不已的拖進帳中來,他見慕容巖已甦醒,二話不說,動手便解他的衣服。

在場水蔻蔻和紀南連忙的迴避,阿宋還想留,那兩人都怕他一驚一乍影響了姚遠,便一左一右抓住他拖了出去。

姚遠在旁笑著搖頭不止,慕容巖終於從紀南背影上收回目光,低聲叫他:「舅舅?」

「你已經昏迷三天兩夜了,這回傷的可當真不輕。」姚遠給他換藥,查看傷口時發現新肉都已長出,基本癒合。

臨行前那人特意帶信來,囑咐他帶上最好的刀傷藥,果不其然,又被他言中了。

「小將軍片刻不肯離開,自己一身的傷拖著不肯包紮,昨夜傷口發炎,我誑她那會傳染與你,她才去敷了藥,可沐浴更衣後,又片刻不停的趕過來守著你。」姚遠診著他的脈,低聲告訴他這三天以來的事,「六殿下也是一樣,寸步不離的守在這裡,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軍中除了我外,所有的軍醫都被他罰過了,還差點砍了幾個的腦袋。」

慕容巖完全能想像那兩人的模樣:一個悶聲不吭,咬牙死守;一個遷怒於人,上躥下跳。

「還好有欽差大人在這裡,耐心調度,否則我一人真不知道該如何對付。」姚遠替他包好傷口,走到桌前在盆中淨手,轉頭笑道:「你們大夜的女子,可真是個個都非同凡響。」

慕容巖聽得清楚他說的是「你們大夜」,但卻沒有反駁,只淡淡一笑,問道:「父皇怎會命她做這欽差?」

「水丞相竭力主張,皇上便准了。只是押送糧草而已,況且又有六皇子殿下一路護送。」

「水丞相……看中阿宋了?」慕容巖表情微微一滯,眼神頓時莫測了起來。

姚遠洗淨了手慢慢拭乾,在他榻前坐下,「他應當仍是更中意你的,否則怎會千里迢迢派孫女來與你相聚?」

「也有在小六與我之間考量之意吧?」慕容巖淡淡笑起,接下去說道,「他選個孫女婿,比皇家選妃還要慎重呢。」

當他的大夜皇子們是蘿蔔青菜麼?由得他挑挑揀揀?

姚遠看他不悅的沉下了臉,瞬間又變回了上京二皇子殿下,心裡暗自好笑不已。

「要防著此事麼?還是說,殿下其實對蔻蔻姑娘也有意?」姚遠沉吟,「可那兩位,大概都不是願意做小的主……」

「誰對她有意了!」慕容巖果然皺起了眉,急出聲反駁。頓了頓,他轉念想起別的,聲音輕柔的接著說道:「我也絕不會讓她做小。」

不消問,後一句的那個「她」,指的一定不是那水大美人。

姚遠不動聲色的逗著外甥好玩,心裡樂的一塌糊塗。

這前線對別人來說是戰火地獄,可對巖兒來說,倒反而是清淨之地了——他心中多年壓抑,在上京無可宣洩,而這裡沒有那麼多人與複雜事情需要他算計,有的只是簡單與熱血,世界重又變得黑白分明,就像回到了他年幼時的姚宮。

事隔十年,慕容巖找回了自己。

所以才會有衡州城這成就傳奇的英雄一戰,否則,以二皇子殿下一貫的溫和深沉,無論如何不會瘋狂至此。

「你自己心中知道就好。」姚遠站起身往外走去,背對著他,他微微的笑著,「無論是你母妃還是我,都只希望你平安如意。」

**

慕容巖昏迷的這兩天三夜裡,自己並不知道,但全軍上下甚至遠在上京的人們,都已沸沸揚揚的傳說著他是如何神勇威猛,與紀南雙劍合璧,同心合力,一舉奪回衡州城的傳奇事跡。

紀南被形容成一柄銀色的利劍,所到之處片甲不留,令生性凶殘的西裡人都聞風喪膽。從此人們說起她時,很少會再用「鎮南王嫡子」或者「紀大將軍之子」,她是大夜將軍,紀南。

而他,溫柔尊貴的二皇子殿下,被傳頌成有勇有謀的虎膽英雄,帶領區區五千大夜好兒郎,就抵擋住了九萬西裡援兵,為衡州城的最終勝利爭取了最寶貴的一段時間。這可是二皇子殿下首次出征吶!

可惜,因為後來許多年裡的一些變故,史書在記載這場衡州之戰時,通常都將慕容巖的身影從中抹去,將功勞全都歸給了紀南,即後世稱頌的將軍王。

後世對這段歷史感興趣的人們,翻遍正史野記,只在《大夜軼事》中保留有語焉不詳的這麼一段:當是時,將軍王已初露鋒芒,英勇無雙,所向披靡。衡州一戰,將軍王久攻不下,後幸得其時姚宮公子從旁相助,攜手破西裡二十萬大軍,功載史冊。

**

那後來「功載史冊」的人,這時其實並不好過。

沒有後世人心神往之的意氣風發、英雄蓋世,紀南背上的傷口因為方纔的動作重又迸裂開,內傷也因多日停藥而反覆,她扶著帳門咳嗽不止,末了喉頭一甜,竟吐出了一口血來。

她皺眉舉袖擦拭,忽然橫裡伸來一塊乾淨的素色絲帕,她抬頭看,是李河越。

才幾日不見,他竟消瘦了一圈,原本結實活潑的一個青年,如今眉宇之間竟也有了憂愁之色。

見紀南不接,他眼神一黯,默默的收回手,將那帕子捏緊在手心裡。

「容巖……二皇子殿下,傷勢好轉些未?」他眼睛盯著紀南的袍子下擺,低低的問。

紀南將慕容巖已醒的情況告知與他,又關切問道:「河越,你是不是負了傷?怎麼臉色如此不好?」

李河越搖頭,苦笑著道:「比起殿下來,我的傷實在不算什麼。」

「這有什麼好比的……」紀南雖已累極,可想起那人,還是不由得低下頭去勾了勾嘴角。

李河越將那細微神情盡收眼底,頓時臉色愈加憔悴難看了。他僵硬的笑了笑,黯然地說道:「我的確比不上他。」

他說完又囑咐她好好養傷,接著轉身就走了。紀南此時筋疲力盡,也就並沒有將他神情與話語中的失落放在心上。

**

當晚,因為慕容巖終於平安醒來,吳乾高興的邀了這一戰立下功勞的十幾位將領,在營地中辦了個慶功宴。

除此以外,他頭一回痛痛快快的批了許多頭原本留給他直轄軍隊的豬、牛、羊,給全軍上下所有的將士都美美的加了頓餐!

慶功宴設在營地中心,主帥帳前舉行,吳乾親自挽了袖上陣,樂呵呵的像個沒脾氣的廚子一般,快樂的舞著刷子,將夏城最出名的烤全羊抹勻了香料,烤的香氣四溢。

水蔻蔻本就最好此道,不顧前幾天還為了慕容巖和紀南將吳乾罵的半死,這時又圍著他前前後後討教技巧,「吳將軍」長「吳將軍」短的,直爽親熱。

這樣的場合當然少不得慕容宋,他扯了一隻還未十分熟的羊腿,燙的左手扔右手,卻還能奇異的抽出空狠狠撕咬一口。

嘴裡的皮都被那吱吱羊油燙脫,他熱淚盈眶的連呼:「好吃!真好吃!好吃死了!」

紀南也在。她下午服了藥又躺了片刻,此時已恢復了許多,作為立了頭功的主將出現,與眾人把盞言歡。

軍中都是粗獷漢子,喝酒用的並不是杯而是壇,連水蔻蔻都是如此,紀南本不勝酒力,更何況帶傷之下這般豪飲。見眾人漸漸皆有了醉意,她悄悄退了出去。

她本想去星涯山頂,可剛走到營地邊,便停了下來,偏頭淡道:「姚醫正准你下床了?」

軍帳後的影裡一聲溫柔輕笑,月色之下,又一次轉出了那月白身影來。

因為傷勢他步伐比平常要慢,眼裡的柔情卻滿的快要溢出來。

「不准,」慕容巖笑著低聲道,「可怎麼能不來?」

他走近,紀南再裝不下去,神色柔和的如同任何一個溫柔少女那般。他笑,伸手捧她臉頰,「我們小四,過了今日就是大姑娘了呢!」

大夜民風開放,在民間女兒家甚至可以當做男子一般養。但,凡年滿十六成年,就要收心待嫁。所以這一天尋常人家都會送女兒一樣首飾,意味著從此她是個大姑娘了。

今日是臘月十五,十六年前的今天紀南呱呱墜地,被賦予鎮南王「嫡子」的身份,開始了她艱難而認真的一生。

她從來沒有也不敢想,她也會有十六歲。

「這個給你,好好收著。」慕容巖修長的指間勾了一枚玉牌,以極細的紅線糾纏幾束做穗,玉質是紀南從未見過的溫和透亮,背著一旁火光,她看到玉牌上面刻了「長卿」二字,用的是南國人常用的飛揚古體。

「長、卿。」她一字一字的念,又問:「誰是長卿?」

慕容巖笑了,那笑容因為他蒼白的面容與灼亮的眼神而顯得格外動人。

「是我,」他輕聲的說,看著那玉牌的眼神格外柔軟,「慕容巖,字長卿。」

夜國人一般是沒有字與號的,這些纏綿長情的東西,南國人才愛。所以他極少對外人提起。

「我母妃的娘家,擁有南國幾乎全部的玉礦。這塊玉百年難得一見,姚家世代相傳,是我母妃唯一的陪嫁。我出生時,母妃悄悄為我取了字,由父皇親自雕在這玉上,佑我一世平安如意。」慕容巖拉過她手,將那玉牌交到她手裡,合上,他的手包在她拳外,「現在我將它交給你,只願小四你從此以後,平安、如意。」

紀南掌心奇燙,那玉如同一團火一般,幾乎要烙進她血脈之中去。她低頭看著他玉石一般的手指,說不出一個字來。

「收好。」他收回手,撫了撫她腦袋,溫柔的說。

作者有話要說:慕容巖,字長卿。這也是《卿本佳人》這個名字的另一個出處。

這文兩天更一章,偶爾日更。一來因為速度慢,這樣的一章四千字,我從開始寫到修改完發上來,至少要六個小時。二來,我花很多時間吃飯睡覺和玩,所以我很忙~~~~(>_<)~~~~

PS:所有寫了長評的同學都有送分,請查收,如果沒有收到一定要告訴我。

第二十六章


紀南低著頭反反覆覆的琢磨那玉牌,還以為這樣就將表情藏的極好。可慕容巖盯著她悄然紅透的耳廓,卻是在強忍著笑。

半晌她將那編織纏繞成結的紅線解開,打了個結,將玉牌掛在了自己脖子上,小心的收進衣領裡面。

做完這些她抬頭對慕容巖一笑。

那一笑啊,滿天的星星都掉下來了。慕容巖被砸的七葷八素,血氣一時逆湧,胸前傷口疼的他止不住的咳了起來。

紀南傻傻伸手,竟然想去拍他,被慕容巖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拼著傷口迸裂,把她拉進了懷裡。

「喂……」紀南緊張,這裡離營地很近,說不準哪裡就會冒出個士兵來,萬一看到紀將軍被二皇子殿下抱在懷裡,那可如何是好?

可慕容巖這時管不了這些,擁著她,鼻端充盈著她發間的少女幽香,他滿腦袋都是旖旎畫面。

「小四……」他低頭在她鬢角邊與臉頰上印下數個吻,熱烈而克制。吸著她的香氣,聊以慰藉,末了不得不放開時,他用力箍了箍她,在她耳側啞著聲音火熱的低笑:「快些長大!」

紀南因為他胸前的傷而不敢掙扎,任由他為所欲為。終於從他懷裡被放出來,她捂著滾燙的臉轉身飛快的跑走。

身後夜風吹來他的溫柔叮囑:「早些回來。」

**

如慕容巖所料,紀南去了星涯山頂。

西裡大軍已經全部退回了這裡,因為衡州城一戰出其不意的戰敗,自大成性的西裡人如今居然也防守重重,夜間巡邏的士兵比之前多了三倍有餘。

其實大夜與西裡,從前一直以星涯山為界,所以這裡已是西裡境內了。可這些侵佔過別人土地的人們,經此一役,如今在自己的土地上竟也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這就是侵略他國的下場。

今夜星涯山頂的風烈而尖厲,紀南迎風而立,被那風吹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大哥他在不在下方那軍營中呢?如今衡州城奪回來了,她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換大哥回家。

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胸前的玉牌就一涼。紀南忍不住伸手將它拽了出來,在星夜月下,她獨自細細摩挲著上面的字。

南國古體筆畫飛揚,纏綿多情,而那雕刻之人又寫著一手極好的夜國硬筆字,因而「長卿」二字由他刻來,剛柔並濟,意態分外悠遠綿長。

紀南幼時在她母親的書房裡,讀過好幾本南國傳奇人物列傳,南國史上那個字作「長卿」的翩翩詞人,曾寫過許許多多辭藻華麗的辭賦,但更讓後人津津樂道的,卻是他與一女子為愛私奔的浪漫故事。那些書她讀得太早,很多如今都已忘記,只還記得其中似有一句:「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那時年幼的紀南並不十分明白,如今回想起,心有慼慼焉。

紀南從未見過姚妃,只聽人說過那是個溫婉美麗的南國女子,皇上十分愛她,後宮眾人稱羨。可現在想來,偷偷為兒子取下如此字號的女人,哪會在乎什麼「眾人稱羨」呢?

紀南由此又想起自己的母親來,母親比姚妃幸運,父親只愛她一人,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必須與別的女人分享父親的心。

生在這個朝代,身為女子,多美多好都難逃此命運——除非如她,連踏入這命運的資格都沒有。

玉在掌心被捂暖,重又貼近紀南的心去。十六歲的她在這個年滿十六的寒涼刺骨的夜裡,依仗著心口這點暖,燃起對一切苦難與艱難更為熱切的希望。

**

營地裡,紀南走後,慕容巖並未即刻回到帳中休息。月色正好,他慢步踱著,去了主帳前的慶功宴。

他到時,眾人都已醉了,欽差大臣解了官袍,穿著她在上京城常穿的那身水紅色美麗衣裳,在篝火邊上翩然起舞。

吳乾正與紀南手下的三位副將拼酒,以一敵三,醉的一塌糊塗,一邊喝一邊抱著烤熟了的羊骨架捶地哭嚎:「乾爹啊……」

慕容宋不知蹤影。

姚遠酒意上頭,從袖中摸出了那從不離身卻甚少見人的長笛,一曲「春江花朝秋月夜」,出塵脫俗,人也廣袖飄飄,幾乎要駕雲奔月而去。

慕容巖小心的按著胸前傷口,避開這些醉態紛呈的酒鬼,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裡尋到了他要找的人。

李河越並未深醉,聽到腳步聲靠近,立刻抬起了頭來。

他的下巴與慕容巖的有幾分神似,可惜眼下幾日未清理,已覆滿了鬍渣,狼狽不已。

慕容巖溫柔的笑著,對他說:「我特意來謝你——要不是你替我擋了擋,裡耶那刀已了結了我的性命。」

李河越不自覺的動了動右臂,搖了搖頭,「不用。你傷得比我重,功勞也比我大。」

「不然——我聽吳乾說,要不是你及時趕回來,城內的西裡人很可能已衝破了城門。若是那樣,城外那九萬西裡大軍也許還來得及攻進來——」

「殿下,」李河越冷冷開口打斷了他,「請不用為我想百般借口——我不如你,我早已承認。」

桃花眼中掠過一抹光,慕容巖越來越習慣這樣的快意:「這倒真是……實話。」

李河越淡淡一聲冷笑,「彭」的將手中喝空的酒罈子摔了出去,又隨手拎過另一壇,一拳打穿封泥,他舉頭痛飲好一番,忽然的站了起來,與慕容巖面對面,他笑的慘淡,「慕容巖,」他聲音極低,「你有什麼可得意的?你若是和我一樣……那你只會比我更艱難更慘!」

慕容巖滴酒未沾,當然知道他這「一樣」,指的是對何人一樣。

「哦,是嗎。」他雲淡風輕的答著。

李河越心中的憤懣與委屈幾乎頂破胸膛,小四可愛的笑容不斷浮現在眼前,可那都不是為了他。

「你等著,」他兩眼血紅,死死盯著慕容巖,咬牙切齒,「你、們——給我等著瞧好了!」

他發誓一般低低的說著。雖然是醉的,神情卻不再如之前那般萎靡不振。

他跌跌撞撞的走遠,一陣夜風吹來,寒涼入骨,慕容巖捂著傷處低咳了幾聲,笑著搖頭,終於往回走去。

**

接下來的兩天過得很太平,西裡人一直縮在星涯山山腳下軍營中,未曾有任何的動靜。

而夜國這邊軍營中,慶功宴之後病倒了兩位最重要的人物:紀南和慕容巖。

紀南舊傷未癒,又在慕容巖榻前守了三天兩夜,加上慶功宴上她喝了酒又去星涯山頂吹了半夜的風,回來後便吐血不止,悶頭病倒。好在無仗可打,她可安睡養神。

慕容巖則更奇怪,明明慶功宴都未出現,不知怎的傷口又反覆,高燒不止。

第三日,西裡人來襲,紀南未曾出戰,由吳乾坐鎮,三名紀家軍副將帶兵,與西裡大軍戰的難分難解。這一仗打了兩天。

第三天一大早,西裡人又攻過來時,這回打頭陣的不是將軍裡耶,而是一套盔甲。

那是一套銀色的盔甲,已經很舊,但在衡州城淡漠的日光之下,每一片鱗甲都在熠熠發亮。它由一根長長的竹竿撐著,被高高舉起,彷彿身後西裡人的一張巨大盾牌一般。

可那對紀家軍而言,效力更甚盾牌——所有人都在那盔甲之前往後退,默不作聲、神色痛苦,一步又一步的往後退去,任由野狼一般的西裡人面色猙獰的逼近。

吳乾急了,破口大罵。一位紀家軍的副帥「噗通」跪下,語調沉重:「那是……紀東紀將軍的!」

這下吳乾也愣了。他對紀東沒什麼好感,可紀南與慕容巖是如今的他鐵了心要依靠的,眼下這事可如何是好?

他連忙命令人去通知紀南與慕容巖。

**

那兩人正在一處軍帳養傷,因為姚遠待慣了氣候溫柔的上京城,不願意冒著這極西之地的刺骨寒風在兩帳之間奔波。

紀南記掛著前方戰事,並未睡著。帳中很安靜,姚遠擁著暖爐坐在兩張床榻中間,偶爾輕輕翻動書頁,除此之外,只有火爐上的藥罐裡藥汁細微的冒泡聲音。

紀南默數到一千,終於又能轉頭悄悄看他一眼。誰知這回被他逮了個正著——慕容巖已經醒了,也從枕上側了頭看向她,兩人目光相遇,雙雙無聲一笑。

他因為高燒,兩頰格外紅潤,眼角處也更添桃色,說不出的意態撩人。

紀南暗自羨慕不已:這人,生個病也如此風騷!

慕容巖微微側過了身來,窩在舒適溫暖的熊皮裡,從姚遠身後明目張膽的一眼不眨盯著她看。

紀南被看得無趣,眼珠子轉了轉,向左一圈,向右又一圈,靈活滑稽,令他「噗嗤」笑出了聲來。

姚遠目光未曾移開手上書卷分毫,只嘴裡淡淡的說:「殿下傷口要是再一次裂開,臣就只得用縫衣針與豬腸線給它縫上了。」

紀南聞言,連忙正了臉色不再看他。慕容巖遞眼色遞的都快眼抽筋,姚遠終於心滿意足的起身,彷彿自言自語一般:「咦?這帳中怎忽然如此熱?看來我得出去走走。」

他一走,慕容巖立刻伸出手來,紀南不理睬,他便不聲不響的往她這邊挪了挪身體,接著輕輕的「哎喲」了一聲,一隻骨頭細細的手便馬上交到了他手中。

這兩人其實諸多相像,除了相似的丹鳳眼,連手的模樣都是一樣的好看。他的更修長些,指骨分明,她則比他小了好幾圈,因為常年使方天戟,掌心積了一層繭,慕容巖用指腹在那繭上輕輕摩挲,硬硬的,他的心便說不出的軟。

「喂!」紀南為遷就他,身體睡到了床榻最外側來,側著身體,另一隻手墊在臉頰與枕之間,她叫他「喂」,自從星涯山石洞出來後,人後她就一直這樣稱呼他。

「你方才做夢了?」

「你怎麼知道?」慕容巖輕晃了一下她手,唇邊笑意溫柔。

「我看見你笑了。」她小聲嘀咕。每數一千就忍不住看他一眼,說出來有那麼點丟人啊。

慕容巖將十指與她相扣,抬眼盯著她,他微點了點頭,輕聲對她說:「我夢到兩年前,我們在靈州城的時候了。」

「兩年前?」紀南疑惑,「兩年前你就……」她察覺失言,立刻打住。

慕容巖笑著晃她手,追問:「就什麼?」

「我困了!」她欲收回手,奈何被他扣的緊緊的,她只好改為緊閉上眼睛。

慕容巖不由得輕笑出聲,愉悅無比。

「我夢到那天早晨,我在樹下練劍,你從屋裡出來,外袍歪歪的披在身上,傻傻的揉著眼睛,一臉的懵懂,偏偏又一身的正氣。那時候我就想:這是我見過最奇怪的孩子了。」他低聲的說,溫柔的攥緊了她的手,「也最讓我覺得溫暖,什麼事都想答應你,只願你高興。」

紀南閉著眼睛,臉上飛了兩片動人的嫣紅。

是那個早晨呀……她也記得啊!

早春的清晨日光擦著四邊屋簷而起,光芒萬丈。院子裡種了兩顆桃樹,長的極好,粉色的花嬌嬌弱弱的開了一樹。有白色的身影從那樹下翩然而過,劍氣所及之處,花瓣紛紛掩面跌下樹去,羞答答的撲了他一身。

練劍……怎麼也不換身短褐呀?那身衣裳好看是很好看的,可被樹枝勾著的時候也不嫌累贅麼?

紀南清楚的記得當時自己是這樣暗自腹誹他的。

那時怎麼也想不到,兩年過後自己會在這個地方,渾身是傷的牽著他的手。

紀南睜開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轉頭來看他。

帳門就在這時忽然被掀開,姚遠快步走進來,看見他們慌忙的鬆開手,他也來不及調笑兩句,只面色嚴肅的對紀南說道:「西裡人將紀大公子的戰甲掛在了陣前,步步緊逼。吳乾不知如何是好,特意遣人來請示殿下與小將軍。」

慕容巖眉一皺,下一刻紀南已從床上翻起,不由分說,拎過一旁架上的銀甲,奪過方天戟,往外狂奔而去。

第二十七章

 

衡州城外的戰場上,場景十分詭異:雙方十萬大軍,竟一絲聲響也無,西裡人步步逼近,夜國軍隊已經退到了城門口,每一個人都瞪大著眼,恨不得將對面的敵人吃肉喝血,可又礙於那高舉著的銀甲,沒有人敢立刻就撲過去。

隊伍最後面的兩名士兵,腳後跟剛觸到城門冰涼的鐵門,然後忽的一空——城門瞬間大開,一騎白馬如同一支快箭,轉眼就到了眼前。馬上那人沿途不斷打著響鞭,前面的夜國軍隊如同潮水一般向兩邊分開,在她身後又迅速合起。

紀南一直衝到陣前,在西裡人密密麻麻飛來的箭矢前勒停了馬。大哥的銀甲就在前方高掛,她手上不自覺的用了力,馬兒被她勒的直立起,嘶鳴不已,那成為場上唯一的聲音,所有人都隨著那聲嘶鳴看向馬上著銀甲的「少年」。

紀南身上的所穿銀甲,與西裡陣前高舉的那一套一般無二:指甲大小的鱗片看似雜亂無章的分佈著,實則每一片都與其他兩片相咬,形成一個堅固的三角形,無數堅固的三角形相互牢牢扣住,使得這件盔甲既輕便,又刀槍不入。

一整件的金絲軟甲被當做內裡縫製在盔甲裡面,軟甲右方下擺,以黑色冰綢細線繡了一個飛揚的「紀」字。

這種盔甲,只有暗夜谷「南蝶」一門才能縫製,一件需耗費一名普通南蝶門人十年的手工。

夜國有一個叫做「聖甲堂」的地方,裡面存放了三十多套這樣的盔甲,每一件都代表了主人生前所立下的赫赫戰功,而其中,有一半盔甲的主人都姓紀。

所以,紀南如何能允許紀東的盔甲如眼下這般被對待?!

「裡耶!」她提氣怒吼:「是男人的,出來與我決鬥!」

這句話是她每次向慕容巖學西裡話時,一個詞一個詞不動聲色問來的,此時她用了十分內力吼出,整個西裡大軍都聽得清楚,紛紛竊語不止。

西裡第一猛將,於是策馬而出。

裡耶年紀與紀霆相仿,滿腦袋硬鏘鏘的毛髮,遠看活似一頭怒獅。他是典型的西裡人長相,濃眉大眼,高鼻樑大鬍子,一看就是脾氣暴躁的武將。

紀南單手將方天戟舞的虎虎生風,戟尖遙遙指向裡耶,她毫不畏懼的冷冷看著他,「聽說你們西裡人一向自詡草原雄獅,可居然這等卑鄙下作!」

裡耶哈哈大笑,聲音洪亮:「獅子只管吃掉獵物!怎麼吃,你管我!」

西裡人附和他們的大將軍,轟然大笑。

紀南目眥欲裂,強自壓下喉頭湧上來的血,長嘯一聲,揮舞著方天戟向裡耶襲去。

裡耶武功遠在她之上,絲毫不將她放在眼裡。誰知一交手,紀南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殺招,完全沒有給自己留下退路,裡耶一時竟也被纏的只有招架之力。

兩軍翹首望著各自的主帥戰成一團,因為兩人身形太快,兩邊都不敢放箭。而此時遠處衡州城的城牆之上,慕容巖裹著厚厚的狐裘站在最高處,正臉色陰沉的看著這一幕。慕容宋和水蔻蔻一左一右伴著他,被他渾身散發出的凌厲殺氣所迫,兩人連呼吸都困難,肅然無聲。

**

紀南有傷在身,漸漸力竭。裡耶逮到了空子,迅速的抽身出來,高高舉起了大刀。

他身量高出紀南大半個腦袋,這一刀以雷霆之勢向紀南當頭頂劈去。紀南橫舉方天戟擋下第一刀,被震的身形委頓,口中吐血不止,可轉眼,第二刀就又重重劈來。

所有人的心都被高高吊起,眼睜睜的望著那一刀劈向紀南。

城牆之上的慕容巖握拳抵唇,低咳不止,放開手後嘴角留下一縷令人擔憂的血跡,他咬著唇,一點點拭去。

戰場上,紀南拼著心肺俱裂的劇痛,竭力清嘯一聲,方天戟狠狠插入地下,她索性矮了身貼地,一手握著戟身,「呼」一下以戟為中心轉了一圈,竟轉到了裡耶懷中去!

裡耶兩眼閃著嗜血的光芒,他一刀就能把這白臉小子砍成兩半,到時黃黃白白的腦漿混著鮮紅的血液噴出,該多麼讓他興奮!

可惜他刀還未挨到紀南,紀南人就不見了。下一秒,她出現在他極近的面前,從他舉刀的雙臂中鑽了出來,用腦袋狠狠的頂向他的下巴與喉結之間!

裡耶征戰幾十年,打過無數次仗,受過無數次傷,但這樣刁鑽古怪的襲擊還是頭一回。

他這時正張嘴大喊,下顎猛地被頂,上下牙齒將舌尖咬的幾乎斷掉,頓時滿嘴鮮血往外湧,比紀南的樣子更為可怕。

「#@&%$……」裡耶疼的兩眼模糊,哇哇鬼叫。

西裡人都沒有聽懂他在喊些什麼,紀南卻心中了然——「你不怕我、殺了紀東?」

她拚力擋開來勢已弱的大刀,震的裡耶蹬蹬後退,她趁勢貼著那刀背斜斜的躍了出去。

「怕死不姓紀!」

小小的少女銀甲染血,以方天戟借力,如一彎銀月在半空中一晃而沒,她聲音清亮,滿場大夜男兒聽了心中都是一熱,隨著紀東的盔甲被她奪下,大夜軍隊一擁而上,與追擊她的西裡人打了起來。

城牆之上,慕容巖這時輕一豎掌,一旁早已迫不及待的慕容宋便如一隻鷹一般,從上一躍而下,及時的撈住身負兩幅銀甲的紀南。,

紀南被扶住後看了他一眼,然後心下一鬆,吐出一大口血來,終於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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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南醒時,耳邊模模糊糊聽得姚遠正勸慕容巖:「……殿下,歇息片刻吧……你的傷不輕於她的。」

「退下。」慕容巖難得有這樣冰冷的命令口吻。

姚遠不知又說了幾句什麼,因為聲音壓的太低,紀南耳力不及,只聽慕容巖冷冷一笑,咬牙切齒般:「不,我要留在這裡,並親自上陣,親手殺了裡耶!」

紀南聞言頓時醒的徹底,閉著眼紋絲不動,凝神去聽。

「裡耶若死,王子上位,西裡內鬥停止,上下一心,恐怕將來會不好對付。眼下上京形勢複雜,殿下不宜先動手料理西裡的事。」

一陣靜默。

而後紀南聽得清楚,那是慕容巖緩而殺機四起的聲音:「我顧不了那些,眼下,誰傷了她,我就要誰的命!」

姚遠似乎再要說什麼,剛一出口就被忽的打住,然後紀南額上撫上來一隻溫暖的手掌,耳邊只聽慕容巖溫柔的低聲喚:「小四?」

紀南不動,慕容巖鬆了口氣。片刻,紀南裝作悠悠轉醒,睜開了眼睛。

慕容巖見她甦醒,便對姚遠遞了個眼神,姚遠會意出帳端那藥去了。紀南伸手拉了拉慕容巖袖,問:「外邊怎麼樣了?」

慕容巖輕捧她臉頰,「你好好休息。」

紀南皺眉搖頭,「他們有送來新的消息嗎?關於我大哥的?」

慕容巖安慰的對她一笑,「接下來你只管養傷,萬事有我。」

「不!」紀南拒絕的乾脆,「守住衡州城和救紀東,是一個相悖而馳的局,有人要面對它的話,只該是我。」

她勇敢的簡直讓人心碎。

慕容巖默了良久,直到藥被送進來,他端過,先吹溫了,才放到她手裡,柔聲勸道:「喝了藥再說。」

紀南注意到那送藥之人,伸頭對他笑了笑,「河越。」

連日消沉的李河越今天精神很好,看上去恢復到了往日九成。他對紀南點點頭,又端過另一碗藥給慕容巖,「姚醫正讓我拿進來給你。」

慕容巖一笑接過,卻並不喝,只端在手裡,直到身後床榻上傳來紀南倒回去的悶悶一聲響,他揚手將那藥汁灑在了地上,輕輕擱下碗,笑著問李河越:「河越也想替小四上陣?」

李河越見他不喝那碗加了瞌睡草的藥,就知道他已察覺,聽他這時這般問,他也不否認,點頭道:「昨天是盔甲,今天大概就是紀東本人被推到陣前了。我不能讓小四去。」

「若是你去,不如我去。」慕容巖微微的笑。

李河越卻並不惱,非但不惱,反而笑了起來,「你去不了。」他笑的很高興,彷彿回到了與紀南同在暗夜谷學藝時,無憂無慮、奮發向上的青年。

那是他人生最好的時候了,那時他還不甚清楚自己對小四的這份心,那時也還沒有無所不能的慕容巖,人生彷彿只要拿到一枚門主令,就能與小四並肩,那時候的人生簡單到小四對他微微一笑,就足夠他開心好幾天。

李河越高興的笑容裡,慕容巖忽的感覺一陣暈眩,他瞇了瞇眼,冷聲問:「極樂花?」

極樂花與瞌睡草都是安眠的藥草,瞌睡草有種很淡的香氣,服之即睡。極樂花則無味,但熬入藥中後只需聞到那熱氣就會使人昏睡過去,藥效比瞌睡草更厲害。

李河越知道以慕容巖的細緻入微與精通草藥,藥一端進去的他就能聞出異樣來,所以李河越故意在他的那碗藥裡加了足量的瞌睡草,引他上當,令他想當然的以為紀南那碗加的也是瞌睡草,所以不管他喝不喝自己那碗藥,在他為紀南吹藥的時候,就已經中招。

「河越……」慕容巖越來越暈,不得不坐下,他眼前開始模糊,口齒也越來越不清楚:「……危險……」

李河越不語,等慕容巖終於昏睡過去,他出去將被打暈了的姚遠搬進來,與慕容巖擺在一處。

然後他拿了紀東那套與紀南一般無二的銀甲穿上,把領間與帽盔相連的金絲軟甲扯到前面來,擋住了大部分的臉,他低頭將眉眼隱在帽盔的陰影中,手持方天戟,就這麼走了出去。

外邊早有暗夜谷白虎門的子弟等著,一見他出來,立刻一擁而上,將他不著痕跡的圍在了中間,口中叫著「紀將軍」,往前方戰場走去。

**

裡耶今日仍是打頭陣,很蹊蹺的,竟沒有如李河越先前所料般,將紀東推在陣前威脅。

他正一刀劈開一圈五六名夜國士兵的胸膛,忽然右前方衝過來一匹熟悉的白馬,馬上「紀南」一身銀甲,揮舞著方天戟前來。

裡耶踹開身邊被劃破胸膛、噴血不止的夜國士兵,哈哈大笑著迎向「紀南」。

兩人劈頭對了一招,大刀砍在方天戟上,火花四射,「紀南」今日竟比昨日還有力些,裡耶虎口被震的隱隱作痛,不由得操著咬爛了一截的舌頭模糊不清的大笑道:「紀霆的兒子著實不賴!」

「紀南」冷哼了一聲,翻下馬來與他單打獨鬥,裡耶「咦」了一聲,因為「紀南」今日好像身量比昨日高大了不少。

但「紀南」沒有給他空閒多想,一連串狠厲殺招攻了上來,裡耶先擋後劈,「紀南」果然如同上次般力竭,漸漸向後退去。

可惜今日的大夜軍隊比昨天遠不如,四下潰散亂成一團,沒有了眾人的掩護,「紀南」被裡耶緊追不放。

到了衡州城下不遠時,裡耶四周的西裡兵已經沒有方纔那樣多,「紀南」腳下一慢,被裡耶劈中了背,當場一口血箭噴出去一丈遠。

「紀南」跪倒在地,身後裡耶哈哈大笑著,隨手砍冬瓜一樣砍死了幾個撲上前救「紀南」的夜國士兵,直向「紀南」而去!

銀甲掩映下的「紀南」這時面貼著地,回頭來對裡耶笑了笑,裡耶一見那眉眼不對,立刻警覺,不顧這人究竟是誰,往回就跑。

可來時他是追著「紀南」來的,並未注意是何路線,這下往西裡大軍方向跑去,幾步一踩腳下便是一空,那洞並不大,半個腳掌左右,可踩空之後洞內有物見光即炸,饒是裡耶閃得快,小腿還是一麻,頓時被炸的血肉模糊。

裡耶忍著疼抬眼看去,這時才發現周圍這些穿著大夜軍服的士兵個個面容沉靜,氣度不凡,一看便知俱都是武林高手,他們看似在與西裡人纏鬥,其實只是將西裡士兵隔絕在只有他們才知道的磷石陣之外!

直到這時,裡耶被引入了陣中,他們終於放開手腳殺敵,一時週遭全都是西裡語的慘叫聲,以及西裡士兵不慎踏中磷石穴,被炸的支離破碎。

裡耶大怒!

他咬牙向扮作紀南的李河越撲去,不慎又踩中兩個磷石穴,腿上與腰間幾處掛綵,整個□已被鮮血浸滿。他見勢不好,扭頭又向外跑,李河越見他意欲逃走,從地上一躍而起,仗著對陣法的熟悉,很快截到了裡耶前方去,與幾名暗夜谷子弟合力圍攻。

西裡第一猛將的稱號,裡耶果然當之無愧,前赴後繼的暗夜谷子弟俱都不敵,紛紛為他所傷。他一身是血,卻仍滴水不漏的舞著大刀,勇猛無比。李河越集眾人之力,依仗陣法之便,終於擊的那大刀脫手,可他心下還未及喜悅,手中方天戟已被大力捏的動彈不得——裡耶沾滿鮮血的凶悍臉龐近在咫尺,正露出嗜血惡鬼一般的笑容!

那一瞬,李河越眼前是這鬼剎一般的臉,心裡浮現出了小四從小到大所有對他的笑容:天真無邪的、快樂無憂的、英氣勃發的、意氣昂揚的……

為了小四——為、了、小、四!

李河越大喝一聲驚退旁人,反手緊緊纏住方天戟與之上裡耶的手,同時他雙腿如同鐵鉗一般緊緊扣住了裡耶一條腿。

李河越用額頭猛的撞向裡耶,趁那千鈞一髮之勢,使出全身功力絆倒了他,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裡耶驚覺他的瘋狂意圖,大力掙脫,卻被他纏的更緊,並且順勢地一滾……

**

接連而起的爆炸聲響徹了衡州城上方。

慕容宋與水蔻蔻一清早就被李河越派人騙去了夏城,這時急急趕回,發現除吳乾一如既往的糊塗外,慕容巖、紀南、姚遠並紀家軍一干將領,不是被下藥昏睡,就是被白虎門人控制了起來。他倆知道不妙,急忙掠出城去,正好目睹了李河越與裡耶倒在磷石陣中的那一幕……

慕容宋一聲大吼,水蔻蔻已從馬上飛身而出,兩人一前一後趕到,卻只來得及搶回那身著銀甲之人殘缺的身體。

李河越沒了雙腿與左臂,一個好好的熱血少年,只剩下一半身量。水蔻蔻望著他,臉色慘白,哆嗦著唇話都說不出來,慕容宋抱著他,急點他大穴止血,心裡卻知道已經壓根沒希望了。

「走……」李河越睜開眼,口齒清楚的對慕容宋說:「小、四!」

慕容宋大悲,捧著他往回就跑。水蔻蔻則留在那裡,提劍將來不及逃的西裡人殺了個精光,然後與扮作夜國士兵的暗夜谷門人一道,將裡耶四分五裂的撿起,串在劍上舉著,回城去了。

第二十八章


在這極西之地,一切都塵歸之於塵,土歸之於土。

夜國軍營中,被打暈的姚遠最先醒來,他拿瞭解極樂花的藥丸與那兩人服下,接著慕容巖悠悠轉醒,而紀南因為是直接服用了極樂花的藥汁,過了良久才醒。

前方消息這時正好傳來,慕容巖與紀南對視一眼,心下俱是一涼,雙雙奪門而出。

主帥帳中,李河越身上蓋著慕容宋的外袍,那外袍已被血染的濕透了,緊緊貼著他,顯出袍下那只剩半截的人形。

他是清醒著的,眼睛直直的盯著帳頂,而臉上的神情竟然無比安詳。

因為爆炸聲的緣故,李河越的耳膜其實已完全被震破,此時根本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但紀南衝進來的那一刻,他居然神奇般的感應到,動了動身體,盡力仰起了頭。

紀南軟著腳撲過去,看著李河越,她渾身都顫抖著,腳一軟,單膝跪倒在他頭側。

「河越……」她失魂落魄的輕聲喚他。

莫名其妙的昏睡了一覺,醒來後一起長大的夥伴變成了這副模樣,這令她怎麼能接受?

李河辨著她的口型——小四在叫他呢。

「他」跪在他身側,彎著腰,臉離他極近,此刻,小四的眼裡可只有他!

他這一生,就為了「他」這一眼而已啊……李河越眼角淌下了淚來,不住的搖頭。

沒有人知道他搖頭代表了什麼。

慕容巖這時緩步越眾而出,到李河越身邊,捂著胸口的傷處俯□去,拉過他的右手,在他掌心用手指重重的寫了幾個字。

幾乎是瞬間的,李河越眼中光芒大盛,神色間竟有了說不出的喜悅之意,那表情,簡直宛若重生一般。

「小四!」他喃喃,咧著嘴,眼淚流不止,又哭又笑。

就在這奇異而釋懷的表情裡,他眼裡的光亮漸漸暗下去,終變成了只對她一人的溫柔繾綣。

「帶我……回、家。」他緊握著紀南的手,一字一字,鄭重的對她提出最後的要求。

紀南點頭不止,俯身去緊抱住他,無聲而洶湧的流著淚。

李河越用僅存的右臂吃力的攬住她,愜意而溫柔的蹭了蹭,而後,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睛。

他搖頭:別送他的屍體回上京去,他想就地掩埋在這裡——為小四而死他心甘情願。但為了一個男子而至此,他沒有臉面葬入李家墳地。

慕容巖寫在他手心那幾個字,令他死而得以瞑目。

那連自己都一直深以為不該與齷齪的情,在他人生最後的一刻裡,終被告知為是合理的愛……再沒有比這更能救贖他靈魂的了。

那年輕純淨的靈魂,致死只剩下一句心滿意足的歎息:小四,我愛了你一生啊……

**

帳中寂靜的連一根針掉地的聲響都能清晰聽見。

紀南一動不動,伏在李河越身上,彷彿與他一道靜止了生命一般。

所有人都不敢上前,然後不知怎的,通通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慕容巖。

慕容巖此刻,臉色白的像外間紛揚的大雪顏色一般,在死一樣的沉默與眾人的目光裡,他彎腰去扶紀南,紀南不肯,他便手上使了狠力,一下將她扯離了那冰涼的屍身。

紀南轉身,雙肩被他扣住,她如同困獸一般掙扎,滿臉淚痕,一聲不吭。

慕容巖毫無遲疑的,將她重重挾入懷中,牢牢的按在胸口。

所有的人俱都瞬間石化,只見二皇子殿下一手按著紀小將軍的腦袋,另一手在「他」背上輕輕的拍,溫柔的、細緻的、寵溺的、憐惜不已。

紀南從頭到尾都是沉默的,沉默的悲傷,沉默的憤怒,沉默的愧疚,沉默的安靜,沉默的……生不如死。

衡州城今冬的第一場大雪此時下得正盛,一天一地都被覆蓋了哀婉淒憂的白。

在這極西之地,一切都塵歸之於塵,土歸之於土。

**

第二日紀南出城時,雪已下的很厚,整個衡州城四處茫茫雪白一片,她騎在馬上望著城門口,那裡高高掛著幾片裡耶。

她眼底一絲情緒都沒有。

雪花從空中紛紛揚揚的灑下來,落在她長而密的睫毛之上,竟久久不化。

「放他下來。」良久她轉頭吩咐一旁的副將,聲音低而冷,「好好裝殮,隨後立即送來。」

副將遲疑:「他是西裡主將,屍身理當送回上京去……」

說到一半,被紀南冷冷的眼神盯的說不下去,他低頭行了個禮,撥開圍觀裡耶屍體的百姓,上前去解裡耶。

紀南遠遠的看著。周圍百姓越聚越多,所有人都只認那銀甲與方天戟,一時群情沸騰:昨日與裡耶血戰的紀將軍,居然毫髮無損!

紀南在漸漸齊整的歡呼聲裡輕叱白馬,頭也不回的往城外去了。

**

衡州城外,雪、血。

大夜軍前,單薄的少年郎騎在鬥志昂揚的白馬上,一身銀甲,手中高舉著的方天戟雪亮,整個人銳利無比,連雪花都不敢輕易沾染其上。

「他」身邊放著一口簡易棺木,棺木之前,擺著裡耶零零碎碎的戰袍,那把原本凶殘嗜血的大刀,此刻半截插入土中,已光芒盡失。

西裡人又驚又怒。怒的當然是第一猛將為敵所殺,驚的,則是那昨日明明已與裡耶大將軍同歸於盡的銀甲少年,此時居然毫髮無傷的出現在陣前!

這人難道是不死不傷的妖怪嗎?!

又一名西裡戰將被紀南斜斜一戟逼的掉下馬去,紀南單手挽韁繩,驅使白馬將他踩的直噴血箭,然後她伸戟挑了那暈厥過去的人,將之隨意的拋回西裡陣前。

大夜軍隊中頓時發出了震天響的吼聲,西裡人一陣手忙腳亂,不少人已開始指著夜國這邊跳罵。

紀南利落的收回方天戟,重又威風凜凜的握在手裡,她臉上一絲表情也無,一雙漆黑的目緩緩掃過對面的西裡人,提氣冷聲問:「還有人想要回你們將軍屍首的嗎?」

那聲音傳出去幾里仍是字字清楚。西裡人這次一氣上來了兩名,一人持錘一人舞刀,持錘那個被紀南奪了錘打斷了腿,舞刀那個更慘些,刀被注了十成內力的方天戟震成了碎鐵片,一片不落的插滿了那人週身……

**

慕容宋奉姚遠的命令,緊緊盯著他二哥吃藥。

昨日慕容巖胸前的傷在紀南的狂亂掙扎之下,整個重又裂開。姚遠果然如先前所警告那般,拿來了針線,把那道長長的刀口縫了個結實。慕容巖因此吃了不小的苦頭,從清早醒來一直無力昏沉到現在。

「她怎麼樣了?」喝完那一大碗稠而苦的藥汁,他皺著眉問。

慕容宋眼疾手快往他嘴裡塞了一粒糖漬話梅,笑瞇瞇的看著他。

「好著呢!臭老虎這回可威風啦!我剛出去時聽人說,前邊已經折了十名西裡戰將,個個都想出風頭搶裡耶的屍體,個個都被臭老虎打的半死!哈哈!」

慕容巖聞言不禁歎了口氣,掀被欲下床,卻被阿宋按住。

「你想去哪兒?!姚國舅說這次傷口要再繃開,可只有裹屍布等著你了!」

慕容巖屈指敲他頭,「胡說八道。」

「二哥,我發覺你如今對紀南好過對我!」阿宋放了碗,忽的轉身大聲說。

慕容巖抬頭看他,輕揚了揚眉,微有詫異之色。

阿宋直起腰,臉上頗有些不平之色,「你對我笑的時候,笑在這裡,」他指指慕容巖的臉頰,又往上指指他眼睛,「可你只要見到『他』,這裡就是笑的!」

慕容巖啞然失笑。

這小玩意似地幼弟,一時不查,竟已能如此的觀察入微了麼?

「我這幾個月出門在外,你一個人在上京都做了什麼?」他笑著問。

阿宋鼓了鼓腮幫子,垂著眼想了想,簡明扼要的答道:「反正沒少闖禍。」

慕容巖笑著搖頭,仔細的看著他,忽然發現從來粉雕玉琢的美貌少年,臉龐已起了微妙的變化,比如唇上淡淡的絨毛開始明顯,比如說話時喉結上上下下……一切都使得他變得更像一個男子漢了。

果真是長大了呀……

「來。」慕容巖拍拍身邊的床榻,滿肚子不高興的阿宋別彆扭扭的坐下。

慕容巖又看了他良久,似高興又似別的,歎了口氣,「小六,」他對幼弟說,「你需要我陪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想起這十多年來將阿宋帶在身邊的點點滴滴,慕容巖心頭湧起一陣自己都難以理解的感動情緒。

「你長大了,勇敢、真誠、頂天立地,可以保護自己與你想要保護的人。你不再需要二哥。」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溫和的說。

「我和紀南一樣大!」慕容宋撇嘴,「二哥,你已打定主意從今以後要陪著『他』了是麼?你果然更喜歡『他』!」

慕容巖竟對此默認,他從半掀起的小小窗戶裡,望著外間洋洋灑灑的大雪,凝神半晌,低聲自言自語一般:「那可不是喜、歡……」

**

時已近年關,宮中慈孝太后不斷來旨,急催心肝乖孫回去與她團聚。水蔻蔻是來送糧草的欽差大臣,完成了任務也該立刻返回,這日慕容巖剛能下得床來,便為他們送行。

紀南近日沒有一刻不在陣前,如今已將西裡大軍逼至星涯山側,連山腳下的大營都已開拔,往西裡更西撤去。

這是大夜有國以來,第一次將西裡打的這樣痛。

如今從衡陽城傳出去的消息裡,將紀家這位嫡子白虎令主描述成了星宿下凡:刀槍不入、無堅不摧,徒手將敵方主將捏死,一人單挑西裡一百名壯年大漢。

而此時,傳說中身高十二尺的紀南從戰場上匆匆趕來,跟在送行的隊伍裡,默默的蒼白著臉送出去老遠。

水蔻蔻見她累的神色木然,不由得心疼不已,她驅馬過來與她並肩,用馬鞭輕掃了掃她,「紀南?」

紀南已好幾個晝夜未曾休息,這時放鬆了神經正昏昏欲睡,被她一碰,方天戟立刻握緊揮出,險險的劃過水蔻蔻漂亮的臉蛋,差點將那小巧玲瓏的鼻子給削下來。

饒是水蔻蔻那般見過世面,也被嚇的面色僵白,向後仰著身體半晌沒敢動。

慕容巖正與姚遠阿宋低聲交談,這時沉沉的投來一眼。

「抱歉!對不住!」紀南也嚇出了一身汗,急聲向她道歉,「沒傷到你吧?!」

水蔻蔻拍著胸口回神,臉色漸好轉,嗔怪的唬了紀南一眼,玩笑道:「真是的!要是破相了你娶我嗎?!」

紀南苦笑。

「紀南,我來時,也聽到了一些你家裡的消息……鎮南王妃一生不易,你是她唯一的依靠,好自為之呀!」水蔻蔻不便多說,只能這樣簡單而懇切的叮囑她。

其實紀南哪裡能不知道她的欲言又止呢?

艷陽公主定已從別的地方知道了前線的情況,父親母親的來信雖一字未提及,但她一定已將家中甚至皇宮鬧的天翻地覆。

但不怪二娘,誰讓她來時那般信誓旦旦承諾過的……要怪,全怪紀南自己!

「我走了!」水蔻蔻打斷她的煎熬沉思,又湊過來,神神秘秘的對她竊竊私語道:「你要替我看好他哦……衡州城裡漂亮姑娘那樣多,我看了這幾日,心裡都有點沒底了呢。」

說完她似乎也害羞了,抿唇笑了笑,揚鞭策馬而去。

紀南呆呆盯著她灑脫的美麗背影,耳邊還回想著那話,心裡一時什麼滋味都有。

**

那廂慕容巖送別了阿宋與舅舅姚遠,催著馬慢騰騰踱了過來,趁紀南不備,他伸手牽了她的韁繩,兩人一起往西南方向移去。

紀南良久才回過神來,輕扯了扯韁繩,他側頭,她輕聲問他:「去哪兒?不回軍營麼?」

「不回去。」慕容巖笑得溫柔,「我們去找紀東。」

第二十九章


愛是無聲的。

西裡國的國都雍京,平靜無瀾,彷彿絲毫未受到前方戰敗的影響一般。只有路上偶爾騎著馬經過的一列軍隊,士兵們右臂上俱都執著小小的一圈白,才會讓人想起他們陣亡了一位主帥,還曾是西裡第一悍將,立下過無數功勞,且在不久前把持著朝政,與王子甚至西裡王分庭抗禮。

慕容巖走在這歌舞昇平的雍京大街上,心裡不禁泛起一陣又一陣的涼意:舅舅說的一點也沒有錯!沒有了裡耶,西裡王子再無牽制,整個西裡在他的統治之下,恐怕將會迎來一個全盛時期。

一步錯,步步錯。他輕歎了口氣。

身邊的人一聽他歎氣,機敏的轉過臉來問:「二哥,怎麼了?」

她被他用頭巾裹的嚴實,只剩那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露在外面,這時有些緊張的盯著他看,眼神清澈,有著某種勇敢卻又依賴著他的神色,慕容巖方纔還泛著涼意的心一下子便暖和了起來,軟軟的別提有多麼歡喜。

「沒事,」他伸手理了理她頭上的紗巾,溫柔的拍了拍她臉,問道:「這個是不是挺悶的?難受嗎?」

紀南搖頭,他抬了抬眉,她就立刻又老實的點點頭。這玩意兒不像盔甲有空隙,軟綿綿的一層層堵著她口鼻,實在是讓她很不習慣吶!

慕容巖見她點了頭後頗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不由得微笑了起來,輕聲對她說:「再忍耐片刻,前面就到了,到了客棧就能摘下了。」

紀南聞言很乖的「嗯」了一聲,垂著的眉眼清秀異常,溫順十分,慕容巖看著,心裡柔軟的一塌糊塗,志得意滿的想:就為小四此刻神色,他也不後悔除掉裡耶一事。西裡哪有她的笑容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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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京街頭什麼都有,熱鬧無比,住在臨街的客棧裡,即便關緊了窗戶,也依舊能聽得到外間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紀南換了慕容巖買來的新衣服,正坐在桌前喝茶,但卻是全身都僵硬著的,後背和額上已佈滿了細密的汗。

慕容巖就坐在她對面,他依舊是一貫的淡定閒適,那粗茶瓷杯尋常的隨地可見,但是捏在他玉石一般的修長指間,便能和上京城那些價值連城的古董茶具們平起平坐。

「二哥……我真的必須要這樣嗎?」她盯著那宛如神作的手指,忍不住開口問道。

慕容巖點了點頭,「這裡離衡州城很遠,萬一咱們被西裡人認出來的話,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紀南「噢」了一聲,可抿了抿唇,還是不甘心的又問道:「但是真的一定要穿這個嗎?」

她這麼問,是因為她眼下正穿著一套西裡式樣的開襟裙裝,粉嫩粉嫩的粉紅色,裙擺上綴著無數的同色流蘇,任每一個西裡姑娘見了,都會尖叫著愛不釋手。

另外還有一雙及膝的尖頭羊皮小靴,上面綴著無數亮閃閃的東西,勒的她細腳伶仃的,婀娜不已。

她穿著這樣一身,動一下手指都會不自在個半天的。

慕容巖聞言下巴輕抬,示意她床上那個大包裹裡,她可以自由的挑選。紀南於是轉頭望去,只見幾片嫩綠色與嫩黃色的衣料從裡面露出來,那顏色,鮮嫩更比她身上的。

她閉了閉眼,絕望的放棄。

「紀南,從你到夏城起已打了那麼多的仗,有很多西裡將士都在戰場上見過你,所以只有這樣的妝扮,才能萬無一失。」

他說得低沉委婉,但眼裡那無休無止的蕩漾,可丁點兒也看不出可惜之意來。

「好吧,就這樣吧。」紀南終於妥協,因為想到他身上重傷至今未癒,她自覺愧疚,便連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慕容巖這時站起身來,招了招她,領她在梳妝鏡前坐好,他親手打散了她束著的發,然後以指代梳,慢慢的理著。

他的指腹柔軟而溫暖,摩挲在頭皮上,讓人舒服的直想睡覺,紀南如同被順了毛的貓,昏昏欲睡的想起便問他:「我們就這樣直接走掉了,衡州城那裡不會找我們嗎?」

「我已留了信給吳乾,囑咐他按照信上所說,守住衡州城與星涯山以東的地界。那是河越用命換回來的,他若是敢守不住丟了,我回去一定將他活埋!」慕容巖用梳子將她一頭黑髮梳的服貼柔順,整整齊齊的披在肩上,筆直的垂到腰間,說到這裡他忽然收了手,站在她身後,從鏡中靜靜的看著她。

十六歲的少女,身量正好,粉紅色的裹身衣裙將她細細的腰肢勒的曲線畢露,因為常年習武,她的骨架端正而肢體柔軟,比南國少女挺拔,比夜國少細膩,比西裡少女含蓄,此時裹著這身裙,襯著一頭青絲,整個人如同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般,彷彿下一刻就將徐徐綻放,美過這整個初春的風情去。

慕容巖瞬間想起了自己年幼還住在姚宮時,每天清晨望著母妃對鏡妝扮的情形。

他恍惚的微笑了起來。

紀南也正從鏡中看著他,四目交接,她笑容無邪,「二哥?」

慕容巖緩緩伸手,握了她一束髮在手掌心裡,他聲音變得低而柔,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小四,你想回去嗎?」

紀南先是不解,後又震驚,片刻的猶豫神色閃過後,她默然不語,擰著眉定定的看著身後的他。

慕容巖手指在她發間微動,微微俯身,離的她更近些,依舊是從鏡中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卻貼著她耳邊,幽而蠱惑:「找回紀東,讓他去當紀將軍吧,你只做我的小四,好不好?」

紀南看著鏡中的他與面如桃花的自己,一時也怔住。

他這話,其實早在收下那塊刻著「長卿」的玉時,她就曾一個人偷偷想過的。

可也只能偷偷的想——不當紀將軍,難道連白虎門主也不當了嗎?難道不守護大夜了嗎?不當紀將軍與白虎門主,難道,連父親母親的孩子也不當了嗎?

父親將一生驕傲傳給了她,母親還在等她回去,她是母親唯一的孩子,失去了她,母親必將心碎。

鏡中她還失神著,慕容巖卻笑起來,側臉與她輕輕一蹭,他直起身來,彷彿什麼話也沒有說過一般:「花旻日就要開始了,來,我替你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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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旻日是西裡最盛大的節日,所有未婚嫁的姑娘小伙在這一天盛裝打扮,夜幕降臨時,他們手執星旻花編成的花冠出門,若是有看中的,彼此以花冠為試探,雙方願意的話,即時就能拜堂成為夫妻。

慕容巖特意選在這一天前趕到雍京,就是為了趁節日混亂,打探並且救出紀東。

抱著這樣沉重的目的混在載歌載舞的人群裡,兩人都輕鬆不起來。慕容巖將紀南小心的護在身後,但仍然不時跑來西裡少年,大大咧咧的將手裡的花冠往紀南頭上戴。

「不……不要,走開。」不消半日,紀南已將這句西裡話練的純熟無比。

慕容巖臉上起先還帶著品味被認可以及搶先入手的得意,後來伸來的手多了,有兩個甚至試圖將紀南從他懷裡拽出去,漸漸他面色就沉了下去。到後來,他索性將紀南環在懷裡,但還是偶爾有大膽的青年靠過來示愛,慕容巖於是幾次都忍不住下了黑手,暗中撫了來人的麻穴,嚇得人家好好的少年抱著胳膊倒地,嚎叫不已。

當然,他自己也是桃花不斷,西裡的姑娘們見慣了馴馬養羊的臭烘烘少年,此時從天而降這位丰神俊朗的白衣公子,沿路遞來的花冠簡直可以將慕容巖從頭到腳整個人都淹沒。

只是,那雙勾了上京城萬千女兒心的風流桃花眼,如今正閃爍著暴戾與不耐的冷光,嚇退了絕大多數的西裡姑娘。

在他懷裡,紀南卻與他恰恰相反,一開始她憂心忡忡只覺得麻煩,後來見一向雲淡風輕的二皇子殿下額頭直跳青筋,她又暗暗覺得有趣起來。

「很高興?」他忽然低頭在她耳畔輕問,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的。

紀南鼓了鼓腮幫子,點了點頭承認。

慕容巖攬著她的手瞬時收緊,紀南想著他胸前的豬腸線,兩手抵住他腰間,硬是昂著腦袋勉力不碰到他,那因為用力而閃閃發亮的眼眸,實在很像星涯山上高懸的星子,慕容巖的冷面撐不下去,嘴角止不住揚了上去。

此時已到了上燈的時候,雍京熙熙攘攘的大街兩面掛滿了燈,街上擠得滿滿全是人,頭戴花冠的姑娘踮著腳親吻小伙,有一對新人被舉的高高的抬回家,小孩子們追在身後起哄笑鬧著,這一切的所有的熱鬧裡,只有那兩人是安靜無聲的:白衣公子一手攬著粉裙少女的腰,一手側擋在她前方,正低頭對她笑著,而那小小的少女未施粉黛,美的渾然天成,與他脈脈對望著,滿臉都是純真歡喜。

愛是無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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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磕磕絆絆,終於行至大將軍府附近,因為裡耶陣亡,大將軍府裡一片素白,哭聲隱隱,因而這裡求偶的姑娘少年們很少,偶爾有一群也是匆匆路過。慕容巖大大鬆了一口氣,與紀南約好:一個時辰後無論成敗,在轉角大樹下見面。然後兩人分頭潛入府內。

慕容巖剛走幾步,便擄了一個小侍女妝扮的女孩子,捏著她下顎彈進去一粒藥丸,他低聲用西裡話冷道:「這是你們左相篤木深煉的『穿腸丹』,解藥整個西裡都已失傳,三日內沒有解藥的話你會死的很痛苦,所以乖乖回答我的問題,聽懂了嗎?」

那個左眼下有一顆淚痣的小侍女並不哭鬧,安靜的點了點頭。

「裡耶抓來的那個夜國將軍,叫什麼名字?」

「紀東。」長著漂亮臉蛋的小侍女眨巴著眼睛,乾脆利落的答。

慕容巖心下一鬆,面上卻絲毫沒有顯露,冷冷的低聲又問:「他現在在哪裡?」

「死了。」小侍女很認真的看著他的臉,隱隱竟有些研究的意味,說道:「他被抓來的時候受了很重的傷,來這裡之後,不肯吃東西也不喝水,十天就死掉了呢。」

她口齒清楚,慕容巖聽得字字分明,心下頓時冷的結冰,他扣著那侍女的脖子,逼近她,緊緊盯著她的眼睛。

漸漸那侍女被照心術照住,眼神渙散開,慕容巖又問了一遍,得到答案還是一樣,他放開她,她一時腳軟「噗通」坐在地上。

慕容巖此時也是心力受損,白著臉將她拉起來,放她靠著走廊立柱,他匆匆丟下句「三日後給你解藥」,便如鬼如魅的從簷上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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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後不久,迴廊的暗處遠遠閃出來幾個人,片刻便奔到了那小侍女身旁,誠惶誠恐的跪了下去。

「不礙事,回去後我自己和哥哥說。」方才是她暗中打手勢,命令他們不許靠近的,「這個人武功這麼高,哥哥都不是對手呢,你們要是上來也是送死。」

「可是他那藥……」地上跪著的人嚇的聲音都顫。

小侍女回味著喉頭的甘甜氣味,甜甜的笑了起來,「你們忘啦?左相就是被我毒死的呀!」

地上的人深深埋下頭去,臉貼著地,動也不敢動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吸乾了風導導,我回來了!

這一更起到月底,日更,愛我嗎愛我嗎愛我嗎愛我嗎!

正文 第三十章

 

無以慰藉,他願陪她一同痛與沉淪。

回到與紀南約定的大樹下,她已經等在那裡了,因一無所獲,她的神色焦急異常。慕容巖看到她的樣子,忽然心口一疼,指抵著唇控制不住的低咳了起來。

他中間不著痕跡的捂了捂胸口傷處,咳聲中又帶著不妙的氣音,紀南瞬時眸底一閃,扯著他袖子急問:「你用了照心術?!」

那是暗夜谷秘傳的絕技,以高深內力逼迫對方心神屈服,從而使得這人無法分神去說謊話。紀南也曾學過,但因內力修為到不了而放棄,即使放棄後她也休養了一年多才漸漸緩過來,由此可見此術有多消耗內力。

更何況,他身上本就帶著那麼重的傷。

「小四,」他反手抓住她胳膊,不答反問:「你信我麼?」

紀南毫不遲疑的點頭。

「那麼現在立刻走。」慕容巖手搭上她肩頭,不由分說帶著她往來時的路走去,紀南疑惑的側頭看他,清楚的看到他嘴唇內側泛起了一抹血紅,又被他生生的抿了下去,她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臉色一下子變得比他的更白。

花旻日是越夜越熱鬧的,路上擁堵著的姑娘小伙比方才來時更多,細小的雪珠不知是何時飄起的,如同雨一般紛紛揚揚,卻比雨水更寒涼入骨。

天冷的呵氣都成冰,於是許多人在路邊買了酒喝,不久便四處都是微醺的人在快樂的邊唱邊跳,美麗的星旻花隨處可見,白的那樣聖潔而哀傷。在人群上方的屋簷上,漆黑的夜幕之中,白衣公子攜著粉裙少女,並肩急奔在這刺骨的風裡。

今夜無月。

**

回到客棧,慕容巖動手掀了紀南身上的粉裙,給她換上了來時穿的那件密不通風的黑色袍子,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

這中間他一直強忍著咳嗽,此時終於舒了口氣,拉著她推開了窗戶欲往下跳。誰知那窗才剛被推開一條縫,就聽對面有尖厲的箭矢破空聲響起,瞬間即近,「跺、跺、跺」重重三箭,將那窗戶大力釘了個嚴實。

慕容巖與紀南同時雙雙後退,重重靠在柱子上,一左一右默契的滑至柱後,紀南完好無損,慕容巖卻一低頭咳出了一口血來,紀南機敏的伸手掩住,那血漬浸入她黑衣中悄然不見,他一身白袍依舊一塵不染。

慕容巖緩了緩,揮袖運掌,隔空拍開了門,吸了口氣,他朗聲嘯道:「王子的待客之道,可真是非同一般。」

他話音剛落,外間便傳來一陣朗笑,聽聲音是個年輕的男子。紀南正要掖好面紗,慕容巖卻伸手將她整塊頭巾都扯了下來,然後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後,往外走去。

偌大的客棧不知何時已被清空,樓下大堂裡站滿了舉著兵器的西裡士兵,中間孤零零擺著一張桌子,桌前坐著一個背影欣長的年輕男人,一身西裡服飾貴氣優雅,轉過身來後,那容貌竟絲毫不比慕容巖遜色。

「夜國二皇子殿下,久仰了,」那長相英俊出奇的王子,笑容亦是無懈可擊,「其實我同你很是有緣——我們的母妃在南國時,曾是最要好的閨中姐妹。」

聽了這話,再細看那王子,眉眼之間果然能夠分辨出南國人才有的柔媚神氣,想來姚妃的閨中姐妹與她一樣是個絕色,因此兩人的兒子如此樣貌不分伯仲。

他的眼神在慕容巖和紀南臉上來回著,最終停在了紀南臉上,瞭然的問道:「這位就是傳說中的紀小將軍?」

紀南與慕容巖並肩著,俱都是不能分辨的淡淡神色,此時聽問,她上前一步,對那西裡王子微點了點頭,「紀南見過王子殿下。」

王子對她笑了笑,「你炸死了裡耶將軍,自己卻毫髮無損,聽說你有神仙護體,是戰神轉世?」

紀南面色淡淡,「戰場上不是贏就是死,誰都一樣。」

王子認同的點了點頭,「你說的很對。」

他側身去微一招手,幾名侍衛領命下去,不一會兒,竟抬進來一口棺木!

那棺木是特製的,極大,在這寒冷的夜裡還散發著絲絲寒氣,想來裡面填了不少冰塊。

它被放下時「彭」的一聲悶響,聲響直震紀南的心。

「這是貴國紀東紀將軍的遺體,我一直派專人妥善看守,終於等來你們了。」王子的神色端正而凝重,「當初紀將軍在亂軍陣中受了很重的傷,昏迷之中被送來雍京,醒來後他不吃不喝,亦不肯接受治療,就在這紀小將軍到達夏城那一日,傷重不治身亡。」

那口棺木近在咫尺,王子的話聲聲入耳,紀南的神色再也抑制不住的變了。

就在……她到達夏城那一日嗎?

那麼她在星涯山頂出爾反爾、放棄大哥生命之後,大哥果真便死了。

慕容巖眼睜睜看著西裡王子將紀南的神情盡收眼底,心裡不由得長歎了一聲:這人,比他原本所料更要厲害。

西裡王子也發現了慕容巖的目光,此時不避不讓的看了過來,且對他微微一笑。

所有人的等待與蓄勢待發裡,竟是紀南第一個出聲開口:「王子殿下,我現在可以將我兄長帶走嗎?」

「當然可以,紀將軍為國捐軀,理應得到善終。」王子語氣很自然的接著說道:「所以我希望紀小將軍能將裡耶大將軍的遺體歸還我們,好讓我們安葬他。」

「好。」紀南簡短答應。

她很平靜,在外人看來這就是一個少年將軍,鐵血硬氣,無所畏懼。可只有慕容巖才知道,她此刻的心已是如何的支離破碎,萬劫難復。

西裡王子很優雅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棺木旁的侍衛們立即整齊的退後了去,然後牽來了一輛華麗牢固的馬車。

紀南緩步上前,一手按在那棺木之上,久久未曾推開或者放下,她只那樣低著頭站著,神色木然。

夜這時恰正深,客棧敞開著的大門外,天空如同潑墨一般的黑,所有的星光都被烏雲遮蓋,彷彿將永生都不再出現了。

西裡王子又與慕容巖寒暄了幾句,態度親切而友好。但不知怎的,一向待人溫和有禮的二皇子殿下竟對他極冷淡,幾句過後車馬準備好,他便立刻與紀南騎上馬,載著棺木離開了。

**

西裡寒涼的夜裡,大夜尊貴的兩位年輕人帶著一口棺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漸漸終於消失不聞,客棧一樓的廂房門「吱呀」一聲,一個穿著華服的西裡少女從裡面走了出來。

燈光之下,她站在西裡王子身旁,左眼下的淚痣小小一顆,襯的她愈加膚如凝脂,美若天仙。

「哥哥。」她仰著臉對西裡王子笑。

王子沒有動,目光依舊深深投在夜色中,望著那兩人消失的方向。

「傾城,你不喜歡西裡的男兒,那麼夜國的呢?」他忽然問道。

名叫傾城的美麗少女略一思索,明白了,甜而含蓄的笑了起來:「可是他一見面時就餵了我毒藥呢!」

「怎麼,你怕他?」西裡王子終於轉過臉來看了一母同胞的妹妹一眼,似乎有些訝異。

「怎麼會?」傾城公主拍了拍手,笑的開懷,「哥哥忘了?我是最愛毒藥的呀!」

**

從雍京回到上京,來時帶著萬千兵馬走了半個多月,回去時拖著兩口棺木,只用了五天六夜。這之間慕容巖非但沒有提醒紀南稍事休息,反而比她更沉默寡言的一路快馬加鞭。

他深知有些傷可以溫柔慰藉,另一些卻永不會痊癒。

無以慰藉,他願陪她一同痛與沉淪。

他們抵達上京城門的時候,有許多熟悉的面孔已等候在那裡:最前方是鮮衣怒馬的小六皇子,正在馬上左顧右盼張望不已。然後,紀霆紀大將軍首當其衝,鎮南王妃在他右側,翹首企盼,而他左側則是艷陽公主,瘦了許多,神色憔悴不已。

姚遠與水蔻蔻也在人群裡,還有皇帝派來的許多宮裡人。

載有棺木的車剛駛進城門,未及人前,艷陽公主已昏了過去,人群一陣亂,皇帝的貼身太監立即跳出來,尖著嗓子宣旨:「奉皇帝陛下口諭!二皇子殿下與紀小將軍即刻入宮面聖!任何人不得耽誤!」

艷陽公主身後的老宮奴們本作勢要衝上前來,這時聽了聖旨俱都駐足,團團圍著他們暈厥的主子,眼睜睜的看著兩位皇子簇擁著紀南往宮裡去了。

鎮南王妃追了上來,叫了一聲「紀南」,紀南在眾人慌亂的催促裡轉頭,戀戀的看著久別的母親,紀霆從驅馬趕上來,在王妃身後對紀南微點了點頭,紀南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

寶和殿內,皇帝正支著額淺睡。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到了門外,貼身太監輕手輕腳的進來,裝著膽子輕聲稟報:「皇上,二皇子殿下與紀小將軍到了。」

皇帝片刻之後才睜開了眼,眼神平靜無瀾,「都叫進來吧。」

眾人魚貫而入,慕容巖與慕容宋雙雙併肩走在最前面,率先跪了下去。

「都起來吧,」皇帝笑了起來,對慕容巖招了招手,「巖兒,來我身邊。」

慕容巖叩了下去,「孩兒不敢。」

「我們的二皇子敢領五百散兵狙擊西裡九萬大軍,卻不敢與父皇同坐了?」皇帝竟然開起了玩笑來。

自從紀南不顧威脅,痛擊西裡起,紀府與皇宮就被籠罩在艷陽公主的怒氣之下。長公主一怒,山河變色,宮裡因為她每日的肆意折騰,已經不聞笑聲很久了,如今皇帝這格外的好臉色,簡直讓宮人們如獲新生一般。

殿中氣氛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阿宋首先討賞:「父皇,這回立了這麼大功,您要賞什麼才合適呢?」

皇帝好氣又好笑,「你也立功了?」

「我不遠萬里押送糧草去了呀!沒有功勞總也有苦勞吧?如今西裡主動求和稱臣,邊疆太平,功勞大都是二哥與紀南的不假,可他們的賞賜太大,父皇恐怕一時也定不下來,不如先賞些小的,比如我!」

阿宋極盡賣乖之能事,眾人都微笑起來。

「也對,」皇帝竟頗有興致的點了點頭,「那你想要什麼呢?」

阿宋看了眼慕容巖,「我想邀紀南去我的朝陽殿住一陣子!」

「哦?」皇帝頗感意外一般,「為何?」

「在西裡前線時,孩兒親眼所見紀小將軍如何的用兵如神,現在戰事已了,孩兒想請『他』指點一二。況且朝陽殿裡引了聖山的溫泉水,對紀小將軍療傷大有益處!」阿宋一本正經。

皇帝正不置可否,紀南默默的跪了下去,「皇上,臣也有所求。」

「說!」皇帝興致更濃了。

「臣謝六皇子美意,萬死不能辭。但臣不想住朝陽殿,臣想回家。」紀南冷靜的說,「臣的大哥與河越都未下葬,臣必須回去,給兩位公主一個交代。」

好好的融洽氛圍,就被她短短幾句話攪了個散。戰爭就是這麼殘酷,有人支離破碎的痛苦死去,有人活著回來接受榮譽。皇宮就是這麼殘酷,死去的人既然已不能再活過來,活著的人顯然更為重要。

「紀東和河越都是朕的親外甥,朕一定會給兩位皇姐交代。紀南,你就如小六所說,去朝陽殿暫時住一陣吧。」

事已至此,話都說開。皇帝派人在城門口搶人,也正是不讓紀南落在艷陽公主手裡的意思——想當年紀霆都未能拗得過她,最終還是娶了她,這麼多年紀府裡外誰人不怕長公主?

誰又能不怕一個失去了兒子的母親呢?

紀南到底是太年輕了,皇帝面無波瀾的想。

作者有話要說:不會很虐的啦

就是一個風流皇子要美人不要天下的故事啦

都十四萬字啦

就快完結啦

當然完結前要先上船的啦

你們可以選甜蜜溫馨H和暴力激盪H的啦

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寫了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第三十一章

殿外這時由遠及近傳來了喧嘩之聲,皇帝正低頭喝茶,不由得眉微一皺,殿下站著的阿宋已經叫苦不迭的輕聲叫了出來:「艷陽姨母!」

他話音剛落,殿門就被人大力捶開,隨即跌跌撞撞衝進來一個鬢髮散亂的美婦。

她走近,懷裡抱著一塊新制的牌位,上面鐵畫銀鉤刻著「紀東」二字。

艷陽抱著兒子的牌位,踉踉蹌蹌的衝到了眾人前面。

三十年前曾以一雙絕世美目風聞上京的夜國第一美人,此時兩眼又紅又腫,眼底佈滿了血絲,可怖又可憐。她血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紀南,片刻,淒慘至極的笑了起來,「小四,你總算回來了呀?」

那聲音輕的如遊魂一般,一面說著,一面她的手指正神經質的一下下撫著那牌位,她低頭溫柔的看著上面的名字,又對紀南說:「你果真把你大哥帶回來了呢!你真是個信守承諾的好孩子呀!」

紀南臉色白的幾乎透明,眾人死一般的寂默裡,她直鏘鏘的跪了下去,膝蓋骨在冰冷的金磚上磕出一聲嚇人的悶響,她血色全無的唇輕顫了顫,「二娘,」她跪的筆直,歉疚的低下了頭去,「是我對不住你。」

艷陽雙手將那牌位捧著,一步一步挪到紀南面前,她蹲了下來,端端正正的扶著牌位,擺在紀南正前方,她柔聲說道:「小四,你來告訴二娘:是不是為了打贏西裡人,你心甘情願送了你大哥的命?」

紀南抬起頭來,看著她的眼睛,輕聲卻毫無遲疑的擲下一個字:「是。」

艷陽公主聞言,控制不住的向後仰了仰,她怔了片刻,哆嗦著唇,竟又笑了起來,「好孩子,」她輕柔的笑著,又說:「你再告訴我:你出征西裡前,在家裡是怎麼對我說的?」

紀南抿了抿唇,跪的筆直,眼神哀傷沉重的像壓城的烏雲,她閉了閉眼,開口複述當初自己親口許下的承諾:「我說過……此行盡我所能,一定找到大哥,帶他回來。」

「說得好啊!」艷陽緊接著忽然拔高了聲音,然後將那牌位推至她面前,厲聲喝問:「現在,你就這樣將他帶回來了麼?!紀南!你是鎮南王的嫡子啊!爵位是你的,白虎令也是你的,連南國那樣虛弱易勝的對手都是你的!你這麼年輕,還有那麼多年可以活,有那麼多戰功等著你立啊!區區一個西裡而已,你就如此不捨得放過嗎?!為了它,寧願送掉你大哥的命?!見死不救?!」

「艷陽!」皇帝在上皺著眉喝止了一聲。

一旁慕容巖早心急如焚,一直在等著皇帝開口,這時上前一步,行了個禮,低聲替紀南解釋說道:「艷陽姨母容稟:此事,並非紀南見死不救,實在是西裡狡詐,他們初次告知紀東被俘,威脅紀南,其時紀東已經身亡殉國——」

啪!

話音就此戛然而止,艷陽以驚人的速度揚手,狠狠的甩了面前的人一耳光,瞪著眼睛大聲喝道:「你是什麼東西?!誰准你叫我姨母的?南國賤婢生的雜種也配在我面前說話!」

這一耳光實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連地上面如死灰的紀南都震驚,「呼」的站了起來,下意識的站到了面無表情的慕容巖身側。而多日來一直縱容著艷陽瘋狂行徑的慕容天下,此時終於勃然大怒,揮袖狠狠摔出去一個杯子,那杯子是他平日最愛,有專人養護,此時在金磚地上砸了個碎,濺了一地的碎屑,所有人立即全都跪了下來。

艷陽捧著紀東的牌位,悲痛欲絕的萎在地上。皇帝站起來走到她面前,「皇姐,」他雙手負在身後,低低的開口,怒意冰冷,「朕的姚妃來自南國不假,但她身家清白,為朕當年明媒正娶,她所生巖兒,是我大夜堂堂二皇子,玉牒有載!皇姐委實僭越!」

艷陽公主對皇帝難得一見的盛怒並不感到害怕,反而仰起了頭,看著皇帝冷冷的笑起來:「心疼了?」

「你的兒子被我打了一下,你就心疼了,我的兒子他死了!」她霍地指著紀南,「就是這個人,打著去西裡找回我兒子的名銜,領著十萬大軍風風光光的出征!可是到了那裡,『他』自己英勇上陣殺敵去了,又和你的好兒子一道,聯手屢立奇功!把我的紀東拋諸腦後不說,連紀東的消息送上門來,『他』都置若罔聞……紀、南!」她轉頭對紀南喝道,「你敢說你早知道紀東已經身亡?!你敢說你沒有見死不救?!」

紀南跪在慕容巖身側,兩人俱都是面無表情,慕容巖挨了那記耳光之後再沒做聲,而紀南這時抬起了頭來,看著二娘,她的目光空的一無所有。

這人,她曾恨過的,在她很小時,父親每月逼不得已宿在西廂的那幾天,母親在夜深她睡後總是默默的流淚,晨起時她一按枕上便知。那時候小小的她曾很希望二娘消失不見,或者最好從來未曾出現過,這樣父親是母親一人的,她也不會一出生便被迫被謊報為男兒身,一生辛苦。

可後來稍大了一點,艷陽公主對她實在不壞,只要不是與她自己的三個兒子相衝突的事情上,平日裡甚至更疼愛「白白淨淨像個女孩兒」的她。加上母親言傳身教,她漸漸真心的待這個二娘。那時起家變得很大,因為家人變多了。

可她始終不是二娘親生的孩子啊,紀南心裡明白。眼前的這一切,她在星涯山頂做出決定時就已預料到了的。

只是那時她漏算了一個慕容巖。想到方纔那記耳光與二娘惡毒的話,紀南心如刀絞。

「沒錯,」她冷靜而理智,「不管紀東是死是活,我絕不會拿大夜哪怕一寸土地去換他。」

所有人都不說話,艷陽公主怔了怔,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我可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自詡堂堂一國公主啊,我曾經歷過多少事情呢!可居然被你這麼小小年紀利用了個徹底,耍的團團轉!紀南,那些謠言一點沒說錯你啊,你的確不愧命中注定是大夜的守護之神!」艷陽公主淚流滿面,卻笑得異常艷麗快活,「我的兒子真該死!和你這樣的將星煞星生在一個家裡、一個朝代,紀東該死!紀北紀西也該死了吧!」

「來人,」皇帝明顯已怒極,抬手打斷艷陽公主,他冷冷吩咐道:「將艷陽公主送回紀府去休息,紀東下葬之前,就留在家裡養神吧。」

太監領了命,卻又不立即退下,而是為難的輕聲稟報道:「皇上……驕陽公主求見,紀大將軍與夫人也在外頭等候已久。」

那三人與艷陽前後進宮,卻因皇帝方才震怒而被阻在殿外,聽著裡間聲響幾次要衝進來,被宮人們攔到現在。

「都叫進來吧。」皇帝許久歎了口氣,點頭道。

**

驕陽公主與艷陽公主長得極像,稍有不同之處在於艷陽美的盛氣凌人,驕陽的美則是旁若無人的。而同樣失去了兒子,李河越甚至還是驕陽公主唯一的孩子,她卻並不像艷陽那般理智全無。

驕陽公主一進門,對皇帝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然後將艷陽公主攙扶了起來,低聲冷冷對她說道:「你這像什麼樣子?!」

艷陽邊哭邊笑,「驕陽,我顧不得了!我一輩子做小我認了,路是我自己選的,可我的兒子還那麼年輕啊……他死了!再也不回來了!」

驕陽扶著姐姐,不動聲色,片刻艷陽的哭聲低了下去,她轉身向著紀霆:「鎮南王爺,紀東紀南都是你的兒子,艷陽皇姐是你的妻室,這本該是你的家事,你怎麼說?」

紀霆扶著因一路匆忙趕來而昏眩不止的王妃,聲音淡而平靜:「紀東為大夜而死,紀南為大夜而戰,兩個都是我紀家驕傲。」

他頓了頓,看向艷陽公主,「艷陽,有紀東這樣的兒子,你也該驕傲。」

艷陽公主垂淚搖頭,「我不要。」

這天下她對皇帝與先帝都敢頂嘴,唯獨對紀霆幾十年從不曾大聲過一句,即使是在這樣失去常心的時候,她也只抱緊了兒子的牌位,低低的對他說一句她不要。

其實她現在什麼都不想要,只想她的兒子平安快樂。或者哪怕耳聾、眼瞎、缺胳膊、少一隻腿,她只求他活著就好。

這個理當是紀家長子嫡孫的孩子,因為她的關係失去了繼承爵位與白虎令的資格,短暫的一生從未曾揚眉吐氣過,最終在離家那麼遠的地方,傷重之中將自己活活餓死,然後成為了別人的一道功勳。

她不要啊!

驕陽公主見無人再說話,越眾而出,將已然崩潰的艷陽公主交到紀霆手中,對她緩聲說道:「皇姐,紀東是為大夜而死,你是他母親,確實該為他驕傲。」

說完,她轉身,幾步走到了紀南面前,一字一句的問她:「可是,我想請問紀小將軍一句:李河越,他是為誰而死的?」

紀南一直戴著的如盔甲一般的堅強面具,瞬間被驕陽公主這句話擊的粉碎,她抬頭,痛苦的臉都扭曲,實在已經站不住了,人緩緩的蹲了下去……

紀霆就在不遠處看著女兒,他手中扶著哀傷欲絕的艷陽公主,身旁靠著心力交瘁的鎮南王妃,在這一幕前,緩緩閉了閉眼。

**

夜國的冬遠比西裡的暖和,今年甚至沒有下過雪,轉眼卻就要開春了。姚宮的桃花,又將盛開一季。

紀南最終被皇帝下旨留在了朝陽殿裡,慕容巖亦一樣,這時他從寶和殿裡出來,往朝陽殿方向去。

走在並不刺骨的夜風裡,兩面高高的宮牆,前方的路越來越逼仄,一切都讓他壓抑難耐。終於,他默不作聲的拔身而起,在皇宮內院的高牆之上疾行,身影快的只有一道白煙,心中卻並不因這飛翔而稍減滔天憤懣。

忽然一道黑影不知從何而起,從他側面襲來,兩人一觸即分,瞬間就已交手了十招不止。

年輕的國師依舊是謫仙一般冰冷完美,此時收了手,他臉上表情卻稍稍詫異,說:「你的傷很重。」

慕容巖綻開一個比冰更冷的微笑,並不回答他。

「我來踐我們的賭約——西裡一行,如今紀南和天下你選哪邊?」陳遇白似乎剛從宮外卻不是國師府的地方來,表情中有細微而罕見的心神難安。

慕容巖冷冷看著他,忽然開口問他:「你是在問我還是你自己?」

陳遇白變了臉色,不耐冷哼,「你。」

「我都要。」

陳遇白遠遠望著天際,牽了牽嘴角,似嘲諷又似自嘲:「可能嗎?」

慕容巖這時笑容已恢復如常,溫暖如春天裡拂過楊柳梢的風,可口中說出的話語,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阻我者——死。」

說完他再不顧陳遇白,提氣縱身而去,消失在這無情無義的夜國深夜之中。

朝陽殿已近在眼前,紀南就在裡面,他知道她想回去,想送紀東最後一程,想與久別未見的父母相聚。

但是不可以。

她心裡有多難受,他知道。

可是不要緊,他已不是多年前眼睜睜看著母妃心傷病逝的少年。當年他護不了他的母妃周全,如今,他絕不會再讓他的小四受苦。

立在紀南窗外,不知不覺天都快亮了,黎明之前最深的黑暗裡,慕容巖一身露寒,心底裡卻泛起奇異的溫柔來。

**

作者有話要說:那種奇異的溫柔叫做——多希望你眾叛親離,全世界只剩我愛你。

PS:明天要去複診,請假一天,日更向後延至六一兒童節~

PPS:過節的小朋友們有想看的番外可以點一個喲~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紀南定在那裡半晌,不敢置信一般,半晌她默默的低下了頭:她從宮裡騎馬出來,因此一身輕便騎裝,此時那銀色軟綢緞馬褲上,從腿間漸漸濡開少女的第一抹紅。

那預示著成長的初潮,此時卻將鎮南王一家三口拍打的俱都喘不上氣來。

端密太后與當今聖上是同歲,卻是先帝唯一的皇后。她曾有過一個兒子,可惜未及年滿十八就不幸夭折了,從那以後她將全部希望寄托在同族外甥女的骨肉上,大皇子這麼多年來能夠隨心所欲、為所欲為,與這位太后娘娘在身後不斷替他收拾爛攤子很有關係。

傳說中,端密太后是大夜開國以來最美麗的后妃,也是最年輕的太后。

直到現在已知天命的年紀,她依然每日華服美妝,風姿勝過這後宮一大半的年輕妃子。艷陽和驕陽兩姐妹已經算是上京城女子中容貌拔尖的了,可在年過半百的端密太后面前,也不過堪堪打個平手而已。

艷陽因為前幾日寶和殿裡的那場大鬧,到了今日氣色還依舊萎靡,她穿著一身素服,襯著那蠟黃的臉,讓人一眼看到就不由得心頭一沉。

驕陽要好她許多,雖然也是穿了一身全黑的袍子,但她的妝發卻依舊理的妥帖,整個人精神也不錯。端密太后賜了茶,她氣度從容的緩緩坐下,不動聲色的低頭細品。

「兩位公主不幸痛失愛子,還望保重身體,切勿太過哀傷。」端密太后面有憂色,關切的叮囑。艷陽本木著臉,一聽這話觸動傷心處,又直直掉下了淚來。

驕陽卻微微一笑,昂頭對著端密太后說道:「太后娘娘秘宣驕陽與皇姐進宮,難道只是為了聊表哀切嗎?」

差點忘了說一句:驕陽雖然不是長公主,但卻是先帝最得意的女兒,當年她曾單人匹馬連勝十八場春祭選拔,智勇雙全,罕有敵手。先帝曾當著眾大臣的面讚過她,說驕陽若為男兒身,皇位則非她莫屬。

即便沒有皇位,她的姿態也比任何一個皇族子弟都要來得高。因此端密這個以美色與心計上位的皇太后,驕陽可從不曾放在眼裡過。

端密太后被她如此直言頂撞,卻絲毫沒有著惱,反而笑笑的歎了口氣,讚道:「驕陽果真是快人快語。」

「太后謬讚。」驕陽放下茶,既然已經說破,她索性就站了起來,更加的直言不諱:「太后娘娘,驕陽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但以你前一陣對付紀家的那點手段來看,恐怕對驕陽沒有多大的用處。」

端密笑起來,搖了搖頭,「要不是看在艷陽的面上,本宮也不願意只那樣的小打小鬧。」

驕陽也不反駁,只但笑不語。

「艷陽,」端密太后溫柔的笑著,聊家常一般,「你在想什麼?怎麼也不說話?」

艷陽公主抬頭,白慘慘的一笑,「太后娘娘,我現在只想著我的兒子,他死了,我要為他奪回本該屬於他的東西——我要以鎮南王世子的爵位為他下葬,還要白虎令為他陪葬!」

端密太后神色很是同情,認同的對她點了點頭,又說:「可是,如果我們對付紀府的話,紀霆和你的兩個兒子必受牽連,那可怎麼辦才好呢?」

「誰許你對付紀府?!」艷陽公主立即跳了起來,「我要你對付的是紀南!」

端密太后一笑,並不與她辯駁,而是問驕陽公主:「艷陽要鎮南王世子的爵位與白虎令,驕陽呢,你想要什麼?」

驕陽被問及此,居然動人無比的笑了起來。

她笑著,嘴裡森森的答道:「我與皇姐一樣,為我兒子張羅一件陪葬,」她聲音更輕,柔和的可怕,「——紀、南。」

千密殿中一陣沉寂,忽然響起清脆掌聲——端密太后明艷艷的笑著,拍著手掌,舒心異常的神色:「好呀,除掉一個紀南,你們姐妹倆各取所需。」

「太后娘娘,您呢?」驕陽微笑著問。

端密並不回答,笑著用帕子掩了掩嬌紅欲滴的唇,眼神亮的可怕。

**

皇帝擔憂慕容巖的身體,執意不肯放他出宮,慕容巖便就近也留在了朝陽殿內,命姚遠日日來替他診脈換藥,皇帝自己也時常親自來探望。

這天皇帝前腳剛走,慕容巖收拾著棋子,忽然紀南從殿外經過,他轉頭看到,柔聲叫住她:「小四?」

紀南見他在,笑著走了進來,「殿下怎麼不去休息?姚醫正囑咐過您最好多多臥床。」

慕容巖招她走得更近些,輕笑了聲,說:「沒有別人的時候還是叫我二哥吧,你每次那樣叫我,我的傷都會好得快一些。」

聞言,紀南忍不住調皮:「那我今日喊你一百聲『二哥』,明天你的傷要是沒有痊癒的話,以後我可再不叫你了。」

慕容巖笑的捂著胸口咳了起來,緩下來後,他揚著那笑容看了她許久,半晌輕聲問道:「心裡好受些沒有?」

自從得知紀東的死訊,她再沒笑過。

紀南笑著搖了搖頭,「我在星涯山上做決定的時候,就預料到回來之後會面對現在這樣的局面。其實沒什麼好難過的,我不難過,沒有立場難過——哪有人裡外都有好名聲的呢?既然我已經選擇了大夜,就不再期望別的了,以後,還要連紀東未盡的那一份一起背起,」她看著慕容巖,輕聲認真的說:「二哥,我這輩子……我已認了。」

有選擇就有割捨,她為大夜割捨的,是她自己。

慕容巖明白她的意思,但他現下心裡有大事隱忍著,不能對她多說,只好溫柔一笑,揭不過提,轉而問她:「你這是要去哪裡?出宮嗎?」

紀南點頭,「回來已經有兩日了,我想回去家裡給大哥上柱香。」

「小四……眼下時機不合適。」慕容巖聞言皺了眉,婉轉勸道。

紀南搖頭,「我不怕面對二娘,你放心。」

她頗有些生死置之度外的坦蕩,這比之前不笑不哭的她更讓慕容巖來得擔心,等來姚遠密談時,他因此而顯得有些急躁。

姚遠對他將計劃提前的如此倉促,表現的十分擔憂,「殿下,」他收起那標識著上京屯兵的絕密圖紙,「這樣接二連三的大動靜,可能會引起皇上或者大皇子的警覺,於大事不利。」

慕容巖眼中寒光一閃。

「若是被察覺,就一不做二不休,立即發動全部的佈置。」他冷然拂袖,「我已等了太久,眼下耐心不夠了。」

「忽然的這樣著急,是為了紀小將軍麼?」姚遠篤定的問。

慕容巖抿唇默然不語,半晌,緩聲說道:「舅舅,我想親自向她證明:這世上還是有兩全其美的。」

「殿下此言十分欠妥,」姚遠不贊同他的話,「殿下的兩全其美若是成真,紀小將軍的兩全其美可就終生無望了。」

慕容巖聞言皺眉,思索良久,最後幽幽的說道:「我會將大夜治理的更長盛久安,不必再由她一個女子費心守護,到那時,她只要留在我身邊,自然就兩全其美了。」

姚遠站在他身後的影裡,默然不語,笑著搖了搖頭。

**

驕陽與艷陽出了千密殿,同乘一車往宮外去。

艷陽倚在車中軟墊上閉目養神,驕陽坐在對面,盯著她看了半晌,悠然出聲:「皇姐,你手中有能置紀南於死地的大秘密,對不對?」

艷陽驀地睜開眼,那一瞬間她的眼神,讓驕陽得意的笑了起來,「果然被我猜中了?」

艷陽望著胞妹,幾番掙扎,還是冷了臉下來,「驕陽,」她輕聲說道:「就算我三個兒子都被紀南害死,我也不會容許你們傷害紀霆半分。」

「皇姐果然對他情深意重,即便那個男人一輩子也不曾愛過你。」驕陽語出諷刺。

艷陽閉上了眼,淡淡的:「隨你怎麼說。但我將醜話說在前頭:紀霆、紀府若有半點不測,我一定將帳全部算在你與那個千密太后的頭上。驕陽你該知道的:我或許沒有手段籠絡住一個不愛我的男人,但我絕對有能耐毀掉我不在乎的人,公主也好太后也罷,這世上除了他,還沒有我怕的人。」

「皇姐不必在我面前逞威風,你的厲害我從小見識到現在,可曾見我有過半分忌憚你?要不是看在紀東與河越的份上,你以為我屑於與你聯手?」驕陽冷冷的,「紀南不同別人,他是暗夜谷的門主,朝中兩位最受寵的皇子又都與他相交甚好,你若不想獨自對付這塊硬骨頭,我反正只要她的屍體而已,大不了拚個玉石俱焚吧!河越一死,我如今什麼都不怕。」

驕陽本身就是那種極具感染力的女人,更何況如今與艷陽有著共同的蝕骨傷痛,艷陽聽著她的話,依舊在軟墊裡歪著,只是那不知何時睜開的美目中,忽閃著極複雜的猶豫神色。

**

紀南從紀府正門進去,沿路遇到許多人,所屬艷陽的宮人們自然對她怒目而視不提,可就連原本紀府自己的下人們,也因為這期間光怪陸離的傳言與大少爺坐實的慘死,而對紀南很有些不如從前。

進到靈堂,一眼望去四處都是白的,紀西紀北一面一個,正木著臉跪在那裡燒紙,眼角瞥到有人進來上香,無精打采的磕頭回禮,等一抬頭見來人是紀南,兩人一色的面上一喜,又立刻俱都瞬間暗了下去。

兄妹三人與躺在棺木裡的紀東,相對默默無言,半晌紀西歎了口氣,「父親與大娘在後院。」他輕聲說。

紀南勉強對他們微微一笑,起身往後邊去了。

小離也在那裡,鎮南王夫婦正與她說著什麼,遠遠就見她扁著嘴直搖頭,見到紀南出現她驚喜不已,奔上來抱著她腰,開心的叫她:「小四哥哥!他們說你不敢回家,我說你一定會回來看我的!你果真回來啦!」

紀南苦笑,撫了撫她,輕聲說:「我們小離又長高了。」

小離點頭,又要說什麼時,被紀霆打斷:「小離,到書房去,昨日的書還沒有抄完,今天太陽落山之前你要是還抄不完,罰你不許吃糖!」

這懲罰委實嚇人,紀小離白著臉驚恐不已的一溜煙跑了。

只剩一家三人了,紀霆扶王妃起來,到紀南面前,王妃一把摟住紀南,緊緊的,良久她嗓子裡逸出一聲顫顫的歎息:「我的孩子……」

「母親,」紀南笑著撫她背,「我回來了。」

「小四,你回來就好!我只要你好好的!」雖然紀霆還在一旁,但王妃已忍不住淚崩,「紀南,你只要好好的活著,不管做什麼,我永遠相信你。」

紀南無奈的撐著笑,摟著母親枕著她的肩膀,眼睛看著她們身後的父親,她的眼神柔和而堅定,「不管做什麼,我都記得我姓紀,是您和父親的孩子。」

王妃連連點頭,紀霆神色如初,默了半晌,淡淡開口:「你沒有錯。紀南,你果真是我的孩子。」

紀南一笑,剛想說什麼,忽然間臉色劇變——「母親!」她白著臉將王妃拉開,眼神慌亂不已,那樣子,將本就虛弱的鎮南王妃嚇的險些暈了過去。

「小四!」紀霆扶住妻子,厲聲低喝,「什麼事情?!」

紀南定在那裡半晌,不敢置信一般,緩緩的低下了頭:她從宮裡騎馬出來,因此一身輕便騎裝,此時那銀色軟綢緞馬褲上,從腿間漸漸濡開少女的第一抹紅。

那預示著成長的初潮,本該讓做父母的深感欣慰的,可此時,它卻將鎮南王一家三口拍打的俱都喘不上氣來。

作者有話要說:過節的小朋友們同樂同樂喲~

上章說要寫個番外給你們過節開心的,在這裡——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紀南咬著他的唇,恍恍惚惚的笑,「那是連自己都背棄了也要守護的大夜啊……」手裡提起隨身帶著的白虎令,她的聲音輕的不能再輕:「二哥,這是命。」

艷陽公主下車時,六皇子慕容宋也恰好剛剛到了紀府。

「艷陽姑母。」慕容宋一見她,立刻跳下車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那張好看的小臉蛋上堆滿了乖巧的表情。

他是眾多皇子中唯一一個由正宮所出的,血統再純正不過,艷陽公主一向只將他一個當做親侄兒看待。

「阿宋,」她疲憊虛弱的對他笑了笑,「你怎麼來了?」

說著她下車,慕容宋便立刻上前攙扶,討好的眨巴著大眼睛,神色間有著恰到好處的哀傷,「我來給紀東哥哥上柱香。」

「……難為你記得他,」艷陽公主眼中淚光點點,在他手上輕拍了拍,「好孩子。」

「還有還有,皇祖母要我對艷陽姑母說一聲:除了這樣的事情,心裡難受是自然的,但別忘了她老人家也是當娘的,請您為了她老人家,可千萬也要保重自己。」慕容宋攥了攥艷陽公主的手,「姑母,別太傷心了。」

從紀南打了勝仗、紀東死訊傳來,艷陽公主就將整個宮裡都鬧的不得安生,慈孝太后是真心的心疼女兒與外孫,但又深覺艷陽如此做派有失皇家體統,一氣之下太后便病了,最近都沒有再見女兒。如今她病中托她最看重的六皇子帶來這樣一番話,讓艷陽公主聽了又是窩心又是心酸不已,當下扶著慕容宋,抹淚不止。

可待進到紀府,她就哭不出來了——一群下人們守在門口,一見她就撲了過來跪報:四少爺回家了!

回家?!「他」居然還敢踏進紀府?!

居然還去了紀東的靈堂上香?!

艷陽公主氣的渾身都發抖,心裡咒著紀西與紀北兩個不爭氣的,咬著牙恨不得立時嚼紀南的肉一般發問:「『他』眼下在何處?!」

「回公主的話:就在王妃院裡呢!」這一干老嬤嬤都是照顧了艷陽小時候又抱大了紀東三個的,這時表情狠厲更比艷陽,「一進門就高高仰著臉,誰也不放在眼裡!」

艷陽冷哼了一聲,猙獰著臉就衝向後院。慕容宋暗暗叫著「完了,還是來晚了一步」,回想起方才二哥沉著臉催他來紀府接護紀南回宮的表情,頓時打了個寒顫,拔腿就追。

**

府中人聽聞了動靜,也都趕了過來。小離從臨近的書房裡出來,見艷陽公主直直衝向鎮南王妃緊緊關著的房門,狀似瘋魔一般,她手裡的收妖書頓時「啪」的落在地上,立刻便勇敢的飛撲上前,抱住了艷陽公主。

撲倒了二娘,小離神色緊張的爬起來,騎跨在她身上,手指沾了口水在她臉上連連畫符,嘴裡唸唸有詞。

艷陽摔的頭暈眼花,被氣的眼淚都出來,正要伸手去撕扯那丫頭,急急從靈堂趕來的紀西與紀北一人一個,連忙的將她們分開了。

裡間紀霆聽得聲響這時出來,見院內亂作一團,連忙掩好了身後房門,鐵塔一樣穩穩擋在門前,然後提氣大吼:「都給我住手!」

他在家中是神一樣的存在,這一怒吼之下,所有下人都嚇得跪了下來,大氣不敢出。艷陽公主一愣,倚著紀西,兩眼充血,神情可怕的呆在那裡。

一顆小小的腦袋這時從紀北懷裡冒了出來,紀小離隔著兩個哥哥,奮不顧身的飛快結了一個印,遙遙比著艷陽的額頭,嘴裡大喝:「上請五方五帝斬鬼大將軍官十萬人降下!主為我紀家收攝宅內行客魍魎之鬼!」

紀北忙不迭的把她按回懷裡。

院子裡一陣死一般的寂靜,接著艷陽公主壓根忘了方才發誓咬下紀南肉來的事情,長吸了一口氣,兩眼一翻,「咚」一聲,活生生的被氣暈了過去。

紀小離見「鬼」終於離開了二娘的身體,她在所有人或驚或怒或無奈的眼神裡,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認真的說:「你們別怕,她沒事了。」

咚咚咚——那廂原本氣勢洶洶跟在艷陽公主的身後的老嬤嬤,也暈過去了好幾個。

噗……慕容宋站在院牆邊上,忍那情不自禁的大笑,忍的捶牆不止。

**

紀南歪在馬車裡,想著方才在房裡換衣時,母親又驚喜又高興卻又掩飾不住憂愁的臉,心裡的滋味與母親那時的表情一樣的複雜。

可再複雜也好,她此時此刻,翻來覆去的只想著一個人。

手指不由自主的按在胸口處,隔著衣料摩挲著那塊刻著他字的玉牌,想起那夜在衡州城他比月光更柔和的笑容,想起他在她臉頰上印下克制的吻,說:「快些長大!」

紀南淺淺的勾了勾嘴角。

「喂……」慕容宋坐在她對面,眼看著她從臉色慘白到面泛桃花,這會兒又捂著胸口笑的極?人,他忍不住惶恐,「要不要我回頭帶上剛才你家裡那個小丫頭?!」

紀南飛了他一眼,隨口問道:「二哥叫你來的?」

慕容宋不悅的皺了眉,「他是我的二哥,不是你的!」

紀南懶得理他,可他明顯並不願意罷休,足尖輕踢她衣擺,「你穿這衣服可真可笑!」他嘲笑她身上那套空落落的黑色騎裝。

那是紀霆的,紀南這一年竄了個子,又在外打仗,王妃房裡她原本的衣服根本已穿不下了,慌忙之間只能換了一套她父親的,此時被他如此輕蔑,紀南很是不快,睜眼狠狠瞪了他。

慕容宋冷笑,「紀南,尾巴不要翹上天了,這世上好人多,但絕沒有人完全是好的,你別以為你遇上的就是萬里挑一,小心著點吧!」

他這話裡有話,紀南聽的頗為不舒坦,乾脆閉上了眼睛不理睬他,慕容宋等了許久她也不反擊,悶悶的翻了個白眼,挪開位置自己去找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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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宋派了人先回去向慕容巖回明瞭發生何事,因此他們倆到朝陽殿時,慕容巖已經等在了殿門口。

見紀南穿著一身不合身的騎裝,慕容巖起先也是微一詫異,可旋即他眼裡閃過亮光,往前一步,不由分說的搭上了紀南腕間的脈,片刻,他依舊沉默著,眼裡的星光卻已耀的阿宋直皺眉。

「我肚子餓了!」他在一旁不甘示弱的叫了起來。

慕容巖連看他一眼都未曾,只柔聲問紀南:「小四,餓不餓?」

紀南點了點頭,慕容巖便攜了她的手,唇角的笑意溫柔的像春天田野裡的風,「走,今天我親自下廚。」

阿宋本吃醋不已,聞言頓時驚的嘴都合不上,口水直流的跟在兩人後面,儀態全無。

令小六皇子如此失態,咱們二殿下的手藝當然得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縱使已不是食用羊羔肉的最好時節,他依舊將整席的羊羔宴料理的香傳十里,慕容宋綠著眼睛撲向一看色澤便已令人食指大動的烤羊腿,啃的滿嘴流油。

慕容巖親自給紀南盛了一碗老薑枸杞羊肉湯,「趁熱喝。」

紀南在他給她搭脈時就有些猜到了,這時不自在的低著頭輕聲問他:「……你知道了?」

他那時正斟酒,玉瓷一樣的胎薄青花小酒杯捏在他玉瓷一樣的手指間,側臉在遠處燈光照映下如剪影一般,紀南看得心跳加速,別過了臉去小聲嘀咕:「你還有傷在身,不能喝酒。」

慕容巖粲然一笑,盯著空氣裡某個不具體的點,並不看她,低低的說道:「我高興。」

**

他們所在地處朝陽殿最東,三面環山,此時宮人們已被下令不許靠近,四周靜的連飛鳥都沒有一隻。

慕容宋捧著圓溜溜的肚子,很不情願的被打發走了,只剩下那兩人獨對,紀南披著他的袍,歪著頭看篝火上的羊架子,慕容巖摸了摸她的頭髮,笑著含蓄問道:「可有哪裡不舒服?」

紀南無精打采的搖頭,將白天紀府發生的事情大概說了說,末了搖頭自嘲的笑著:「自古以來青史留名的大將們,無不殺伐果斷、叱吒風雲,我雖在捨家取義冷酷無情上學足了他們,這心境卻始終不得開闊呀!」

慕容巖撫在她頭髮上的手頓了頓,然後單手將她整個人攬了過來。紀南並不抗拒,任他將自己抱在膝上。春夜的風並不溫柔,她縮著脖子往他懷裡靠了靠。

「你學他們幹什麼?也想名垂千史嗎?」他下巴抵在她額前,聲音裡帶著濃厚的笑意。

紀南搖了搖頭,「人死了什麼都不知道的,我不在乎那個。」

慕容巖唇邊盪開一個溫柔的笑,聲音更輕:「說得好。」

紀南也一笑,抬起了頭來,「殿下,我不在乎任何其他,此生……我只為大夜而活。」

慕容巖默了默,還是笑意淺淺的:「你的一生還有很長,果真已下定決心?」

紀南不答,凝神看著他的眼睛。

她的眼神太過清澈,慕容巖不忍多視,伸手遮住她雙眼,低頭並擁緊她,在她唇上印下深深輾轉的吻。

清冽的氣息交纏裡,他雙眼寒澈如冰,「那麼,我也在那個『任何其他』裡面嗎?」

紀南咬著他的唇,恍恍惚惚的笑,「那是連自己都背棄了也要守護的大夜啊……」手裡提起隨身帶著的白虎令,她的聲音輕的不能再輕:「二哥,這是命。」

**

車伕打扮的暗衛悄無聲息跪在眼前時,慕容巖手中正把玩著屬於他的那面青龍令。

小四一定已經有所洞察,否則不會以青龍白虎令提醒他。

只是她畢竟心思不深,稍有察覺後並不下手查證,卻來試圖點醒他。

可此刻在他看來,該醒的實在應是她。

「殿下,那日馬車中兩位公主的談話,就是這樣了。」暗衛稟報完,低頭跪著等待。

良久,慕容巖才沉沉開口:「你回去等我命令,一旦接到暗號指示,就想方法將紀南是女兒身一事告之驕陽公主。」

那暗衛是他一手培養的死士,只絕對服從命令,不管其他,當下領了命令告退,回驕陽公主那裡當車伕去了。

待人從窗戶外一閃消失,姚遠從裡面踱步出來,面上頗有些驚訝:「殿下要幫她們害紀南?」

「我怎麼會害她。」慕容巖垂著眼,面上一絲表情也沒有,這恰恰是他危險極了的表情,「如今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他抬起頭,目光深深如同這漆黑的夜,「她太小了,還不能想像如她自己所說那般過一生,是一件多麼辛苦而危險的事情。而我,不允許她一輩子過得辛苦。」

「殿下,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沒有哪個女子當一輩子大將軍還會快樂的!」慕容巖眉眼間冷意重重。

姚遠爭辯中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其他女子沒有一位像殿下這樣的人守護罷了!」

慕容巖驚訝的抬頭,不敢置信的看著往常完全支持他的母舅。

姚遠自知失言,咬舌半晌,搖了搖頭,苦笑著道:「殿下若果真成功變了這天,哪怕屆時已借兩位公主之手還了紀小將軍的女兒身,恐怕也難逃一輩子為小將軍所記恨。殿下明知如此,仍要說舉事全都是為了她嗎?」

「舅舅,」慕容巖看著他,緩緩說道,「那時她將是我的皇后,那不比將軍一職更能造福夜國百姓嗎?」

姚遠望著唯一的外甥,目中幽光閃爍,神情十分之複雜。最後,他一聲長歎,終於放棄勸說:「孰是孰非,殿下自己拿捏吧,臣仍是那句話:我們……都只希望你平安如意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姻緣》出版名改為《聽說姻緣命中注定》,這個月中旬就要上市了,因為店長兔子很懶而我的筆名又太長的緣故,簽名書數量有限,所以現在開啟預訂——

PS:書出來以後,當當或者卓越等都是打折的,而淘寶店因為是兔子將書寄給我簽好,我再寄出去,她再寄給各位,因此書是全價不打折的,但是有各種的周邊贈品贈送。大家只選對的,不選貴的喲~

PPS:我的字實在是很……性格的……

PPPS:大家真的要慎拍啊慎拍啊!

六一寫的特別番外,是流光系列的,有同學說註冊不了論壇(管理員姐姐說QQ郵箱無法註冊論壇,請換一個別的),所以貼來這裡:

流光系列番外之六一兒童節特番

(兒童節歡樂一下,請忽略文中各家寶貝的年紀,全都當學齡前看待叭~)

小孩子最愛學大人的動作,某個晴暖的下午,秦宋正在手舞足蹈的打遊戲,秦乖乖小小的一團在他旁邊的地板上,有樣學樣,秦宋眼角瞥到,抬了抬眉毛,把手貼在臉上——乖乖依樣畫葫蘆。

然後秦宋摸了摸自己的臉,很陶醉的樣子——乖乖「咯咯」笑著學他。

接著秦宋假裝大力的給了自己一巴掌——可憐的秦乖乖想也沒想,胖乎乎的小爪子狠狠拍在自己白嫩的小臉上……響亮的「啪」一聲過後,乖乖愣了愣,終於「哇」的大哭起來……

第二天秦宋樂不可支的跑到了李微然家裡,對著李慕依樣表演了一遍,李慕驚訝的看著他給了自己一耳光,半晌眨了眨眼睛:「六叔疼嗎?慕慕給你呼呼噢~」

小禽獸不死心,跑去了腹黑三家,陳安安跟著媽媽去大BOSS家做客,陳小小和容二家豆豆玩在一起,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和秦乖乖一樣天真中計,小禽獸捧腹哈哈大笑,可一轉身,原本在書房開會的腹黑三和桃花二已經齊齊站在他身後,容二瞇了瞇眼,開始把拳頭捏的嘎崩嘎崩響,而腹黑三伸指推了推眼鏡,在寶貝女兒的哭聲裡對小禽獸很「溫柔」的笑了笑……

從陳家出來,心靈與**備受創傷的小禽獸哭喪著臉去大BOSS家告狀,顧煙與安小離聽他說了事情經過,笑的連氣都喘不上來,秦宋大怒,趁他們不備閃去了樓上,大BOSS家三胞胎與陳安安都在那裡。

吃貨梁越對於食物之外的東西顯然都不怎麼感興趣,小梁星很給面子的看著六叔表演,秦宋動作全都做完,期待的看著她,梁星默了一默,很苦惱的發問:「六叔,明天幼兒園開學,你說我穿粉紅色的好看,還是粉白色的好看?」

秦宋嘴角抽搐,把臭美的小姑娘放一邊,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陳安安和顧陽身上,那兩個小傢伙果然比吃貨和自戀狂給面子,眨巴著純真的眼睛與小六叔玩,笑的「咯吱咯吱」,秦宋摸臉,他們也摸自己的臉,有樣學樣。

最後**部分,秦宋假裝大力的給了自己一巴掌,飽含期待的看著他倆,陳安安和顧陽對視一眼,接著雙雙伸手,學著秦宋的樣子用力的揮耳光——在秦宋的臉上。

日落西山,雞鴨回窩,小禽獸帶著兩邊掌印與心靈**的雙重創傷,哭著跑回了家……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如今啊,幾十年的光陰在他與她之間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當他又這樣皺著眉站在她面前時,她卻再也不是誤闖他馬車的明烈少女。

人生若只如初見。

西裡自從陣亡了裡耶這員大將,就再沒有主動向衡州城內發起進攻過。邊界上的大軍沒了主將,頓時六神無主,只好俱都原地待命。

而朝中,西裡王子一刻沒有怠慢的,抓緊時間進行了一次雙方勢力的大洗牌。這位王子堪稱雷霆手段,凡是裡耶的黨羽,該流放的判了砍頭,該殺一個的滅了人家全族,一時所牽連者甚眾。

等到這些人都被殺光了,朝中除了他的心腹黨羽,只剩下的以往裡耶與他爭鬥時的中間黨派,原本那些並不足以問罪的,誰知不久之後,那些人陸陸續續的無故身亡,噎一個不少的全都死光了!

有直臣看不下去了,向西裡王那裡告狀,西裡王派人徹查,可卻無論如何都查不出丁點人為破綻,只能以暴病處理。最後連那告狀之人都無聲無息的死在家中,自此,整個西裡朝中上下,對這位王子再無異聲。

王子一貫主張與夜國修好,初步掌控了朝中勢力之後,衡州城外的西裡大軍立刻接到了西裡王的命令,一夜之間撤了兵回雍京去了。

吳乾見人已走遠了,大開城門,率領夜國大軍敲鑼打鼓的追了一陣,然後按照慕容巖留信所說,斬馬星涯山下,以碑為界,從此與西裡遙遙相望。

至此與西裡一戰,大夜不僅守住了夏城,奪回了衡州城,更將兩國邊界線推至星涯山,這實在是前所未有的奇功一件。

皇帝龍顏大悅,連押送糧草的六皇子與水丞相的小孫女都賜了重賞,更不用說幾位立下了汗馬功勞的主將與出謀劃策的監軍。

吳乾還未回京,聖旨與賞賜已經送到了衡州城去,連帶他上京城中的家眷與他的乾爹吳彥宏吳大太監,俱都得了豐厚的賞賜。

二皇子殿下慕容巖有勇有謀,封忠勇王,賜入朝議事。

鎮南王世子紀南,封神武大將軍,賜入朝議事。又因其未滿十八,皇帝特賜宮內隨意走動,教導宮中年幼皇子們騎射武藝。

紀東被俘一事不提,只問其慨然殉國事跡,皇帝封了他為英烈將軍,賞以二等大將軍之禮風光大葬,並准其鎧甲入「聖甲堂」。

紀家一門雙勇,雖此時還在喪事中,卻也有不少人前來道喜了。

只是來者十有八九向紀霆恭維紀小將軍少年得志、英勇更甚紀大將軍當年,絕口不提紀東。

一旁艷陽公主聽了固然冷笑不止,就連紀東兩個胞弟紀北與紀西,都是一臉強忍的黯然。

幾日後,到了紀東出殯的日子。皇帝的聖旨一早下到紀府,宣旨太監進門剛清了清嗓子,後頭衝出來了艷陽公主,劈頭搶了他手裡的聖旨,揚手就扔了出去。

明黃的絹布在空中展開,因那卷軸重量又飄落下來,滑稽的掛在了院中樹梢上。宣旨的太監見此,嚇的魂飛魄散,當即軟腳跪地,對著那掛在樹梢的聖旨連連磕頭,紀府的青磚地冷而硬,他那額頭幾下便磕破了,頓時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皇帝得了回稟後,當即大怒,立刻將紀霆與艷陽公主一併召入宮中。

艷陽公主對她的皇帝胞弟絲毫不假辭色,揚著臉一字一句的問道:「本宮的兒子為大夜慘死,皇上一個二等大將軍就想打發他了?」

慕容天下猛的一拍桌子,正欲發怒,一旁慈孝太后無聲而哀求的看了他一眼,他生生忍住怒氣,半晌歎了口氣,「皇姐好不明理——紀東不聽軍令、私自帶兵出營在先,被俘殉國在後,此事軍中早已無人不知,皇姐若為紀東好,就不該再糾纏這功勳不放,否則真要論起來,這個二等大將軍的頭銜,已是朕這個舅舅對紀東的偏袒了。」

這番實話太重了,艷陽公主聞言,「刷」的便白了臉,身形搖搖欲墜。慈孝太后極為不忍,忙命身邊人去扶她,卻被她揮袖趕開。紀霆就站在她身邊,這時伸手將她扶穩,艷陽倚住他,一下子無力,垂著淚靠在他臂上。

「皇上,公主哀思過重,此刻言行不能以常論,還請皇上與太后恕她的罪。犬兒出殯時辰將至,請皇上與太后開恩,容公主與臣先行告退,回去送犬兒最後一程。」紀霆扶著艷陽悶聲說道。

皇帝與太后當然是巴不得他趕緊把艷陽公主帶走,艷陽在紀霆手裡,也就不再與弟弟母后爭論。可等他們出了宮,紀霆扶她上馬車時,卻被她揮手推開。

「紀霆,」她啞聲開口,「你休了我吧。」

紀霆不語,伸手持過她,將她往車上送。艷陽推了他一把,然後反手拔了頭上的釵,並不刺向他,反而向自己劃去,紀霆低喝了一聲,劈手奪過金釵來,將她制住,又命周圍下人統統迴避。

艷陽此時烏髮盡散,面無表情的靠在馬車上,而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皺著眉背著陽光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語的緊盯著她,眉眼俱都隱在輪廓的陰影裡。

這場景,簡直和幾十年前他們初見時的一模一樣。

那時候他還不是鎮南王呢,甚至尚無婚配,剛剛從戰場回來,是名滿上京的少年英雄。而她年方十八,青春尚好,美麗更比十二月艷陽天氣。

如今啊,幾十年的光陰在他與她之間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當他又這樣皺著眉站在她面前時,她卻再也不是誤闖他馬車的明烈少女。

人生若只如初見。

艷陽無端端的笑了起來,雖眼角已添年歲痕跡,但她畢竟還是傾國傾城的貌,迎著紀霆肩頭漏下來的光線,她這一笑簡直如同萬千牡丹花一齊盛開,「紀霆,鎮南王世子的身份與白虎令,總有一樣要給紀東陪葬的。若你鐵了心要將那兩樣都留給紀南的話,那你立刻就休了我吧!將我趕出紀家去,否則,我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可怕事情來。」

她這番話說得極平靜,亦極篤定。

紀霆抿緊了唇,上前一步,緊盯著她的眼睛,低聲輕輕的問她:「艷陽,你想做什麼?」

「還我兒子公道,」艷陽語氣淡淡的,「你們不還,本宮就親自替他討回來。」

「艷陽!」紀霆終於動怒,眉眼之間壓著烏沉沉的雲,「那也是我的兒子!」

「但不是你唯一的兒子,更不是你最看重的孩子!」艷陽悲傷而不甘的含著眼淚,冷冷的笑起來,「否則為何爵位與白虎令你一樣也不肯給他?紀東走得這般淒慘,若你也像我一樣的心疼他,為何那兩樣一樣也不肯給他呢?!他是你的長子!」

「爵位只傳嫡子。」紀霆冷冷的。

「白虎令呢?!」艷陽激動了起來,兩眼中彷彿燃著火光。

紀霆的眼裡終於泛起了波瀾,他此刻的聲音低的簡直嚇人:「你問我?艷陽,當年若不是為了白虎令,今日你我何以至此?」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第一次提起……他與她的當年。

艷陽公主聞言臉色一下劇變,呆了半晌,她眨了眨眼睛,低下了頭去,極輕聲說了句:「我就知道你心裡一直在怪我。」

紀霆再沒出聲,默默的伸手將她攙上馬車,他自己也坐了進去,直到送殯回去,兩人也再沒有目光交集過片刻。

**

衡州城戰事已了,不多時西裡王派遣了使者,帶著措辭友好的信與綿延幾里的禮品馬車,跋山涉水的來到了上京城,向大夜國主傳達修好之意。

西裡如此主動,慕容天下自然高興,命人盛情的款待了使者。使者回去後,將上京的繁華與熱情生動的描繪了一番,西裡王聽了也極高興,立時又派了唯一的西裡王子與自己膝下最疼愛的小公主,帶著措辭更友好的信與綿延十幾里的禮品馬車,浩浩蕩蕩的又拜訪了一次上京。

西裡王子是未來的西裡王,帶來的小公主也是西裡王的女兒裡面最出挑的,大夜因此倍覺西裡的誠意,接待兩位貴客時更是無比慎重。

慕容宋被他父皇派去城外迎接西裡王子與公主,回來朝陽殿後,他嘻嘻哈哈的向慕容巖欲紀南形容那小公主的模樣:雖年歲尚幼,聽說還不及他和紀南大,人卻已經出落的窈窕動人,且與上京城那些水靈靈的漂亮姑娘都不一樣,美的別有一番風情。

紀南正在前窗邊的榻上讀書,聽耳邊他不斷聒噪,放下書微笑打趣他:「當真這麼美?那不如殿下去向太后討來做妃子吧!」

慕容宋正要跳腳和她吵,眼角瞥到一旁的二哥,頓時挑了挑眉:「就算討,也是討來給我二哥!」

後窗處的書桌上慕容巖正練字,凝神提腕,下筆絲毫不亂,彷彿沒有聽到那邊他們正在說些什麼。紀南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陣,心裡一陣的黯然。

自那夜美味至極的全羊宴後,他對她冷淡至極,兩人整日裡在一個書房待著,佔著相隔遙遠的兩扇窗,一個讀書一個寫字,一天下來同進同出甚至同桌用膳,卻沒有幾句話說。

慕容宋見紀南望著二哥的眼神落寞不已,心裡高興的一塌糊塗,當下更是得寸進尺,洋洋得意的裝腔作勢道:「唉……我二哥年紀真不小啦!換了別人都已經是當爹了!眼下連爵位都已有了,如何卻連個側妃都沒有呢?皇祖母與父皇可都提了好幾回了,這上京城這麼多家姑娘二哥都不中意,莫非果真與那西裡的漂亮小公主有緣?」

此言一出,紀南果然如同被咬了舌頭一般,默不作聲的低下了頭去。

感覺到原本不時盯著自己的那道柔軟視線消失,慕容巖抿了抿唇,抬眼看了低著頭的紀南一眼,然後轉向正在偷笑的阿宋,淡淡說道:「再多嘴一句,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溫柔有禮的二皇子殿下難得顯露如此暴戾的一面,囂張跋扈如小六皇子也是膽怯不已,閉了嘴鼓了鼓腮幫,他縮著腦袋一言不發的溜了。

**

當晚,皇帝親自設宴款待西裡王子與公主,並欽點了三位最受寵的皇子,以及各王公貴族家幾個拔尖的青年才俊們列席陪宴。

二皇子殿下因去慈孝太后處讀經,便未曾與六皇子同行,從慈孝太后處回朝陽殿換了衣服後,才獨自一人前往初華殿。其餘兩位皇子都已早早的去了皇帝那裡,他也正要過去,卻在殿前迎面遇到一個似曾相識的漂亮丫頭,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這丫頭眼下的這副打扮,與當日裡耶大將軍府裡可是一個天一個地。慕容巖也是從她左眼下那顆小小的淚痣上,才一眼認出了她來。

「你……」他微一怔,電光火石間已想通,看了眼她身後畢恭畢敬的大群宮人,他對她親切展顏一笑:「這位可是遠道而來的西裡公主殿下?」

那漂亮小公主聞言笑了起來,那笑容果真比西裡最美的星旻花還要美上千百倍。只是不知為何,她身後的那幾個西裡侍從一聽她的笑聲,一個個頭埋的更低。

「我叫傾城。」她天真無害的眨著眼睛,仰著臉純純的看著慕容巖。

慕容巖十分有禮的向她點了點頭,微笑道:「我是大夜的二皇子,慕容巖。」

「慕、容、巖,」年幼的少女邊曼聲吟他的名字,邊一眼不眨的盯著他好看的臉。

她長了一雙充滿異國風韻的美目,黑黑的瞳中印著面前翩翩皇孫的月白衣衫,立即又是一笑,俏皮可愛的對他伸出了手來,「你還欠我一顆解藥呢,快給我吧!」

那日在裡耶將軍府中,他將同是潛入府中的她當做府上丫鬟,隨手餵了她一粒補氣的丹藥,卻誑她說那是西裡最擅製毒的左相獨門配置,逼得她有問必答。後來他臨走時,因為怕她立刻聲張引人追捕,又騙她說三日後才會給她解藥。

事後他一心繫著紀南,早將此事忘去了九霄雲外,卻沒想到還會再次遇到她,更沒想到她堂堂西裡公主,竟將此事當著眾人的面就這樣說了出來。

這可是個當真不怎麼妙的訊號呀!

慕容巖看著她無邪卻熱烈的眼神,想著方才紀南一低頭的落寞神色,心中已數番盤算,面上卻任裝作恍若無事的樣子,也不回答她的話,只溫和一笑,與她相請著進了殿。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來自西裡的漂亮小公主與她那英俊的王子兄長一樣,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原話,臉蛋長得美脾氣又活潑,這來宮裡才一日,就已頗有好評。聽說面見兩位太后時,連一貫挑剔苛刻的端密太后都對她和顏悅色的。

西裡王子此刻大概在內殿,與皇帝商談兩國邊疆之事,大皇子與六皇子必定隨側。慕容巖有心參與,可那小公主眨巴著眼睛跟在他身後寸步不離,他也不好就此撇下她。

紀南到時,就見一大群的宮人正伺候著那兩人說話,小公主仰著臉笑的天真明媚,而咱們的二皇子殿下微側著臉,那雙顛倒眾生的桃花眼溫柔的彎著,神色不知道有多麼的動人。

這晚宴還沒開始,紀南卻瞬間就已經飽的胃都漲疼。

水蔻蔻這時走了過來,與她並肩站了,也看著那兩人,半晌她冷哼了一聲,偏頭小聲的對紀南說:「紀南,我們這麼好,你要老實告訴的我:他是不是在西裡的時候就招惹人家了?」

紀南一怔,矢口否認「沒有!」

水蔻蔻心內自然是不信的,卻也不能如何,咬著唇憤憤的遙遙望著那邊,忽的,一轉身挽了紀南就走,還頗有些氣呼呼的:「不看他!不看他!有什麼稀罕!」

紀南被她拽的跌跌撞撞,看了她兩眼,問道:「蔻蔻,你喜歡他?」

水蔻蔻猛的停下腳步,睜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語塞:「我……」

大夜的女子雖生性果敢爽朗,但在情事上到底還是羞澀的,被紀南這麼直截了當一問,她頓時羞紅了臉。

紀南見她這番神情,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

這是個多麼好的姑娘:美麗、聰明、勇敢、仗義。與那個人簡直是天生一對。而且她一直毫無條件的將自己當做朋友,在西裡時曾多次出手相助。水丞相也因為她,在端密太后整治紀家的時候力挺紀霆。

紀南想起慕容巖溫柔纏綿的唇,看著面前面飛紅霞的水蔻蔻,心裡又是矛盾又是害怕。

水蔻蔻將手裡帕子擰的不成形狀,終於抬起了頭來,四下無人,她下定了決心,附在紀南耳邊輕而喜悅的說道:「整個上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他來了……我心裡也是!雖然我爺爺並不最中意他,我卻已經暗自下定了決心,紀南,你可要幫我!」

紀南眼神複雜的看著她,不敢答應,低下了頭去。漸暗的天光裡,她臉上陰影重重,睫毛如蝶翅般輕輕顫動。

**

開宴。

西裡與大夜兩國邊疆的事宜,顯然經雙方擬定進行的極順利。慕容天下滿面笑意,落座時他命自己一向最看重的二皇子殿下相陪王子。

那兩位皇子一個輪廓深邃俊朗,一個眉眼如畫溫潤,此時比肩而坐,頓時引的在場女眷頻頻投以熱切目光。

傾城小公主安安靜靜的伴在兄長手邊,中途被皇后娘娘叫上前說了幾句話,回來後卻坐到了西裡王子與二皇子殿下的中間。仗著年紀小,又剛被皇后娘娘誇了活潑可愛,她給兩位皇子一人斟了一杯酒,笑著勸。

西裡王子自然是笑著喝了,慕容巖卻往斜斜對面遙遙看了眼,才端起杯仰頭一干而淨。

他看向的那裡,坐著紀南,她右手側是大皇子與六皇子,左手則是悶悶不樂的水蔻蔻。慕容巖看過來,她的心跳頓時止住了一拍,說不出的一種喜悅滋味。

水蔻蔻扯了扯她袖子,用嘴型說道:「他是在看我嗎?」

紀南心裡頓時油煎一樣,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胡亂點點頭。

水蔻蔻面上一喜,正要再說什麼,卻聽上頭皇帝問:「哦?當真?」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皇后正溫和的微笑著,輕聲向皇帝稟報著什麼,片刻皇帝坐正了身體,看向西裡傾城公主,笑著問道:「皇后說,小公主願為咱們大家舞一曲來助酒?」

傾城嘴裡正喊著一粒葡萄,聞言抿嘴一笑,徵詢的看了眼西裡王子,王子點了點頭,她這才站了起來,聲音清脆的說道:「皇帝陛下,傾城能不能斗膽高攀二皇子殿下——請他為傾城的舞奏一曲?」

她話說一半頓了頓,在場不少人的心也隨之狠狠的頓了頓。

皇帝看向他的二皇子,慕容巖便站了起來,從善如流的隨著傾城公主走到了堂前。

傾城顯然很高興,拉著他的袖將他送到琴前,慕容巖便在眾人目光裡淺淺的笑著落座,坐定之後,他伸手隨意的在那古琴之上撩了幾下,然後似是不滿那樂聲單薄,微皺眉搖了搖頭,他又一次看向了紀南那裡。

只聽他溫柔的開口:「蔻蔻,可願上來與我一同為傾城公主殿下合奏一曲?」

他果然看的是蔻蔻呀……紀南捏著酒杯麵無表情的想。

水丞相花白的長眉挑起,水蔻蔻卻已不顧這是什麼場合,未等皇帝示下,便歡歡喜喜的站起來,蝴蝶一樣的撲了過去。

她一身水紅色長裙,背影窈窕,腰肢纖細柔軟,一路如同行雲流水,幾乎是飄到了樂台前。

只見她試也未試,便直接在那古瑟前坐了下來,身上的長裙裙擺如同盛放的花朵一樣,好看的鋪在席位上,層層疊疊。

她纖細十指如同青蔥嫩白水靈,準備好了,她側臉對身旁的慕容巖一笑。

慕容巖亦回以淺淺笑容,實在是溫柔而繾綣。頓時連皇帝的眉都挑了起來,一臉興趣盎然的看著樂台上一琴一瑟的兩人。

二皇子殿下的主動邀約實在太過罕見,此時所有人都不再注意那西裡來的漂亮小公主,而是將複雜的眼神在那兩人與水丞相變幻莫測的臉上來來回回。

傾城公主年紀小小,遇此駁面之事居然也氣度從容,絲毫不介意的大方神色,她笑笑的從一旁舞姬身上扯了一根飄渺綾羅水帶,呼啦啦的展開,一旋身,將之軟軟的挽在了臂上。

慕容巖與水蔻蔻齊動,樂音如同山澗清泉般傾瀉而出,頓時殿內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除了這高山流水般的清美音樂,一絲嘈雜聲響也無。

傾城的舞姿倒是完全配得上這二人出神入化的合奏,她腰骨極軟,挽著煙紗質地的水帶向後仰去時,整個人更比那水帶的起伏飄落柔軟好看,一曲舞罷,贏了滿堂的喝彩聲。

她還了那水帶,勾著嘴角的笑意回到了王子身旁,只是之後直到宴畢,也沒見她再看過二皇子殿下一眼。

**

紀南直到散了宴走在回朝陽殿的路上時,眼前還浮現著西裡小公主妙曼的舞姿,以及水蔻蔻十指纖纖撫著古瑟、間或與慕容巖對視一笑的默契畫面。

如為女子,當如是啊……

涼月照滄州,她走在那如鉤月下,輕歎著氣。

她此生是無望了。

「如此良辰美景,紀小將軍如何望月歎氣?」身後忽然轉出來一個人,紀南背著他,只眼角瞥見月白衣衫的一角帶過,她裝作不聞,仍直直向那朝陽殿走去。

「哎……」那人追上來,在她踏進朝陽殿外門之前揪住了她後領,一把拎起來收進懷裡,消無聲息的避開已循聲而來的宮人,閃進了殿外小花園的假山後。

紀南被他單手橫著夾在腋下,一搖一晃間下意識伸手抓住他腰,他似乎低笑了一聲,隨手另一隻手按了上來,將她的手改為環著自己,他向假山更深處躍去……

**

紀南被放下來時,因為腦袋充血而頭暈腦脹的,人搖了一下還沒站穩,卻被迎面一股大力推的向後倒去,她的背靠上那嶙峋的山石,剛抬頭就被他低頭來重重吻住嘴。

今夜他似乎很不一樣,以往的他克制而溫柔,即便是在星涯山石洞裡昏迷不醒時,也未曾失態。

可他眼下的動作幾乎是在啃噬著她的……將她當做比任何仇人更恨的某樣東西一般,只想活生生拆吃入腹。

「放……開!」趁著他舔舐她嘴角的罅隙,她微弱的出聲抗議,他一笑,隨即便又重移上來,封住她的唇瓣狠狠輾轉著吮,她倔強的閉緊牙關,被他捏著下顎生生掰開,紀南酸痛不已,直流口水,他悉數裹了,長驅直入,吻的她比方才更暈更迷糊。

其實慕容巖原本只想嚇嚇她,誰叫她這麼不聽話的。

可是少年打扮的小小少女被困在自己懷抱之間,被他拿捏的只能乖乖仰著臉張著嘴任他親的模樣,實在是可愛極了,他越吻越深,到最後雖然不斷在心中勒令自己停下,可唇間卻只有更猛烈的索取。

紀南漸昏沉,軟軟的被他挾著,只知乖乖順著他的意,柔柔吮他侵略進來的舌,連自己衣扣被解開都絲毫未察覺。

而等她察覺時,他已很用了力在揉,揉的她很是發疼——那還是散發著清香的小青果,只有小小形狀與誘人氣味,當真咬開來的話,其實還是澀的。

「疼!」她從嗓子裡嗚咽開來,「疼……二哥!」

慕容巖輕笑,戀戀不捨的收回了手——真是個最知道怎麼惹他憐愛的臭丫頭!

他一隻手摟著她腰,另一隻手緩緩仔細整理著她的衣裳,將她胸前的扣子一粒粒扣好,他低頭在她面如紅霞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啞著聲音笑道:「方纔在殿上的時候,生我氣了是不是?」

紀南猛搖頭,依舊面紅耳赤的,不說話。

「嗯?」他用額頭抵了抵她,逼問。

紀南軟著手腕稍稍推開他,側臉看向一邊,吸了口氣,輕聲說:「我說『是』你會得意,說『不是』你會不甘心,得意或者不甘心,你都要欺負我……我不說!」

他未曾想到是這回答,一愣,片刻卻又欺了上來,含著她的唇「嗤嗤」的笑,桃花眼中泛著得意的波瀾:「那我就欺負到你說出來為止吧!」

他果真又要下口,腰上的大手也有不軌跡象,紀南胸前還火辣辣的疼著,嚇的連忙後仰,腦勺磕在山石上好大一聲響,她疼得兩眼眼淚打轉,哼哼著從實招來:「我沒有生氣……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否則西裡公主就要把你招作駙馬了……西裡可沒有桃花,你才不願意去呢!」

慕容巖向後退了半步,盯著她看著,神情陰晴不定,「你以為,我是為了留戀上京的桃花?」

他說這話,頗有些咬牙切齒的。

紀南笑了起來,神采飛揚的,「還有我。」

慕容巖冷哼了一聲,微別過了臉,紀南便很給面子的主動貼了上去,雙手環著他腰緊緊抱住。

「你以後不必顧忌我,」她的聲音輕而柔,「我知道自己在你心裡,這樣就已經很足夠啦。」

「是不管我身邊有誰的意思嗎?」

「嗯。」她輕聲肯定的答。

答完,被他猛的拉開,他低頭緊盯著她的眼睛,眼神憤怒而涼薄。

「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半晌他終於從齒間擠出這句話來。

紀南捧住他雙頰,就像他最愛對她做的那樣。

這個動作似乎對他有著極好的安撫作用,漸漸他眼裡的暴戾沉了下去。

紀南輕聲的開口說道:「在你喜歡我以前,我就已經就是這個樣子的了。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是完整的自己,也一定無法給你完整的小四,所以無論你給我的是怎樣的一份愛,我都甘之如飴,並且深以為幸。」

他聽著她說的,神色一點點隨之變化,聽到最後,他已沒了方纔的憤恨之色,眼神複雜的盯在她臉上許久,薄唇緊抿。

紀南被他看得低下頭去,感覺他火辣辣的視線仍在,她靠過去,依在他懷裡,靠在他肩頭輕歎了口氣。

慕容巖無聲的摟緊了她,閉上眼靜靜的體味著。

深、以、為、幸。

他被這四個字深深打動。

**

夜漸深,宮門已閉。執勤的禁衛軍等著下半夜的人來交班,正有些睏倦怠慢,前方忽然傳來凌亂單薄的腳步聲。

「水姑娘?!」守門的禁衛軍詫異的失聲叫起來,「這麼晚了,您怎麼沒歇在宮裡,還要出去嗎?」

火把的光亮之下,水蔻蔻一張絕色臉蛋上絲毫血色也無,彷彿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般。

聽見問話,她只勉力點了點頭,顫著手賞了大把的銀子,她從開了一條小縫的宮門裡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宮外的風更烈,即便已是春天,也吹得她鬢髮盡亂。

原以為從此琴瑟和鳴,只羨鴛鴦不羨仙。

卻原來只是李代桃僵,癡心妄想一場空。

呵……上京第一絕色,被這不識好歹的夜風吹的流淚不止。

作者有話要說:擴胸運動開始: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再來一次……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很多時候人們在意的並不是某樣舊物而已,而是那樣舊物所代表的,他們曾經的美好時光。

紀南合上手中的書卷,抬頭望著天上皎潔的滿月,很溫柔的笑了起來。

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對自己更有心。

夜裡紀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無論向哪面側,身體都感覺怪怪的。

想想最近早起纏那布條的時間用的越來越久了,為了掩飾胸前那漸起的青澀起伏,她腰腹間也纏的越來越厚。

方才假山間的月色晦暗不明,他又強勢,當下她無可掙扎,任由他取捨拿捏。如今夜深人靜,她躺在帳中,翻來覆去的回想那幾幕,可真是……荒唐!

胸前還在隱隱作痛,紀南猛的拉過那絲被來蒙住了腦袋,整個人無聲的在大床上滾來滾去。

窗戶忽然輕響了一聲,紀南警覺的坐起來,低喝:「誰?!」

無人回答。

她利索的躍下床,只見西面的一扇窗戶大開著,窗台外,一角月白色衣衫正一閃而沒。

紀南一怔,追了兩步到窗前,經過書桌時發現桌上多了一本書,考究的幽藍厚綢面的底上,有她熟悉的筆畫龍飛鳳舞的寫著:竹枝詞。

紀南心一動,剛伸手拿起,外面守夜的宮女披了衣快步的走了進來,想是聽到了紀南剛才那聲,她柔聲問道:「小將軍,有何吩咐?」

紀南做賊一樣迅速轉過身去,將那卷竹枝詞藏在身後,她清咳了一聲,若無其事的說:「我睡不著,下來找本書翻一翻。沒事了,你去睡吧,不用服侍我。」

打發走了宮女,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卻早沒了慕容巖的身影。

這人,大半夜的將人引了起來,也不見一面就走了嗎?紀南探身窗外,有些失落的東張西望。

今夜的月色實在很好,她坐在窗台上,就著那月光翻起手裡的詞來。

厚厚的一卷,都是他親自抄錄的。

這裡面,其中有幾曲因為年代久遠,已經絕跡無人知了,她憑小時記憶默寫下過一兩句,後來就忘了此事。不知他如何有心記著,又費了多大的功夫,從哪裡的古卷孤本裡找來,集了這麼一大本的竹枝詞,比她曾向他提起過的、幼時在母親書房裡讀過的那本更加翔實。

也更美好。

很多時候人們在意的並不是某樣舊物而已,而是那樣舊物所代表的,他們曾經的美好時光。

紀南合上手中的書卷,抬頭望著天上皎潔的滿月,很溫柔的笑了起來。

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對自己更有心。

此時西窗外,離她不遠的一棵高大桃樹下,樹幹的影裡,正靜靜站著方才翻牆入室的白衣公子。

他來時是打定主意不要鬧醒她的,可眼下,看著那散發的小小少女趴在窗台上無聲的微笑,他遙遙的看著,心裡卻又後悔起來……方才不該只是將她驚醒就走了。

這世上啊,再沒有任何比她更值得他用心了。

慕容巖愉悅的揚起嘴角,默不作聲的、溫柔的看著她。

**

第二日早朝時,皇帝將與西裡議和之事提了出來,與眾大臣們商議。

大多數人都認為還是和親最妥——兩國有了姻親關係,至少在今後的幾十年內都會保持友好往來。

皇帝聽了一陣他們的討論,忽然發聲問道:「神武大將軍,西裡一戰是你一手打下的,你怎麼看?」

紀南昨夜整夜都未睡好,此時在一片嗡嗡聲裡昏昏欲睡,忽然被皇上點了出來,嚇的不由自主一激靈。

那一激靈,讓左前側忠勇王的嘴角不由自主勾了起來。

「回皇上:臣以為眾大臣們說的有理極了!」紀南略清醒,整理了思路,緩聲說道:「西裡一戰大夜雖是贏了,但我大軍損失頗重,需要時間調整。而夏城、衡州二城飽受戰火摧殘,也需要時間去修養生息。」

皇帝聞言點了點頭,又轉向他最得意的二皇子,語帶調侃的叫道:「朕的忠勇王,你有何高見?」

年輕的忠勇王連忙出列跪拜,「兒臣不敢,」他恭敬而溫和的,頓了頓,飛快的向身旁還跪著的紀南看了眼,朗聲說道:「臣贊同神武大將軍。」

皇帝笑了起來,頗為欣慰的點了點頭,向滿朝的文武大臣們玩笑道:「看著他們倆,朕就覺得自己真是老了。不過,有這樣的年輕人替朕守護大夜,大夜的將來必定更加繁榮昌盛。朕眼看可以安享晚年了。」

皇帝極少在朝堂之上如此和顏悅色,當下所有人都抓緊機會,將慕容巖與紀南誇讚的天上有地下無。那兩人雙雙跪著,偶爾眼角掠過時相視,立刻又移開,各自不易察覺的微微笑。

**

下了朝,那些讚美仍然潮水般包圍著兩人,從大殿出來有長長的石階,兩人幾乎寸步難行。

「紀、南!」忽然階下一聲清亮嬌叱,如同一聲雷般將那些嗡嗡的聲音打的全都消散。

眾人望去,只見是水丞相家那位漂亮的蔻蔻姑娘,正騎著馬往這邊飛馳而來,她一身水紅色衣裙飛揚在這清晨的風裡,美則美矣,那綻放至最盛的光彩卻不知為何,讓人感覺有一絲絕望悲傷之意。

她身後追著亂糟糟的一大批士兵,叫喝著要她勿驚擾聖駕,場面混亂不已,眾大臣們停下腳步議論紛紛起來,水丞相則被氣的面色發白,靠旁人攙扶著才沒暈倒。

水蔻蔻眨眼間到了大殿前,利落漂亮的從馬上跳了下來,幾步躍到了紀南與慕容巖面前,隔著一丈不到的距離,她手裡的鞭子應聲而出,狠狠的抽向了離得稍近一些的紀南。

眾人都驚呆,只有一旁的慕容巖眼疾手快,伸手來搶那鞭子。

誰知水蔻蔻這鞭本來就是虛的,為的就是最後的不甘心試探而已。見慕容巖果然飛身來救,她頓時怒不可遏,收了手又反手一鞭,狠狠抽在他手上。

慕容巖吃痛,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水蔻蔻立即揉身而上,狠狠的又給了紀南一鞭,這一下,因紀南不避不讓,頓時從脖子到胸前,結結實實的挨了這一道鞭。

她領口的扣子都被抽飛,頸間那枚刻著長卿的玉牌斷了紅繩,「啪」的掉出來落在地上,好在並沒有摔碎。

紀南在蔻蔻飛馬前來時就猜到了,挨那一鞭時她面色不改無怨無悔,可不想那玉牌竟掉落下來,她立刻神色緊張的蹲身去撿。

那玉牌當年被視作姚妃與皇帝的情證之物,整個上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水蔻蔻當然也知道,一眼認出後,她心頭愈加悲憤,兜頭又是一鞭,甩向蹲在地上的紀南。

慕容巖臉色一變,上前一步,徒手抓住了那尖嘯著抽來的鞭尾。

用了幾成內力的馬鞭像一隻小炮仗一樣在他手心裡炸開,好大一聲響。再加上那鞭上有倒刺,慕容巖的手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

趕來護駕的士兵們見二皇子殿下與神武大將軍都被傷,頓時再不管那人是水丞相唯一的寶貝孫女兒,一擁而上。

眼看水蔻蔻就要被那些長槍長矛刺的週身骷髏,慕容巖一聲低喝止住了他們:「住手!都退下!」

水丞相一貫將孫女兒當做心頭肉,這時幾乎要厥過去,顫顫的跟著二皇子喝罵:「聽到沒有!都退下!退下!誰也不許傷了我的孫女兒!」

慕容巖鬆了手,在眾人的僵持裡,他緩緩拾級而下,走到了水蔻蔻面前。

他右手垂著,半面衣袖已經被血染紅。

水蔻蔻仰臉看著他,與他對視著。

她是典型的大夜女子長相,細長挺括的眉,大而清亮的眼睛黑白分明,鼻子與唇形狀都小小的,五官清楚的像一副山水水墨畫。

此時她那唇咬的慘白,清亮的眼睛裡一層薄淚,眼神像一把刀,緊緊盯在他臉上。

「你……」她指著他,又忽的移向台階上的紀南,一字一句彷彿咬入骨血之中一般痛楚:「你們兩個!到底當我水蔻蔻是什麼?!」

旁人原本都猜是二皇子殿下與蔻蔻姑娘小兩口間鬧了矛盾,此時看了這一幕才知道,原來神武大將軍居然也捲了進去!

眾人頓時嘩然。

慕容巖並不否認或辯解,甚至連裝糊塗都未曾,薄唇輕抿,他低聲對她說:「對不住。」

水蔻蔻一揚手推開他,恨聲道:「我瞎了眼……瞎了眼才會將你看做我心裡第一人!」她又轉向紀南,惡狠狠的:「紀南,我瞎了眼,才會將你看做朋友!」

說完她空甩了一記響鞭,將慕容巖震退,恨恨的剜了那二人一眼,跳上馬揚塵而去。

**

上京城自此謠言四起。

那塊玉牌本是二皇子殿下不離身的物品,宮裡的皇子們與許多走得近的王公貴族都曾見過,如今玉牌從紀南貼身的頸間掉落,那其中的曖昧不言而喻。

將已逝姚妃唯一的嫁妝贈與,能是止於戰場生死相交的情分嗎?

當時在場的那許多官員們的親眼目睹,加上之後傳來傳去間不斷的添油加醋,最後那兩人的情事被傳成了一場風花雪月,就連床第之間的私密事都被傳說的栩栩如生:大家一致認定溫柔和善的二皇子殿下是底下那人,夜夜被英勇無雙的神武大將軍「操練」……

這樣一來,慕容巖與紀南先前交往時的那些事情,也俱都被好事之人給挖了出來,那一件一件如今再細細審視,果然都成了兩人不正當關係的佐證了!

新封的忠勇王、風靡上京萬千少女的二皇子殿下,與那傳說中大夜的守護之神、紀家英勇無雙的神武大將軍,這兩個難得一見的極品青年才俊,大夜未來五十年繁榮昌盛的希望所在,人們常把他倆湊做「一對」,但那是讚美兩人一勇一謀,雙劍合璧天下無敵,而如今那兩人卻果真成了一對,分、桃、斷、袖!

上京城的少女們不分日夜的啼哭哀嚎著:她們心目中排名第一與第二的佳婿人選,就這麼雙雙破滅了……

**

那處在謠言中心的兩人,卻絲毫沒有察覺外間的翻天覆地。

紀南正在鏡前給自己換藥,忽的窗戶一響,她手忙腳亂的攏衣,人卻已經到了近前。按著她的肩膀命她坐好,慕容巖從袖裡掏出一個羊脂玉的小瓶,小心的從裡面倒了藥粉出來,敷在她傷口上。

那藥見效奇快,傷口上一陣涼涼的刺麻之感,隨後很快居然結了一層薄薄的棕色的痂。

「你自己手上呢?上藥了嗎?」她掩好衣服,問他。

慕容巖哼了一聲舉步欲走,被她一把拉住,解開他右手上的帕子,裡面果然一塌糊塗。

紀南歎了口氣,打來水替他清洗了傷口,細細挑乾淨裡面的刺,又仔細的給他上了藥,再重新的包好。

他疼的臉色都有些白,紀南心疼不已,抬頭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怕我因為蔻蔻的事情怪你,所以使這出苦肉計嗎?」將他包紮好的手放回去,她不滿的輕拍了一下。

現在想想,他先是利用蔻蔻回了那西裡小公主的念想,隨後又怕蔻蔻因此有了遐想,他就轉身又設法斷了少女那點旖旎念頭。

那晚假山後,蔻蔻應當「恰好」也在吧……

他不說話,紀南站起來作勢欲走,慕容巖連忙攔住,抿了抿唇,默默的點了點頭。

他難得如此老實,紀南笑了起來,撫著他傷了的那隻手,她沉默了片刻,輕輕的說:「……我不會怪你,無論你對我做什麼……是我不好,二哥,自從認識了我,你一直在為我受傷。」

從暗夜谷到現在,一晃三年多過去,他因為她的緣故,全身上下幾乎都傷了個遍。西裡戰場上所受內傷,到現在都還沒有痊癒,有時在她面前壓抑不住咳一聲,她面上若無其事,其實心裡揪的都快流血。

所以她說,只要不與大夜、與她的信念衝突,無論他給的愛是怎樣的,她都甘之如飴。

慕容巖望著她,其實此時心裡與她是一樣的念頭。

本該天真爛漫的年紀,為了這些不必要的背負,坐在這裡強顏歡笑著,真是讓他揪心。

想到這裡他對蔻蔻的愧疚也少了些——他這一生都要守護眼前這人,別的趁早斷掉,對誰都好。

「小四……」他摸了摸她頭,心頭複雜不知從何說起,一皺眉正欲張嘴,外間來了宮女急急的稟報:「紀小將軍!六皇子與九皇子在御花園裡打起來了!四處找不到二皇子殿下,大嬤嬤請您趕快過去!」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這萬丈紅塵裡真心難覓,遍地是那愛而不得與身不由己,多難得才能有個人窮其一生,只為你如意。

九皇子慕容拓,今年才十四歲,哪裡打得過已經拔了身量的慕容宋。他身邊帶著的兩個小太監哭著上前求饒,被慕容宋身邊的侍衛輕輕巧巧的扔進了一旁的小湖,險些溺死。

其他那些宮人們當然知道要護著皇后娘娘親生的六皇子,一氣的只管拉偏架:四五個太監擁上前,緊緊的扯住了九皇子的手腳,由著慕容宋左右大開弓的扇他耳光。

眼看著九皇子被打的鼻子嘴巴裡都流出血來,跟隨六皇子的教導大嬤嬤連忙遣人去搬救兵。

這宮裡要說罰,自然帝后與兩位太后娘娘都能罰六皇子,但要說勸,天上地下可只有那麼一個人才勸得了。

慕容巖與紀南趕來時,阿宋仍怒火高漲,正用從紀南那裡學來的腿功,連環飛踹九皇子的胸腹,他心黑,下腳又狠又重,那些架著九皇子的太監們這時也怕出事,遮遮掩掩的伸手來擋,被踢翻了一地。

紀南吸了口涼氣,上去擒他,阿宋紅著眼珠子狠狠甩開她的手,一把推得她往後摔去。

末了還是慕容巖出聲喝止住了:「阿宋!你要打死小九是不是?!」

慕容宋聞言收了手,回過頭來,一張顛倒眾生的俊臉上,此時滿滿都是暴戾殺意,「留著他滿嘴噴糞,不如打死了乾淨!」

慕容巖上前一步,從他手裡解下了九皇子。

拭乾淨慕容拓臉上的血漬,他溫聲的問他:「九弟,你說了什麼惹得你六哥這麼生氣的打你?」

那倔的像塊石頭一樣的慕容拓,方才被阿宋那樣暴打都沒哭一聲,這時二哥溫溫柔柔的看著他、問他,他反而露出害怕的神色來,嘴裡囁嚅著,不知怎麼回答。

慕容巖輕輕的拍了拍他安撫,「嗯?」

九皇子眼神在紀南和二哥之間游移著,半晌含糊不清、哼哼唧唧的說:「如今……如今大傢伙們都在說,說二哥根本不愛女子,只愛、只愛在那紀小將軍身下……」

「你XX還敢說!」慕容宋頓時又暴跳如雷,一竄起老高,又是一連串的飛踢,心狠手辣的對準了九皇子的門臉而去。

慕容巖一皺眉,輕描淡寫的揮了揮袖,就將那勢如雷霆而來的六皇子彈了出去,要不是紀南中途接應,他大概也要掉進那片湖裡去。

瘸著腿扶著紀南站起來,阿宋分外委屈:「二哥……他胡說!」

慕容巖淡淡的,「我當然知道。」

阿宋表情稍稍緩和了些,周圍的宮人們聞言,臉上更是俱都露出了驚喜不已神色——他們英明神武的二皇子殿下,終於要澄清謠言了麼!

「我怎麼可能是下面那個。」慕容巖雲淡風輕的。

噗通……尊貴的大夜六皇子殿下腳一軟,摔在了地上,直接倒地不起。

而周圍宮人們,已經一個不落的全都石化成了雕像……

**

回到朝陽殿,慕容巖立即命人給兩位皇子更衣上藥,果然才剛將那兩人收拾乾淨,就有宮人急匆匆的跑過來傳旨:慈孝太后召見二殿下與六、九兩位皇子。

慕容巖歎了口氣,命那來人將阿宋先帶過去,他將九皇子留在殿中,自己則把紀南送出了殿外。

「太后心疼孫兒,到時難免要將氣撒在你頭上,你這就回家去吧,艷陽長公主這些日子也平靜了許多,應當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鬧你了。」

紀南問:「那你呢?太后會責難你嗎?」

「告訴她實情的話,也許不會。」

紀南本是仰著臉的,他說這話時,便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只見她漂亮的瞳孔驀地放大,那一瞬間,她的神色裡甚至是起了敵意的。

慕容巖不由得苦笑起來。

「好好一個女孩子,何苦呢……」他看著她,眼神複雜不已,聲音輕的像歎氣。

片刻,從她臉上移開了目光,慕容巖望著院中桃樹上的花,語氣更加飄忽,自嘲一般的喃:「我這又是何苦。」

「是為了我啊,」紀南忽然出聲,一反常態的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緘默,「是我——恃寵而驕。」

她笑了起來,有種如釋重負的慨然承認之意。

她笑容裡的歉意,與她努力想要表達給他知道的小小得意,讓慕容巖心裡一甜,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

「好,就為了你能恃寵而驕。」

廊外桃花在春風裡愜意舒展,落了一地的嬌紅花瓣,寬闊長廊之上空無一人,白衣公子神情溫柔的微低著頭,肩頭落下一片桃花瓣,少年打扮的少女仰著臉,人比花俏。

不遠處殿門旁,冒出一顆小腦袋,好奇的往這邊張望,身後宮人小聲的勸阻:「九皇子殿下!九皇子殿下!」

紀南回頭看了一眼,轉頭便笑瞇瞇的輕聲向他告別:「我走啦!」

慕容巖點了點頭,臨去時又叫住她,他反覆想了想,叮囑這句話時聲音變得低沉而警惕:「小四,千萬當心驕陽姑母!」

紀南避著孩子的目光,輕扯了扯他衣袖,「我知道。你也是:一切當心。」

**

紀南回到家,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從正門進去,翻過外牆,避開沿路的侍衛家丁,她直接閃進後院。

王妃與倩姨正坐在桌旁比對兩個繡花樣子,忽聽腳步聲進房來,驀然一抬頭,見竟是紀南站在面前,俱都是又驚又喜。

王妃顯然有話要與紀南說,命倩姨出去看好門,她拉著紀南進了內室。

四下無人,她低聲問道:「小四,你老實告訴我:你與二皇子殿下……可是真的?」

「母親!」紀南微皺眉,「別人胡說八道也就罷了,可是您明明知道我……」

「哎呀!」王妃急急的打斷女兒,「我當然知道你們倆不是那斷袖分桃,我是問你:你與他……可是情投意合?」

「……」

紀南紅了臉。

王妃仔細觀察著女兒的神色,頓時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她一把拉過女兒的手,更急切的追問道:「他知道你是女孩子吧?」

紀南拗母親不過,又點了點頭。

王妃霎時眼角眉梢的愁意悉數散開,仿若久雨放晴,神色眼看著便亮了好幾分。

拉著女兒的手,她歡喜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半晌王妃起身,從梳妝台的密盒裡取了鑰匙,打開內室角落裡的陪嫁箱裝,從裡面翻出一個紅布包著的東西來,鄭重其事的交到女兒手中。

「來,小四,這個給你!」

紀南接過,打開那層層包裹的紅布,那裡面的東西,讓她簡直大吃一驚:竟是暗夜谷南蝶門主令!

她猛的抬頭,又驚又詫的看向王妃。

王妃一笑。

「這是我的嫁妝,如今傳給你。」鎮南王妃的臉上,難得有這樣由衷而發的高興笑容,「三面暗夜谷門主令可換一道聖旨,小四,你拿著這個,加上他與你的青龍白虎兩枚令,去向皇上稟明你的身份吧。」

「母親!」紀南這下才是完全的被震驚了,半晌才不可置信的說道:「我怎麼可能那麼做?!」

鎮南王妃抬手掠了掠鬢,微微的笑了起來,「當初我與你父親說好的,你找到心儀男子的時候,我與他哪怕拼著欺君之罪被抄家砍頭,也要還你一個自由身,如今你心儀的男子是手持青龍令的二皇子殿下,三令換一道免死令,這實在是上蒼垂憐,老天爺特意安排好的姻緣!小四啊,你聽娘的話,爵位和家主的位置交給紀西或紀北,你這些年已經苦夠了,跟他走吧!」

紀南站了起來,將那枚令牌還到王妃手裡。

「在西裡時,殿下曾問過我,就此與他浪跡天涯可好?我知道那時候我若是與他走了,父親與您也不會怪我的,身在父母的立場之上,你們甚至會為我高興。那時候我還未得知大哥身亡的消息,但我仍無把握能狠心扔下大夜與家,所以我沒有答他。」

「母親,您或許覺得這些年委屈了我,可當我每奪下一個城池,城中大夜百姓向我大軍歡呼,那樣的時刻裡,我無比感謝這些年所受的『委屈』。人各有活法,因此各有各的如意與遺憾,我比尋常女子多得了這一份保家衛國、馳騁疆場的快意,就理所應當的無法擁有她們那樣相夫教子的平靜生活。既然注定不能兩全,我不貪心,我選擇守護大夜、守護這個家、守護大夜千千萬萬子民的平靜生活。」

說到這裡,她一咬牙,直鏘鏘的跪下,「孩兒不孝!可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連大哥的命都丟在了西裡,才成就了今日的神武大將軍,母親,我早已不是小四了,我絕不走!」

「小四!」王妃頓時由喜轉悲,「……二皇子殿下呢?他也任由你?」

說起那人,紀南激盪的心情終於平復了些。

她笑了笑,仰臉看著母親,輕聲的說:「他只願我一生如意。」

王妃一怔。

「一生如意……」半晌,她輕聲重複,喃喃數遍,終於溫柔一笑,「好……真好。」

這萬丈紅塵裡真心難覓,遍地是那愛而不得與身不由己,多難得才能有個人窮其一生,只為你如意。

**

去雲慈宮的路上,慕容巖帶著慕容拓不急不緩的走著。

二皇子殿下一向不喜人近身,因此隨行伺候的太監宮女都相距很是一段距離的跟在身後,連那兩個從湖裡撈出來的小太監也規規矩矩的跟著,不像往常那樣幾乎與九皇子並排著嬉鬧。

慕容拓覺得又新鮮又舒暢——駕馭下人這門功課,教導言行的大嬤嬤可隻字未提過。

「二哥,我母妃說你打仗立了大功,父皇賞賜了你好多寶貝,還封你做了王,你真神氣!」慕容拓羨慕的說,並且試圖輕輕的碰了碰二哥的衣袖。

慕容巖低頭對他一笑,伸手牽住了他,「是有一些好玩的東西,回頭清點了拿進來分給你們玩耍。阿拓想要什麼?哦,有一匹小馬很好,是正統的純血馬,就是性子有些烈,等二哥馴服了,將它送給你騎。」

慕容拓驚訝的睜大了眼睛,「純血馬?真的送我純血馬?」

慕容巖點點頭,「聽說你的騎射很好,那馬最宜騎射作戰。」

慕容拓高興的臉上的肉都一抽一抽的,渾身都是勁,邊走邊蹦跳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又停下,搖了搖二哥的手,還是感覺不可置信,問:「真的送我嗎?不送給六哥嗎?」

「嗯,不送他,他沒有你那麼勤學肯練,要不是年歲比你長、力氣比你大些,騎射一定不如你。」

慕容拓深吸了一口氣,猛的低下了頭去,憋得臉漲紅,連鼻孔都一扇一扇的,小模樣滑稽極了。

他覺得後悔。

其實他今天是故意的。

平日裡那麼多兄弟,二哥只眷顧六哥一個,多少次二哥親手挽弓教六哥騎射,他們這群更小的皇子們都在一旁無比艷羨的眼巴巴看著。

如今從天而降那挺拔清秀的少年將軍,眼看六哥在御花園裡如同被拋棄的小狗般亂轉發脾氣,慕容拓心裡說不出的舒爽與得意,忍不住就上前去,帶著「你也有今天」的愉快心情,大聲的說了那番從宮人那裡聽來的閒言閒語。

眼下他後悔極了,但卻完全不是因為挨了六哥的揍。

「二哥,對不起,我不該胡說八道。」他紅著臉低聲的道歉。

慕容巖摸了摸他腦袋,溫和而寵溺的:「兄弟之間,說這些做什麼。」

慕容拓蹭著他的袖子,扭扭捏捏的憨笑。

不久後,慕容巖果然將那匹御賜的純血寶馬贈給了九皇子。

不過那個時候他可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倔強又憨笨的少年,十年後會成為一代戰將,幫了自己一個大忙——接替「英年早逝」的神武將軍王,成為夜國的守護神。

**

慕容巖與九皇子並肩踏進慈雲宮時,紀南「噗通」跪在了紀霆面前。

「父親,」默了半晌,她艱難的開口,「一定要這樣嗎?」

紀霆低頭看著她,語氣十分平靜:「如果你選擇守護大夜,就必須如此。」

「那是我的選擇,我願意為大夜奉獻一生,但為什麼要把小離也牽扯進來呢?」她喃喃的,「和我成親……她這一輩子就毀了。」

紀霆靜默,半晌竟然極罕見的歎了口氣,「我和你母親為她挑選了好幾門婚事,她無論如何就是不願意。你母親甚至將你是女兒身的事情都告之她,可她……一口咬定就是要嫁你。」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一個是他親祖母,一個是他父親,一樣的為他「費盡心思」。

慈雲宮。

一貫溫柔嫻淑的皇后娘娘此時青著一張臉,坐在慈孝太后下首,一副惱怒不已的模樣,瞪著自己的寶貝兒子。而阿宋看似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可不時扭過臉在他母后看不見的角度裡,神色間仍滿是不在乎。

慈孝太后訓斥了他好一頓,轉頭卻又低聲的吩咐宮人:去給六皇子膝下再添兩個墊子。

慕容巖行了禮起來,一抬頭卻見水蔻蔻,正婷婷的立在慈孝太后身邊。

他微微對她一笑。

水蔻蔻大大的白了他一眼,目光如刀,恨不得剜下他的肉來。

慈孝太后對九皇子招手:「阿拓,快來皇祖母這裡!」

九皇子過去,被她一把攬進了懷裡。

撫著他臉上的傷,慈孝太后臉上的表情心疼不已:「真是……小孩子之間玩鬧,怎麼就傷成這樣了?!」

她一轉變了臉,怒聲道:「來人!去把跟著九皇子的那幾個奴才統統送出去,傳哀家旨意:重重的辦!一群沒用的東西,打死才好!」

「皇祖母請息怒……」慕容拓怯怯的對祖母做了一個揖,低聲告饒:「皇祖母贖罪,此事是孫兒自己不好,先招惹的六哥。還求皇祖母責罰孫兒一人,莫累及無辜!」

慈孝太后一聽九皇子這話,頓時愣了愣,隨即她神情舒展許多,連語氣都溫和了不少:「哀家還不知道你們幾個呀!玩著鬧著就動了手,也沒個輕重……不過啊,你父皇常說咱們大夜男兒多血性,你們兄弟之間玩笑較量功夫,他也不會當真責罰的。」她此時倒完全是個慈愛的老祖母,「就是他要責罰,也不怕!有你皇祖母在呢!」

九皇子謝恩,端端正正的磕頭。

地上阿宋用眼角斜了他一眼,不屑的撇了撇嘴。

慈孝太后拉九皇子坐在自己腳邊,又命宮人給他拿來零嘴兒,她笑著向慕容巖說:「看著兩個混賬弟弟打架,你上去一人給一巴掌他們就消停了,怎麼?你堂堂一個忠勇王,還怕打不得他倆了?」

慕容巖一聽就知道,方才御花園裡的話全都已經傳到這裡來了,太后這是在問他方纔那句話的真假。

慕容巖心裡一哂,面上仍只是微微笑著,裝傻當做沒聽出話裡的意思來,並不順著她往下說。

慈孝太后等了半天沒等來他的動靜,無奈的歎了口氣,拉過一旁水蔻蔻的手,「你看看,巖兒就是這樣的脾氣,別人說了他什麼,哪怕我是他皇祖母呢,他也是不願意辯解的。」

這話都已經是明說了,慕容巖再避無可避,可他正要開口,那廂蔻蔻已莞爾一笑,婉轉出聲:「蔻蔻也覺得這確是二皇子殿下的不是!太后娘娘如此為他,他實在不該為了怕您老人家擔憂,就隻字不提。」

慈孝太后笑著一點頭,水蔻蔻便立即話鋒一轉:「不過,今日若換做是我至如此境地,大概也是如此的——清者自清,更何況尊貴如咱們二皇子殿下,兩位太后與皇上、皇后娘娘也就罷了,其他那些外人與奴才們,有何資格聽二皇子殿下向他們解釋?」

這話先抑後揚,明貶實褒,說得很是巧妙,又堪堪拿住了話頭。慈孝太后聽了,今日第二次愣住。

接著她便笑了起來,看了眼默然不語的慕容巖,意味悠長的說道:「巖兒,蔻蔻姑娘果真是你的紅顏知己。」

太后這是打趣小輩的語氣,因此一屋子的嬤嬤們都跟著輕笑,慕容巖在滿屋子的湊趣裡告退,很是應景的與水蔻蔻並肩出了殿。

殿外無人,水蔻蔻立刻急急跳開,離得他遠一些。

慕容巖自認有錯,摸了摸鼻子笑了起來。

「方纔多謝你了。」他溫聲對她說。

水蔻蔻早命人牽來了她的馬,也不顧這還是在禁宮之內,翻身就上馬,顯然連在他面前多待片刻都不願。

她揚手一甩,清脆的一聲鞭響,馬兒撒開蹄子載著她飛奔遠去,自然又引了一大群的侍衛叫苦不迭的追在她後面。

慕容巖望著那抹明快的水紅色,正暗自莞爾,忽只聽她的聲音從風裡遠遠的傳來:「慕容巖!我、才、不、稀、罕!」

慕容巖不由得失聲笑了起來。

**

紀南走到院門口時腳步一滯,緩緩抬頭一看,果然是小離!

那傻丫頭不知從哪裡拖來了一張梯子,手腳並用的爬上內院一人多高的牆,戰戰兢兢的在牆頭猶豫了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狠狠閉上眼睛,然後張手張腳的往下一縱……

紀南忙飛身去接。

那丫頭察覺被人半空抱住,小臉上頓時綻開梔子花一樣純潔的笑,伸手摟住紀南的脖子。

可睜開眼後,她登時又垮了臉,「小四哥哥……」她悶悶的叫了聲。

紀南落地,將她放下來,忍著笑逗她,「怎麼了?小離原本以為是誰?」

小離被問的紅了臉,支支吾吾的,顧左右而言他:「小四哥哥,你要娶我啦!你高興嗎?」

這丫頭一貫語不驚人死不休,紀南常常領教,可這話還是讓她胸口一悶,半晌才問道:「……你呢,你高興嗎?」

「高興啊!」紀小離重重點頭,「我一輩子留在家裡,永遠和爹、娘、紀西紀北、小四哥哥在一起,天天有糖吃!」

那麼令人絕望的一生,由她嘴裡形容出來,竟然是那麼安逸快活的。

紀南苦笑,摸了摸她的頭,蹲低了身子,在她耳邊輕聲的對她說:「小離,娘告訴你了吧?我不是哥哥。」

「噓!」小離瞪大了眼睛,摀住她嘴巴,鄭重其事的極低聲的:「不、能、說、的!」

這丫頭……紀南點了點頭,拿開小離的手,她歎了口氣,「就是因為這不能說,那麼以後,我們小離要怎麼向她的意中人解釋呢?」

「既然是意中人,為什麼還需要解釋呢?」小離眨巴著眼睛,想也不想的問。

紀南頓時被她問倒。

是啊,當真情投意合,何需解釋呢?

他當完全懂她才是。她歎了口氣,心裡強自安慰。

「好了,我出去一下,你自己玩吧——不許再從高處跳下來,不然以後都不給你糖吃!」紀南叫來人收起了那梯子。

小離心有不甘,又好奇的問:「小四哥哥去哪兒?」

紀南想了想,悵然一笑:「本來是要去解釋的……現在,去看看他也好。」

**

自那日紀南出宮之後,慕容巖便也找了個借口,不再住那朝陽殿,搬回了宮外自己的二皇子府。

府上的人見紀小將軍來了,立刻慇勤上前服侍。紀南隨手將韁繩扔給小廝,邊往府裡走去邊問:「殿下在哪兒?」

「哎喲!小將軍真是不趕巧!我們殿下剛被宣入宮去!」那引她入府的下人與她挺熟,這時四顧無人,擠眉弄眼的,小聲告訴:「聽來宣旨的那位公公說啊,好像是皇上有意要把那漂亮的不得了的西裡小公主許配給我們殿下呢!」

紀南倏地停下了腳步。

「去多久了?」她聽見自己問。

那下人見紀小將軍面色有異,想起這幾天府裡私下熱議的那件事,頓時暗叫「壞了壞了這下可闖禍了」,嘴裡說著:「有一會兒了……小將軍要不先在這兒坐會兒?」

紀南默了默,「我去後頭竹樓等他,你忙你的去吧。」

**

寶和殿裡,皇帝正將此意說給慕容巖。

慕容巖落下一粒黑子,聚精會神的盯著那棋盤,「父皇,我心中已有人了。」

「哦?若是水丞相家的小孫女兒,朕即刻便下旨,盡早完婚。」慕容天下將棋子拈在手中,正色道。

「不是。」慕容巖輕描淡寫的否認。

慕容天下「啪」的扔了手中棋子,極為不悅的板起了臉,「私下胡鬧也就罷了,你敢當真!」

慕容巖抬起頭看著他,依舊是處變不驚的平靜神色,「父皇,」他輕聲說,「有何不可呢?」

他不信皇帝一點不知道紀南是女兒之身——這是他的江山天下,怎會有事能瞞得過他?

就算真的不知道,但要他一個身負南國血統的皇子,娶一名西裡的公主,這與那被傳斷袖分桃,哪樣更能阻斷他問鼎皇位的路?

既然已經打定主意不願給他皇位,他當真也好,胡鬧也罷,有何不可呢?

他伸手捻了一粒慕容天下手邊的白子,竟全然不顧已沉下臉來的慕容天下,自己與自己對弈起來。

慕容天下忍無可忍,猛的一拍桌子,一揮手將那整個棋盤掀落地下。

頓時棋子滾落一地,紛紛彈在那堅硬光滑的金磚地上,辟里啪啦連續不斷的聲音,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盤,在此刻靜的嚇人的宮殿裡響起,煞是好聽。

慕容巖默默的起身,一撩衣擺,雙膝跪地,面無表情的跪在一地的棋子上。

慕容天下站起身,恨聲斥道:「巖兒,你如何對得起你亡故的母妃?!」

這話,使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霎時瞇起,眼底閃過了冷然之色。

要不是還殘餘一分理智,慕容巖早站起來反問一句:「父皇,你又是如何對得起她的呢?」

當然他沒有,他只是緊抿著唇,默不作聲的跪著。

半晌,整個殿內無一絲聲響,皇帝出神了片刻,不知想了什麼,他語氣回轉,輕和了些,更無力了許多:「你起來,回你自己的府邸反省去。那西裡公主你若真不願娶就罷了,但……但那人,你需得給朕一個說法!」

慕容巖向他磕了頭,一聲不響的退了出去。

**

說法?

——把那什麼忠勇王拿走好了,再不夠,除了我母妃給的半條命,其餘統統還你!

回府的路上慕容巖一身佛擋殺佛的煞氣無人敢接近,卻偏偏他面上還帶著絲絲溫柔的笑意,一路侍衛宮人見之,無不大氣不敢出的跪倒一邊。

慕容巖並未察覺此刻自己一向精心掩飾的一面正暴露人前,他依舊一襲白衣不急不緩的走著,任所到之處見者心驚躲避。

這事,慈孝太后身為後宮主母不得不問,但她卻問的含糊其辭,且任由水蔻蔻輕易的替他搪塞了過去。

其實她巴不得那謠言愈演愈烈才好,那樣她的乖孫孫就又少了一個對手。

——孫子是一樣的,但替她生了孫子的女人裡,可只有小六的娘親與她是一個姓的。

這事慕容天下也不得不問,且非要他做出個決斷來。

——要麼娶公主平息謠言,要麼承認自己確有那斷袖之癖,反正需得借由此事斷了他的「非分之想」,他選前者或者後者,都將再無資格角逐皇位。

一個是他親祖母,一個是他父親,一樣的為他「費盡心思」。

慕容巖慢下腳步,一手扶著牆,一手按住心肺大脈處,皺起了眉,又忍不住微微彎了腰。

深深的咳了兩聲,他疼的額上冒出細細密密的一層冷汗。

半晌好不容易緩過了一些,他厭倦的抬頭望了望那天,越是心涼,唇邊的笑意越是柔情四溢。

**

又慢慢走了兩步,拐過一處轉角,府前早有在等著他的機靈下人,遠遠的看見他出現,立刻的跑了過來,笑瞇瞇的賣弄乖巧:「殿下,紀小將軍來了,等了您一陣了呢!」

慕容巖瞬時覺得心口處似乎好過了一些,「人呢?」

「還在呢!說是去竹樓等著您!」

慕容巖放下了按著心肺的那隻手,隨手在腰間解了一樣什麼賞那機靈鬼,他大步的向後頭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篇開啥好?今年還有一篇古言一篇現言要寫,古言寫大皇子與千密使,宮廷狗血,現言寫軍文,軍裝HHHHHHH……噗

PS:勤勞勇敢的作者求三百六十度無遺漏的表揚安慰與讚美啊!兩個月不來看我的大姨媽忽然來了,我掙扎在血泊中仍不忘碼字更新啊喂!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那又如何?遇白你向來以無情著名,還不是淪落至此?」慕容巖笑的極漂亮,有種終於得逞的意氣,「我在紀南心中只比大夜稍輕,你呢?你的情敵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十六歲小少女。」

早就想到過的,他總有一日要娶妻。

將一生獻給大夜的人是她自己,無論如何沒資格拖累他。

只是這心裡怎麼……說不出來的不是滋味啊!

紀南坐在竹樓窗邊的榻上,輕而長的歎了口氣,她抬手掩了臉,正要向後靠去,卻被一人半空伸手攬住。

她聞那氣味就知是他回來了,回頭笑著看向他,他也一笑,低頭吻了下來。

慕容巖今日格外急切,唇齒之間甚至有些凶狠,紀南被他迫的張開了嘴,換氣時忽覺有淡淡的血腥味傳來,她模模糊糊的「唔」了一聲,下一刻唇上卻一痛,被他的牙齒磕了一個小口子,血絲滲出來,甜甜膩膩的腥味頓時蓋過了方纔的,他含住那傷口,溫柔細緻的細細吮著,紀南被他吮的渾身打顫,再想不起別的。

那塌只有半人高,她坐在上面,他俯身仍嫌不便,不久伸手一推,將她推得躺了下去,他手一撐人便上了塌,急急的覆著她壓了下來。

兩個人壓下去,那竹塌發出令人齒酸的一聲響,紀南覺得耳朵癢,大煞風景的吃吃笑了起來。

慕容巖撐起身無奈的看著她。

紀南少了壓迫,舒服的躺在榻上,歪了歪頭看著上方的他,眼裡有著淺淺的笑意——他可真好看,怎麼看都好看。這麼好看的人居然喜歡她,對她那麼好。

她忍不住伸手,在他臉頰上捧了捧。

慕容巖也正盯著她看,她乾淨的眸子能讓他內心平靜許多。

見她伸手來,他側頭作勢欲咬。

她笑嘻嘻的躲開,手移到他腰上抱著,「你方才為了什麼不高興?」

她輕聲問。

慕容巖看著她的眼睛,說:「父皇要我娶那西裡公主,我回絕了,他很生氣,命我回來閉門思過。」

紀南聽了半晌不語,「我就知道你會這樣。」

她聲音很輕。

「心裡想著你一定不願意,偷偷覺得真好啊,那個小公主那麼漂亮你也沒有動心。可是再想想,我倒寧願你對她動心。」她笑了笑,「你太好了,越發襯的我無情無義了。」

她笑的那麼單純,卻像一把針一樣狠狠紮在了他心口,血氣又是一陣劇烈翻騰,他堪堪壓下喉頭的腥甜。

「這個月二十一,我要成親了。」紀南重又捧住了他的臉,「我父親說這是破除謠言的最好方法,也是我一生守護大夜的必經之路。他要我娶小離。」

慕容巖心裡一涼,可立即的,他眼前瞬時便閃過了國師冰山一樣的面容,他不動聲色的微瞇了瞇眼。

紀南輕搖他,「二哥?」

他回神,對她苦笑,「你要我說什麼?」

紀南再壓抑不住的,神色終於愧疚起來。咬著牙默了半晌不說話,她原本松在他腰間的手,猛的收緊,收的他往下壓在她了身上。

慕容巖措手不及,剛微皺了眉,她就軟軟的貼了上來,嘴唇湊在他唇上,笨笨的蠕動。

慕容巖心裡本在醞釀著別的,被她忽然這樣,那些別的頓時煙消雲散,張口咬住她笨拙的柔軟唇瓣,他越是深入品嚐到她的甘甜美好,越是覺得苦澀。

苦澀,而又欲罷不能。

他的手指那樣靈巧,紀南又是那樣青澀,只幾下撩撥,她就咬著牙渾身顫了起來,兩手抓著他另一隻胳膊,滿面羞紅的咬著唇忍耐。

慕容巖原本只是打算嚇嚇她,順帶淺淺品嚐一番。誰知她衣下的肌膚比最好的羊脂玉更細膩,一旦觸及,手指就溶了進去,他忍不住一再深入。

那裹身的布條被他推的成了上下兩截,箍的那中間的玲瓏起伏愈加美妙明顯,他曾深深擔憂過的東西,眼下成了這樣妙趣橫生的道具,慕容巖忍不住埋下頭去。

紀南一下子整個人撅了起來,被他抬臂重重的壓了下去,竹塌一聲長長的吱呀,紀南這下卻丁點笑不出來了,兩隻手捧著胸前那顆頭,不知該扯他離開,還是索性按著他更深入些……

那白玉一樣的地方星星點點滿是他留下的痕跡,慕容巖輾轉的親著,終於又冒了上來,摟過她,滿足的歎了口氣。

那氣息撫在紀南白玉滴一樣的耳垂上,她正喘息不已,被撫的狠狠抖了一下,一聲嚶嚀,衣衫顛倒的鑽入他懷裡,緊貼在他心口處一動不動。

慕容巖笑了,抽出手來,在她背上輕輕的拍。

半晌,一直緊緊抵住她腿根的某樣僨張終於消了下去,他攏好她的衣服,細細整理好。她從他懷裡仰臉看他,眼裡閃閃爍爍的又是奇怪又是害羞。

慕容巖在她鼻尖上咬了一口,嗓音又暗又啞:「別再這麼看我,我忍得內傷都快發作了……但不能就這樣委屈了你。」

**

紀南做賊一樣豎著領子閃進院裡,輕手輕腳的直撲自己房間而去。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紀南。」

紀南聞聲,腦袋頓時「嗡」一聲!

她回身看去,果然紀霆坐在院中涼亭裡,正獨酌,此時抬頭看向她,平平問道:「與他說好了?」

紀南頓時腦袋裡又是「嗡」的一聲——她知道父親一定有所察覺,但沒想到已如此洞徹。

「過來坐會兒,」紀霆難得的語氣柔和,甚至還親自為她倒了酒,她端起敬他,他受了,自嘲的一笑:「紀西與紀北如今更避著我了,以前是怕,如今是怨。」

紀南聽了這話腦中一熱,也不說話,端起杯一干而淨。

紀霆看著她的動作,竟微微的笑了起來:「你三個哥哥打小不服氣你,總覺得我是因你娘的緣故才傳你白虎令與爵位,其實你的確最像我。」

紀南笑了,「可大家都說二哥最像您,鼻子和眼睛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胡說,他們三個的眼睛都像艷陽多些。」紀霆脫口而出。

說完這句,他驀然頓住,眼神變得遠而惆悵起來。

紀南心想今日是怎麼了,慕容巖那樣反常,父親竟也變了一個人似地。

她心裡想著,臉上難免有所表露,紀霆察覺,便淡淡的說:「你二娘去了東郊別院,要住上一陣子,下午時已經走了……以後你回家不必再躲躲閃閃的,好好從正門進來。」

紀南先是吃驚,後又覺得慚愧,急問道:「二娘她一個人去的?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紀霆簡單的答,仰頭飲下一杯酒。

紀南不好再說什麼,卻聽父親說:「今日皇上召見二皇子,據說不歡而散。皇上大怒,責二皇子閉門思過,直至將與你的關係交代明白。」

紀南大吃驚,睜圓了眼睛,「交代明白?他怎麼沒有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如何?你還是得成你的親,他即使不娶西裡公主,也得娶別人。」紀霆看了女兒一眼,低聲的問:「紀南,你現在仍堅持選擇大夜嗎?」

紀南心亂如麻,但這個問題的答案早已深刻於心,她未點頭,只說:「我從未動搖過,以後也不會。」

紀霆手裡捏著酒杯,定定的看了她片刻,移開目光,無波無瀾的又喝了一杯。

「我很慶幸有一個你這樣的孩子……但也很對不住你,你本不必背負這些的。」

他最後十分感慨的這樣說道。

紀南一笑,「可我很慶幸自己是紀大將軍的孩子,也一樣慶幸自己命中注定守護大夜。」

她爽快的喝乾了面前杯子裡的酒,站起來告退,走掉了。

紀霆看著她挺拔清秀的背影,心想真是個單純的孩子。

和他當年真的一模一樣。

而他最慶幸自己是命中注定守護大夜的時刻,是先皇賜婚的旨意已經到了府裡,他跪在父母雙親前求死抗旨,老鎮南王重重一個耳光摔在他臉上,怒聲道:「南蝶門主以死成全的恩情是真,皇上的百般看重就是假的嗎?!長公主已經被說服退而求其次,與那門主孤女平起平坐,你竟還不知好歹?!抗旨?求死?你是命中注定要一輩子守護大夜的人,你敢死?!」

那一刻,被老鎮南王打的摔在地上,紀霆的臉貼著冷硬的青磚地,但心裡卻是無窮無盡、抑制不住的……慶幸。

**

「國師深夜到訪,有失遠迎,著實抱歉,抱歉——」慕容巖散著發、一身寬袍,一副已睡下卻被吵醒的慵懶模樣,看得陳遇白越發面沉如水。

「你還睡得著覺?」他冷冷的,「這個月二十一的賀禮可也已經備好了?」

慕容巖捧了盞茶,淺淺一笑,「自然。」

陳遇白再按耐不住,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盞如同血滴子般飛快旋轉著撞向慕容巖,慕容巖接過,將兩盞茶一道擺好,「師弟這是怎麼了?哦——紀南成親,你我的賭約輸贏可就見分曉了,師弟是在為此著急不已麼?」

「慕容巖,」陳遇白冷聲打斷他,「我沒那麼多閒工夫看你發夢,一句話:新郎歸你,我要新娘子。」

慕容巖搖頭,「可我不止要她。」

陳遇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吳乾的二十萬大軍已經悄悄等在城外,城中佈防輪值韓軍,也為我所令。二十一那一日,我要大夜做我大婚的賀禮。」

他說得很是平靜,彷彿那並不是個偷天換日的彌天大計,只是幾步輕鬆就能走出的棋。

陳遇白即便一直知道他的謀劃,聽到這裡也大吃了一驚,挑眉直直看著他。

「你瘋了。」他直接下了判斷。

慕容巖收回期待的神色,冷然一笑,篤定不已的:「隨便你。」

「你下不了手的,」陳遇白看了他一眼,興趣缺缺的又轉向別處,「師父說過,你千好萬好,太過重情。」

「那又如何?遇白你向來以無情著名,還不是淪落至此?」慕容巖笑的極漂亮,有種終於得逞的意氣,「我在紀南心中只比大夜稍輕,你呢?你的情敵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十六歲小少女。」

陳遇白冰雪一樣的臉色,驀地全黑了。

「遇白,無論我事成與敗,大夜依舊是大夜,皇位上的人依舊姓慕容,你依舊當你的逍遙國師——但紀小離從此是你的了。」慕容巖緩緩的、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陳遇白默然不語,半晌抬眼無甚表情的,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連續寫了七個小時的一章

~~~~(>_<)~~~~

正文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慕容巖連眉毛都被汗水打濕,暢快淋漓的喘著粗氣,胸膛起起伏伏,他定定的看著臂彎裡半昏迷的人,定定的落下了淚來。

到了二十一那日,紀南一樣早上很早就起身,梳洗之後不慌不忙的在院子裡打了套拳。

今天是她的「好日子」,紀霆准她不去軍營出早操,可她院裡院外轉了一圈,真不知道這時間若不出早操,還能做點什麼?

早已習慣了的生活,只為大夜活著。

從今日起,到一生終止,都要這樣了吧?她立在簷下,呆呆看著天邊烏沉沉的雲,心裡浮現著各種各樣時候慕容巖的臉,笑著、怒著,或者面無表情。

遠遠的倩姨領著兩個小丫頭,捧了她一會兒要穿的新郎服過來,紅彤彤的顏色從黑??的曲折迴廊一路而來,刺的紀南眼一疼。

正疼的厲害,只聽倩姨在她身後溫柔的叫她:「小四,該沐浴更衣了。」

**

那身喜袍是鎮南王妃親手裁剪,又與倩姨縫製了一個月才製成的,南蝶門制盔甲天下無敵,這裁料做衣更是一等一的好,說是新郎服,卻因那點的私心而制的款式模糊,沒有用白布條調整身形時穿著,倒更像是頗具古風的新娘喜服。

紀南沐浴過後,穿著中衣坐在鏡前,鏡中人半干的黑髮攏成左右兩束,從肩頭蜿蜒至胸前,與那大紅色的中衣襯著,有種不能言說的旖旎風情。

手裡捏著一束髮慢慢的梳著,這情形,讓她忽然想起那日雍京的花旻日來。

那時她也是這樣,鏡前散發,可那時卻有人站在身後,以指代梳,一下一下,並溫柔而憐惜的從鏡中看著她。

那日的那身粉裙,她至今時時懷念。一生就穿過那麼一次,是在最好的年紀,與他一起。

足夠。

鏡中少女劍眉星眸,唇如點絳,此時動人的笑了起來,笑容薄涼而又遺憾。

**

秦桑悄無聲息的掀簾入內,就見紀南著了單薄中衣,正在鏡前愣愣的微笑。

她原本是帶著一絲惱怒來的,見此也不由得暗自歎了口氣。

紀南聽到那細微的歎氣聲,警覺的一抬眼,從鏡中看見是她,連忙攏衣束髮,站起身來。

「千密使有何貴幹?」

秦桑千嬌百媚的一笑,並不說話,而是揚手擲過去一封信。紀南接過,信封上龍飛鳳舞的字體她最熟悉,只看了一眼,心下當時便掠過了一絲的涼意。

果然那是慕容巖寫給吳乾的信,日期斷斷續續,共有三封,從內容上看得出來期間應該還有其他被遺漏的往來書信。

最近的那封,日期赫然是昨天,內容只有驚悚的七個字:明日見信號行事。

明日……那不就是今日了麼!

紀南猛的抬起頭,神色是掩飾不住的焦急與心慌。

「你現在去阻止他,還來得及。」秦桑話音剛落,紀南已隨手扯了一件外袍,披了就往外狂奔而去。

秦桑反鎖了房門,從後窗跳了出去,躲開一眾侍衛翻過後牆,牆根處正靜靜等著一個清秀挺拔的身影。

「那信到底是真的還是你仿的?」秦桑笑吟吟的問,「她看了眼立刻就信了。」

「信了就好。」慕容宋滿不在乎的神情,「至於真假——紀南看到就是真的,若是端密太后看到,那就是我仿的。」

秦桑掩嘴笑了起來,「六殿下真是『有趣』。」

「可我並不是時刻都這麼『有趣』的哦!」慕容宋笑容依舊跋扈惡劣,此時卻帶了一絲別的時候從沒有的狠厲,「我若是覺得沒趣了——比如今天的事情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就會主動去找點樂趣——比如說,聽說今天那個小新娘是王妃十多年前撿來的,身世可疑極了……」

他話音未落,一根銀針擦著他臉頰飛過,看看劃破了一道皮。

「你!」慕容宋沒想到她真敢動手傷他,又驚又怒的叫起來。

秦桑眉眼俱冷,「六殿下,我本是被你叫來幫個忙傳個話的,如何落到被你威脅的地步?」

慕容宋見她翻臉無情,心中暗恨,但念及以後多有用得上她的地方,便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

寶和殿中,稱病未曾早朝的皇帝慕容天下,正與一人對面下棋。

「他佈置的如何了?」慕容天下盯著那棋局,漫不經心的開口問那人。

「上京城中的兵防已俱在他掌控之中,宮裡各處險要之地也被換了他的心腹把守。城外二十萬大軍離這裡只有兩個時辰不到的腳程,此外,還未將那些他精心調教的那三千騎兵算進去……」

慕容天下聽得不住點頭,末了竟笑了起來,「果真是朕最看重的兒子,巖兒這佈局謀劃環環緊扣,簡直毫無破綻。」

「可惜他面對的是當今聖上,注定完敗。」

「不,」慕容天下笑著搖了搖頭,「大皇子將我看做當今聖上,六皇子也將我看做當今聖上,唯獨巖兒,他今日所行之事,恰恰就是因為他並不將我看做當今聖上——在他眼裡,我是個不公平的父親。」

「皇上……」那人低低的聲音裡帶了一絲的感激之情。

「就算今日沒有你,朕不知道這些,巖兒的計劃更周密更無破綻,但最後結果都是一樣的——他下不了這個手。他怨我,但不恨。」

慕容天下說到此處,很是遺憾的歎了口氣,扔了手裡的棋子,「姚遠,這是巖兒最像他母妃的地方,是我最為喜愛這個孩子的一點,但也是我不給他皇位的原因。」

與皇帝下棋那人——太醫院醫政、國舅姚遠,微微的笑了起來,說:「二殿下太重情義,遠沒有一分皇上的果斷與魄力。」

慕容天下重又捻了一枚棋子在指間,並不落下,若有所思的輕敲著棋桌。

姚遠低聲又說:「韓大將軍是奉旨假意迎合,但那吳乾對二殿下忠心耿耿,手中又握有那二十萬大軍,委實危險。」

慕容天下看了他一眼,「你是怕巖兒屆時騎虎難下。」

「騎虎難下……也不要緊,」皇帝微微的笑起來,「巖兒若果真能狠下心,這皇位他坐得!」

姚遠一聽這話,登時跪在了地上,慕容天下看著惶恐不已的他,歎了口氣,「姚遠,你起來,朕並不是在說氣話,朕若是氣他,怎麼會容許他到今天這地步?他是朕的兒子,皇位本就應有他的份,朕不給他,不是因為別的,只是他那性子,當真不適合當皇帝。」

「若他此番舉事能成,朕是高興的……姚遠,朕當初年輕時,起先也並不想當皇帝,後來也是為了一個人,重兵逼宮,從先帝手裡搶來了這皇位。」

這等宮廷秘辛,知道的越少活得越長,姚遠丁點也不想瞭解,他向皇帝磕了一個頭,啞聲求道:「皇上,請看在二皇子殿下母妃早逝,看在臣多年對殿下知無不言,饒二皇子殿下一命。」

棋盤上此時也已勝負分明,慕容天下親自收著棋子,笑的散漫極了,「起來吧姚遠,你不信朕的話,也該信自己外甥的品性。更何況,還有紀南。」

「青龍與白虎兩門令主,歷朝歷代為守護大夜死而後已,巖兒不會是例外的。人都道世事無常,其實早已命中注定。你且拭目以待。」

**

紀南連馬都沒有騎,光天白日,從鎮南王府一路使輕功,飛縱到了二皇子府邸前,一個拔身直接越過高大的外牆躍了進去,侍衛們警覺,衝上來見是她,又面面相覷,紀南也來不及解釋,逮了空當直接的衝進了竹樓。

臨風的小軒窗前,慕容巖正練字,見她衝進來他一愣,緩緩放了手中筆,「你怎麼來了?」

「慕容巖,」紀南站在門口處,遙遙看著他,胸膛起起伏伏,她咬牙切齒的開口:「你若是敢對大夜有、半、分、覬、覦——」

「——如何?」他微微的笑了起來,一眼不眨的盯著她。

「就先殺了我。」她並沒有如他所想威脅恐嚇或苦苦哀求,她很平靜的說出了這句話,讓人一聽就知道她有多麼的篤定。

竹林裡的風從窗戶裡撞進來,捲著了桌上的紙,又因鎮紙壓著,只能吹動一角,發出細微的響動。

慕容巖在那響動裡向她走去,一步一步,每近一步他眼底更添一絲歇斯底里之意。

終於走到她面前,他伸手捧住她臉,輕柔的呼吸撫在她臉頰上:「殺了你,誰來做我的皇后?」

他冷冷的笑著,眼神卻極溫柔,紀南卻被他看得整顆心都涼了。

她扯開他的手,「你想都不要想。」

「紀西紀北已經分頭趕往城門與宮中,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通知吳乾,你趁早收手,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你父親?」他不答她的話,反而笑著問她。

紀南霎時眼底浮起了一層薄薄淚光,她伸手狠狠推開他,帶著顫顫的哭音一字一字的對他說:「因為怕你死掉!明知道你大逆不道,我還是捨不得你死!為你寧願違背自己的信念,又無法完全放棄,於私情我對不起你,於大義我對不起夜國,我……我無情無義、不忠不孝!」

這番話她已忍了太久,此時急吼吼的衝他喊完,一腔氣勢全都用盡,小腿一軟,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紀南捧著自己的頭,忍不住的哽咽了起來。

慕容巖在她身前蹲下,撫著她的頭髮,濕潮的香氣從指間傳來,與她那細聲的哽咽一起,絞成了縷縷無形鐐銬,將他的心捆了個結實,可又撩的他渾身都熱。

眸中掠過沉沉的情緒,他的肢體先於意識做出了決定——伸手將她打橫抱起,他一言不發的抱著她進了內室。

**

糾纏。

肢體仿若要互相鑲嵌入彼此一般,緊緊的纏在一起。

她抱的他極緊,他回以更大的力氣,兩人軀體緊密的沒有了之間,彷彿靈魂都已容不下了,他們無意識的糾纏的在一起,只剩最原始的狂熱與喜悅。

外袍與裡衣被撕成了布條,揚的滿屋都是。紀南身上只剩單薄的中衣,已經被解的大開,只剩兩隻胳膊還穿在袖子裡面,她伸手去抱他,衣袖落到肘部,露出兩隻荷藕一樣的白細胳膊。

躺在那攤大紅色喜服裡,她渾身白若凝脂,黑髮盡散,眉目如畫,如同他千百次夢過的那樣,柔順可人的在他身下,閉著目,細而婉轉的輕吟著。

承歡。

慕容巖只想到這兩個字,意外的貼切此時的紀南。

手指從她線條優美的脖頸一路往下撫去,前些天他留下的痕跡還有極淡的兩枚,他在上面揉了揉,俯身去含住,輾轉的吮。

手更往下去,到了那處他探進去,她身體立刻僵住,而後被他毫不留情的掰開,揉著捏著。

她燙著臉低低叫起來,他聽得下腹更熱,放開了口中柔嫩軟肉,往上去尋她的唇舌安慰她。

「起來。」他啞著聲音簡短的說,一手抄起她光裸的背,將她整個人抱起,騎跨在他腿上。

她的喜服隨之被帶起,重又鬆鬆垮垮的披在她肩背之上,從後看去只不過散發凌亂,只有與她面對面的他,只要一低頭,那白玉無瑕襯著火紅喜色的美麗風光便一覽無遺。

「替我解衣。」他喉頭猶自吞嚥,急切的吩咐她。

披散著的長長黑髮勾的紀南的臉又小又媚,她雙頰泛著紅暈,此時完全是個嬌羞而又情動的美麗少女。

她這神情,又低著頭伸手柔柔的解著他扣子,慕容巖怎還忍得住,一手拉下了她肩上的衣,他又渴又狠的咬了上去。

紀南痛的瑟縮,停住了手,被他拉的摟在他頸間,他獸一樣低吼著,掰的她雙腿夾在他腰間,一翻身重又將她壓入身下。這下他再無理智,將她死死的按住,橫衝直撞的動了起來。

那對紀南來說,比任何一次的受傷都要來的疼。皮肉傷最烈只能讓她失去意識,可他讓她疼的求死無門。

彷彿下一秒就要死去,卻始終是醒著的。

她醒著,他任何的一記細微給予,她都清晰的感受著。

大概是她毫無反抗的乖巧讓他不忍,慕容巖從方纔那莫名的暴虐裡緩了下來,抱住她輕柔的吻了一陣,在她耳邊輕聲的問:「對不住……好些了嗎?」

紀南沒有答,手指撫在他滿是熱汗的光裸背脊上,用力的揉,又從凌亂的大紅喜服裡抬起顫的不能自已的腿,纏上了他腰間……

慕容巖瘋狂,將她捧出來抱在懷裡,重重的上下。紀南仰著脖子止不住的吟,眼神都迷濛,望去,重重疊疊全都是他滴著汗的緊致下巴。

「二哥……」她顫著聲音喃喃的叫他,他聽了更是不能自已,摟的她幾乎緊的要碎在他懷裡。

「二哥,」她臉貼在他心口,劇烈的顛簸裡聲音高高低低斷斷續續,「我願為你……毫無畏懼的死……」

她說著,甜蜜的顫抖緊縮起來,連他停下都沒有發覺,只縮著身子不住的哭,半晌才平靜了下來,一絲力氣也沒有的仰倒在他懷裡,閉著眼細細的喘。

慕容巖連眉毛都被汗水打濕,暢快淋漓的喘著粗氣,胸膛起起伏伏,他定定的看著臂彎裡半昏迷的人,定定的落下了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信守承諾的好孩紙~~~~看我得意的小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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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幾章的內容是一氣呵成滴,所以堅持日更,明天後天讓我休息一下叭!16號接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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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一篇文給大家,也是女扮男裝滴,不過男主暗黑系,比慕容二心狠,比慕容二手辣,咱們小四來大姨媽有全羊宴補血,她家小羽毛來大姨媽,男主為了替她遮掩,PIA一箭射了她大腿根!

她叫他四叔,他卻想吃了她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用盡全部的自己去愛的人,從來也沒奢望她是否同樣全心全意。

只要她好,只願她心滿意足、一生如意。

愛從不曾是你情我願的,我愛你,就足夠。

喘息漸定,被折磨的半昏迷的人,因為體力過人而該死的暈不過去,只能眼睜睜的清醒著。他精實的胸膛近在眼前,正起起伏伏滾落著顆顆汗珠,紀南看著,漸漸紅了臉,默不作聲的鑽進他懷裡,緊緊貼著。

慕容巖伸手理著她汗濕沾了一頭一身的發,一絲絲撥好,輕輕放在她身後席上。他動作溫柔,如同春風拂面,紀南舒服極了,眼皮不由自主的發重。

「困了?」他貼在她耳邊輕聲說,「不怕我趁你睡著發信給吳乾麼?」

紀南果然立刻雙眸大亮,抬頭急急望進他眼裡,可他眼底柔情似水,哪來的半分狠厲肅殺之意?

紀南知這是他已放棄了。

為她放棄。

她鼓了鼓腮幫子,裝作很凶的神態,一口咬上他脖子,惡狠狠的:「你敢!」

他果然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糟糕,」他笑著歎氣,「娶到河東獅了。」

紀南紅著臉撓他,被他抓住了手,竟往身下按去,他得意且不正經的明示:「你休息夠了?」

紀南被燙到一樣縮回了手,猛的拉了衣服轉身背對著他。

他貼上來,從身後抱住她,語氣裡帶著濃濃笑意的:「早知道這麼……好,我早該如此了。」

「你不許再說了!」紀南受不了他這麼又是調戲又是調侃的,她連脖子上都已經熱烘烘的紅透,轉身摀住他嘴,她又羞又怒。

慕容巖挑眉,眼神卻順著她從肩頭滑下的紅色喜衣往下、更往下……紀南改為捂他眼睛,他嘴巴又得閒:「你手上可真香……」

紀南大恨,在他臉上拍了一下,收回手拉好衣服,氣惱的埋進他懷裡,閉上眼閉上嘴巴,一手扯了袖緊緊捂耳。

這**歡好剛過,一室旖旎纏綿,佳人如玉在懷,嬌俏投懷送抱,慕容巖看著她小小的臉從大紅喜衣裡露出半張,晶瑩剔透,紅霞飛遍,頓時心裡只覺得自己活了這小半生,再沒有一刻比此時更心滿意足。

心滿意足,為她萬事可拋。

「好了,不逗你了,把手放下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他在她光潔的額上親了一口,溫柔的說。

紀南聲音悶而倔強:「不放!死也不放!討厭你!」

慕容巖也不多說,修長手指從她虛掩著的衣襟裡靈巧攻入,一路往下,握了滿手的滑膩香雪,輕攏慢捻。

紀南幾乎立刻要從竹塌上跳了起來,可又瞬間被他壓在了身下。

慕容巖壞笑著湊過去貼住她的唇,「小四方才說,討厭誰?」

「……我自己。」紀南呆呆的,一動不敢動——她大腿根仍然火辣辣的生疼,但抵著那處的某物卻已經又躍躍欲試的硬了……

「真乖!」他給了一個獎賞似地的吻,眼角眉梢皆是志得意滿。

紀南沒志氣的閉上眼裝睡。

慕容巖低頭來親她眼皮,「別睡,同我說說話。」

「小四,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母妃的事?」

紀南睜開眼,「說過一些……我也聽說過一些,她曾是你父皇最寵愛的妃子。」

慕容巖將她抱在懷裡,歎了口氣,「全天下都這麼說,所有人都羨慕她好福氣——父皇對她那般一往情深。」

「可是一往情深就夠了嗎?真愛難道不該獨一無二嗎?」

他怨,且困惑:父皇得到了他母妃全部的愛,卻不曾給予同樣的回應;對全天下人說愛她,但正妻寶座上坐著的卻是別的女人;母妃臨終,他未趕回來見她最後一面,為的只是他的江山天下。

這不公平,他的母妃那樣的好,這實在對她太不公平!

他怨的這一切,紀南都懂,並且感同身受。

她抱緊他,輕輕的拍。

「小四,我並不是要坐那個皇位,只是他欠了我母妃的,我想討回來。你懂不懂?」他握住她手,貼在自己心口。

紀南點頭,「你想當皇帝,這樣姚妃娘娘就名正言順是皇太后了。」

「對!而你將是我的皇后,再沒有人敢過問你女扮男裝的事。」

「那皇上呢?你要把他如何?殺了他嗎?且不論你下不下的了手,就說姚妃娘娘愛了他一生,你殺了他,娘娘地下有知,該多傷心?可若不殺,當今聖上那樣的人物,你必定如坐針氈,寢食難安。」紀南推開他坐了起來,「我絕不會做你的皇后,若你逆天而行顛覆皇權,連累大夜蒼生無端受苦,我寧願親手殺了你。你死後,我為你殉葬,絕無二話!」

她坐著回頭對著他說話,臉色白淨,烏髮凌亂,神色端正,大紅色的喜衣下這幅樣子,讓躺在那裡看著她的慕容巖,無奈的長長歎了一口氣。

「你願意為我死,卻也願為大夜親手殺我?」

「我願為你死——但只要我活著一天,就絕不做有辱紀家門楣之事、絕不許人亂我大夜安穩。」

紀南神色如常,語氣極淡,也極堅定。

這話擲地有聲,慕容巖心中默默重複著念,一字一字的品,母妃留在他心中的那片桃花林,千樹萬樹的盛開著。

他此刻才終於懂,為何到死母妃都不曾怨過父皇半句。

用盡全部的自己去愛的人,從來也沒奢望她是否同樣全心全意。

只要她好,只願她心滿意足、一生如意。

愛從不曾是你情我願的,我愛你,就足夠。

「來。」他眼底閃爍著遼闊星海,啞著嗓子向她招手。

紀南乖覺的依偎過去,脖子上卻忽然一涼。

她低頭看,只見他不知從哪裡變出來的項鏈,整串都是一滴一滴眼淚般的淡粉色透明寶石,聚成一串,通體發著幽幽的光,像是將全天下的桃花都縮在了這裡面,永不敗謝。

「它叫『朝露』,我父皇當年花了許多代價,千辛萬苦的製成了,將它送給了我母妃。那時我母妃還在南國閨中,因此這算是父皇給她唯一的聘禮。現在我把它送給你,就當……當做什麼都好,喜歡嗎?」他在她唇上輕輕的點。

何止喜歡!

紀南撫著頸上盛放的桃花,心都酥了。

「也當做給我的聘禮好不好?」她紅著臉輕聲問他,「我也只要這一件就夠了。」

慕容巖收緊攬著她的手臂,苦笑:「紀小將軍身兼白虎令主,守護大夜都忙不過來,還有閒暇嫁做人妻嗎?」

「有的!」她眼睛亮亮的看著他,紅著臉微微的笑著,「你答應我不亂這天下,我就答應你:平定了大夜四周,留著命回來嫁你。」

「到時我再不是紀小將軍與白虎令主,最多……青龍令主的妻子?」她好不意思的吐了吐舌頭。

慕容巖心裡有種溫柔如同月光傾瀉一地一般,無可抑制的四溢開來。

伸手捏了捏她鼻子,他語氣無法自制的溫柔:「不行。朝露雖貴重,卻不足以僅此一件就聘來我的小四。」

紀南伸手捧住他臉頰,笑的得意開懷:「誰說只有朝露呢?你答應了我,不就等於拿整個大夜向我下聘了嗎?」

慕容巖的心已經柔成了一汪水,靜靜的照著天上的月。

「好,」他捉她的手在唇邊輕吻,「就以這大夜天下下聘,紀南,嫁給我!」

紀南展顏一笑,貼著他的臉,輕點頭:「我嫁!」

**

竹樓內一方天地安寧,外間此時卻已翻了天。

夜國第一神將、御封威武神勇大將軍、鎮南王紀霆的嫡子,鎮南王世子、神武大將軍身兼白虎令主紀南紀小將軍,成親當日,被人劫走了未過門的新娘子!

這讓上京城以紀南為榜樣與目標的男兒們紛紛吐血不止。

而上京城萬千少女們,本正暗自幸災樂禍,嘲笑那沒好命能嫁得了紀小將軍的可憐新娘,下一刻卻也紛紛仰天哭嚎,以頭愴地——劫走了新娘子的那個人,竟是那高不可攀、如在雲端的謫仙,國師大人!

屢建奇功的大夜守護之神被搶了未婚妻,對方是大夜全民尊崇的國師大人陳遇白!

這讓整個上京城亂成了一鍋粥,男孩子們分成了兩派,分別力撐紀南與陳遇白,到處是那捉對鬥毆爭氣的。

女孩子們卻分成了三派,其中兩派如上,另一派則捶地大哭:「被娶的那個人不是我就算了,為什麼被搶的也不是我啊嗚嗚嗚嗚……」

城中大亂,任上京郡守一職的大皇子殿下立即下令,派出了手下全部兵馬,驅散街頭鬧事者,並把手住各個險要,城門緊閉,全城戒嚴。

皇上得知此事後,下旨招國師入宮問話,國師那時正入洞房,傳旨宮人不敢擅闖,捧著國師從窗戶摔出來的玄武令,一路哭著跑回了宮中。

米已成炊,皇帝也無可奈何。

**

上京的熱鬧與艷陽半點無關。

她自那日搬去了東郊別院住,就再沒有理過其他事,每天早起晚歸,在紀東墓前待一整日。紀西紀北三天兩頭過來陪她,日子平靜,她的心情也漸漸好了許多。

紀東葬在上京東郊,那是常人去不得的地方,因為那裡埋著大夜王朝歷代皇室的宗族先人,以及歷朝歷代對大夜有著卓越貢獻的名臣將相。

紀家因世代守護大夜,在這象徵著功勳卓著的東郊土地上佔著一大塊墳地。紀東本不夠格葬入此,但紀霆上表皇帝,願將自己的墓穴讓給長子,皇帝不忍,便為紀東開了一個先例。

艷陽公主這日去時,墓前卻已經有人換了新鮮祭品,燃著香的紅泥鼎爐上刻著個精巧的「驕」字,她歎了口氣,直起身揚聲喚道:「驕陽?可是你在?」

墓旁那棵大樹下,應聲轉出了驕陽公主,遙遙的對皇姐笑了一笑,她緩步走了過來,輕聲說道:「出殯那日我沒來送送紀東,心裡一直惦記著。昨夜,我夢到他小時候了,那時我還沒有嫁人,歡歡喜喜的把他抱在手裡,對他說:『以後等姑母老了,若是沒有兒子養,就把你搶去孝順姑母!』」

驕陽笑著說這番話,卻把艷陽聽得眼淚直往下掉,驕陽的笑容更盛,撫著紀東的墓碑,悠悠一聲低歎:「如今我還沒有老呢,兒子沒了,紀東也沒了。」

「皇姐,」她的聲音輕的令人起雞皮疙瘩,「以後誰來孝順我呢?」

艷陽扭過臉去擦淚,因哽咽而嘶啞著嗓子:「我明白,驕陽,你比我更苦……」

驕陽卻搖頭,「皇姐,你不明白——皇姐可知河越到現在都沒有下葬?」

艷陽一驚,茫然的搖了搖頭。

驕陽眼神越加空洞,語氣平平的說道:「皇帝不肯讓他入這東郊,母后呢,也勸我將他葬到李家祖墳去,甚至我家李大將軍都為此與我翻了臉,可我絕不聽他們的!要河越下葬也不難,與紀東平起平坐,或者……」

說到這裡,她一笑,並不繼續往下說去。

河越與裡耶同歸於盡,為大夜立下了大功不假,可他當時扮作紀南的模樣,令得西裡與大夜如今都在傳說大夜出了個百年難得一遇的戰將,英勇無雙,乃上界將星轉世,不傷不死!

皇帝需要這樣的傳說來使得大夜震懾四方,因此河越的死因決不能對人公開,因此也就無法追加戰功與爵位。

驕陽看著她姐姐,淡淡的說:「皇姐,你猜我入宮請旨時,咱們的好弟弟是怎麼說的?」

她一字一句的學給艷陽聽:「他說:『身在皇家,許多事就非得不如意,這萬人之上,哪有別人想的那麼快活?皇姐,你該體諒朕才是。』」

艷陽倒吸了一口氣,又聽驕陽幽幽說道:「我唯一的兒子,死無全屍,如今連下葬都沒有個名目……皇姐,你說說,我該如何做到體諒他?」

艷陽半晌才不忍的開口答她:「我……不知。」

「皇姐不知不要緊,只求皇姐將心比心,以紀東比河越,能因此稍稍體諒我。」驕陽聲音低而輕,帶著詭異的堅韌,「不管皇姐還要不要紀東的陪葬品,但求不要阻礙我,為我可憐的兒子辦最後一件事——用紀南,來為他陪葬。」

艷陽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踉蹌兩步扶住了紀東的墓碑,她頭暈目眩,久久不能說話。

「皇姐?」驕陽不懈逼問。

「你別說了!」艷陽睜開眼低喝,「驕陽,我與你感同身受,也知道你比我更難過更心痛,我不管你怎麼瘋,但不許動到紀府頭上!紀霆與紀西紀北,你若是敢傷他們半分,我決不饒你!」

驕陽微微的笑起來:「如此便多謝皇姐成全。」

「我……」艷陽正要猶豫反覆,驕陽已飄然而去。

**

回城中的馬車裡,驕陽公主身邊,漂亮的小公主正伸手去窗外,迎那風中歡舞的蝶。

驕陽公主微微的笑:「傾城公主,本宮方纔的話,公主可聽到了?」

那蝴蝶怎麼也不肯停在她指尖上,傾城嘟著嘴回過頭,「聽到啦!隨便你啦……反正,我只要他。」

「好,那麼咱們就說定了?」驕陽笑容更盛。

西裡小公主這時指間一錯,頓時一陣香味飄散在風裡,原本嬉戲的蝴蝶忽然就紛紛全都撲向她手掌,有好幾隻都停在了她手心裡,美麗而神奇的景象。

小公主「咯咯」的笑著,天真可愛,「嗯!說定啦!你教我的事情我已經記住了,我回去就辦!你放心吧!」

驕陽滿意的笑了起來,這才放鬆了已繃緊了幾十天的弦。她舒適的向後靠去,隨著微微顛簸的馬車,閉上了目。

也因為她閉上了眼睛,她並沒有看見:車窗外那白淨的小手上,方纔還振翅歡舞的美麗蝴蝶,已經全都僵硬灰敗,小手輕輕一翻,它們便如同一片片不起眼的秋葉般掉落風裡,再無生機……

作者有話要說:恢復隔日更新,直至結文。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只想著她被欺負了的著急模樣有多可愛,一時竟忘了自己身下的,可是堂堂大夜國神武大將軍兼白虎門令主哇!

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

端密太后宣召入宮時,紀南就覺得事有不妙,但那宣旨的太監在下朝的路上堵著了她,眾目睽睽之下,她又怎好抗旨。

該死的某人,也不知去了哪裡,都已經兩天沒有音訊了。

往千密殿去的路上,紀南在心裡把他顛來倒去罵了個夠。

誰知踏進千密殿,等著她的卻不是太后娘娘。

紀南剛鬆了口氣,忽然一旁偏殿裡跑出來一個粉色長裙的漂亮少女,在她身前停下,笑吟吟的看著她。

「你是誰呀?怎麼在這裡?我們是不是見過?」漂亮少女歪著頭,天真可愛的笑著問紀南。

領路的太監不知何時已不見了,周圍值班的宮女們奉茶上點心一絲不亂,偏就是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一人出聲。紀南有些尷尬,彎腰對她行了一禮:「見過傾城公主,臣是大夜的神武將軍,紀南。」

「啊……我知道!,就是你打敗了我們西裡的大軍,還親手殺了裡耶將軍!」傾城公主笑的甜絲絲的,一臉仰慕,可愛極了的神情,「紀將軍,聽說你是什麼天上的星星,不傷不死?」

她說著,不著痕跡的更走近了一步,垂在袖中的手指不易察覺的一動。

見她親熱的伸手欲來拉自己,紀南下意識的袖手一避,溫文有禮的伸手虛請她坐下。小公主臉色微變,卻又立即恢復如常。

接著她再瞧向這傳聞中的神武大將軍時,眼神中已有了堤防之意,再不敢貿然動手。

兩人坐下喝茶吃點心,不多時,端密太后攜了今日特意親自去請來的慈孝太后,雙雙而來。

先帝生前極愛端密,給了她天下人為之咂舌的權利,因此慈孝是在端密的陰影下生活了幾十年的。後來她的兒子登上了皇位,她名義上與端密平起平坐,那份恐懼便被她用憎惡掩蓋,如非必要,平日裡她絕不與端密碰面。

今天端密親自上門請,慈孝不敢不來,兩宮在後花園坐了許久,談了些無關緊要,端密越是無事淡淡,慈孝心裡越是緊張。直到此時見到紀南與那西裡公主,慈孝太后終於明白了端密這是在打的什麼主意。

「小公主與咱們神武大將軍,相談甚歡?」慈孝太后在上首,笑的溫和慈愛。

紀南心裡一突,只聽傾城小公主銀鈴一樣的笑了起來:「太后娘娘,你們大夜的男兒真是好,一樣的能征善戰,身上卻沒有西裡男孩子那股臭臭的味道!」

這話說得天真有趣,兩宮太后一齊掩嘴笑了起來,侍候的太監宮女們也紛紛忍俊不禁。

端密太后笑著對傾城說道:「小公主這話,不盡然對——咱們大夜可也只有這麼一位神武大將軍,不過恰巧就叫小公主碰上了。」

那西裡公主眼神含嬌帶俏的看過來,紀南心知再不出聲就要糟糕了:「太后娘娘抬愛,臣惶恐慚愧。」

端密太后並沒有讓她說下去,截過她的話,問道:「神武大將軍可還是在為了之前那門親事懊惱?」

要說紀南打仗她也許無敵,可這後宮心計,不要說端密,連遜端密幾籌的慈孝的小指頭她都趕不上。

不知有詐,一心以為可以借此回絕,她點了點頭。

她點頭,端密太后便不動聲色的端了茶盞,以那喝茶的動作掩了嘴角牽起的得逞笑意。

果然,慈孝太后歎了口氣:「那國師大人這回也真是荒唐之極……不過,應當也是你家那養女與你命中無姻緣。紀南,大丈夫何患無妻,何況你才貌雙全,年紀輕輕,戰功赫赫,要多尊貴的女孩子都有的是!」

一旁傾城將時機拿捏的極為巧妙:「傾城敢問太后娘娘:那到底是要多尊貴呀?」

慈孝笑而不語,端密太后放下茶盞,看了臉色發白的紀南一眼,漫不經心的笑著:「小公主心急了。」

這話一出,賜婚的意思便已十分明了。

其實慈孝太后早就忌憚紀南與慕容巖關係密切,生怕兩人會威脅到六皇子。二來,太后心疼驕陽公主與外孫河越,也將河越的死怪罪紀南頭上。三來想送端密一個順水人情,雖然不知道為何要將紀南與那小公主攏在一起,但端密與驕陽密謀已久,定是有她們的道理。

傾城被慈孝太后打趣,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看了紀南一眼,她匆忙告了退,嬌羞的從殿裡跑了出去。

眾人皆笑,端密與慈孝不著痕跡的交換了一個眼神,心照不宣。殿下,一言不發的紀南安靜的坐在那裡,已是渾身冰涼。

**

不敢讓母親知道,紀南回去將今日的事細細告訴了父親。

紀霆聽了沉默許久,沉思過後說道:「她們是想借此試探你,大概是其中已有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但又未曾確定。」

紀南神情沉重;「父親,這該如何是好?」

「怕什麼?」紀霆依舊鎮定如石,「即便真相大白天下,最多散了這幾世的榮華富貴,你稀罕麼?」

紀南搖頭,「我不稀罕名利,但若果真如此,所牽連者遠不止我們家這些人。紀家世代守護大夜,若因我從此沒落,無法繼續使命,父親……」她說不下去了。

紀霆抬頭看著她,目光漸漸複雜,半晌,他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夜深了,你去休息吧。小四,你莫要過於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

紀南「恩」了聲,又問:「小離明日回門?」

紀霆頓時黑了臉,「我已命人把紀西紀北都叫了回來,明日你們三個隨我一起,與那新姑爺好好討教一番……當我紀家的女兒是什麼,他竟敢明搶!」

婚禮那日,還未到吉時陳遇白就闖進了府中,搶了一身嫁衣的新娘就跑。那時紀南其實已經在慕容巖的竹樓中,但因國師這驚世駭俗的舉動,大家都忘了去尋新郎官,而後大皇子封鎖了街道,因此外人根本不知原來不見了的不止新娘一人。

紀霆為陳遇白搶親一事震怒,卻從未問起紀南那日去了何處。

紀南一路心裡想著這些,回到房裡,她倦倦的往床上一躺,立即差點叫了出來——

**

「噓……」枕上那人支起身,及時的伸手摀住了她嘴。

「是我。」他靠過來,將下巴擱在她肩上,輕笑著說。

紀南驚嚇過後心臟狂跳,怒的一掌向後揮去,他側了側臉躲開,立刻又貼上來,從她身後抱住她,左臉右臉各親了一口。

「混蛋!」紀南咬牙,低聲怒叱。

慕容巖手上一用力,帶的她向後倒去,他翻身用一條腿壓制住她,伸手掰過她臉,又仔仔細細的親了個遍。

「想我了沒有?」漂亮的桃花眼中熠熠的閃著光亮。

紀南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

「這樣啊,」他語帶遺憾,歎了口氣,又不懷好意的笑起來:「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有多想你?」

「不想。」紀南板著臉,不動也不笑。

他不多說,立刻整個身體壓了下來,那想她想的發疼的某處,隔著衣衫都燙的紀南立刻紅了整張臉。

感覺到她全身僵硬,他得意的往她耳朵裡吹氣,「想不想再深入的瞭解一下,我有多想你?」

一面調戲,他一面輕輕的蹭著,那越來越猙獰的一大根咯在紀南腿根處,讓她不由得回想起那日竹樓裡……她狠狠的打了個哆嗦。

紀南那一臉的後怕表情,著實取悅了慕容巖,他壓在她身上悶笑起來。她揮拳在他背後猛敲,「咚咚咚」的響,他也不覺得疼,嘴裡「哎喲哎喲」的應付,手指已靈巧的解了她前襟的扣,拉開一大片耀眼白雪,他飢渴的埋首下去……

這男女歡好一事,紀南仍是不適應。

她習慣了廝殺決斷,像這樣毫無抵抗的在一個人身下輾轉承歡,為他每一個動作而不自主的低吟,實在讓她太過無助,太不像平時的自己。

所以儘管他盡心盡力、手口並用,她也明明攀著他幾次顫抖極樂,身體就仍舊未曾完全放開。

「放鬆些……」慕容巖忍的額頭青筋直冒,淺淺的疼著她,生怕傷了她。

他聲音裡的壓抑太過撩人,紀南忍不住使壞,雙腿盤上他腰間,她緊緊纏住他,哼哼唧唧的在他耳邊:「……就不!」

嘶……有人差一點失了控,整幅靈魂都被她那一下的緊縮給吮了出來。

「你去……哪裡了……這兩天?」話被他撞的斷斷續續的,也不聽他回答,紀南伸手在他腰間掐了一把,「嗯?」

慕容巖正專心致志,被她掐的麻了整個背部,微刺的極樂前兆感覺從尾椎處一路攀上來,耳邊聽到她在問什麼,可那聲音卻是極遠,他咬著牙撐起身,兩隻手按住她雙肩,將她牢牢釘在自己身下,低首重重吻的她昏頭轉向,然後迫不及待的大動起來……

**

喘息方定,她軟軟的趴在他懷裡,方纔還一直軟語求饒的小嘴裡,正嗚嗚咽咽細細碎碎的罵他。慕容巖抵著她鼻尖低笑:「你方才問我什麼來著?」

紀南有氣無力的瞪了他一眼,小別重逢,雲雨剛過,這一眼說不出的勾人心魄。他被迷的又熱了起來,揉著她腰間的手重又往下探去。

紀南這時忽然冒出一句:「今天白天的時候,太后娘娘召我去了千密殿,我在那裡遇上西裡那位公主了。」

她話音剛落,慕容巖的手半途收回,忽然的捏了她手腕,細細搭起脈來。

「怎麼了?」紀南狐疑的問他。

見她脈象如常,慕容巖高懸起的心才放下,將她往懷裡緊了緊,他很是有些後怕的皺了眉。

紀南追問,他笑著糊弄:「瞧著像是喜脈,我給你的避子丸你忘了服了?」

紀南大窘,乒乒乓乓一陣肉貼肉的揍,那炸了毛的可愛模樣讓慕容巖心情大好,在滿床呼呼的掌風裡拚死將她攬了來,重又壓在身下,他邊吻邊笑她:「看來太后有意為你指婚?來,小四,二哥這就親身教你洞房之事,免得你屆時怠慢了那西裡公主……」

「……混蛋!」紀南被他打趣的臉都漲紅,在他身下猛力掙扎,「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慕容巖輕鬆按著她,笑的別提有多麼得意了。

他又親又揉,不多時她就老實了,乖順的迎著他,張了嘴任他親,漸漸他鬆開鉗制她的手,往那曼妙處移去……紀南細細吟著,手撫上他汗漉漉的身軀,溫柔的按著。

慕容巖正享受,忽的腰間一麻!得知不好,他上身尚且能動,猛的抬起身,紀南卻早就等著了,揮指如風,疾點他胸前幾處大穴。

這下慕容巖動彈不得,心裡直叫苦。

只想著她被欺負了的著急模樣有多可愛,一時竟忘了自己身下的,可是堂堂大夜國神武大將軍兼白虎門令主哇!

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

紀南伸手輕輕一推,一滾一起,兩人便顛倒了上下。

她笑著俯身,伸手捏了捏那張英俊的臉,用力之大,讓那雙桃花眼都忍不住閉了閉。

「二哥,」她拍拍他臉,比方纔的他更要神情得意幾分,「你要教我什麼來著?」

她騎跨在他腰間,一面說著一面學著他慢慢的蹭,表情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

慕容巖痛苦的吟了一聲,絕望的緊閉雙目。

那讓紀南的笑容更開心,她找對了位置,緩緩的往下坐,卻不知是有心還是故意,淺淺入了一些立刻又滑了出來。

她壞心的趴在他身上,反反覆覆的逗著他,看著他額上滾落汗珠,輕聲的在他耳邊吸氣,又嘲笑道:「我記得好像是誰說過的:他從來不做下邊那個?」

慕容巖原本打定主意裝死的,可她一個用力往下坐的深了些,他立刻就受不住了,好在啞穴沒有被她點上,他頓時低低的呻吟起來……

「……不許叫!」紀南被他的聲音無形的撩著,渾身發燙,不知如何是好,面紅耳赤的坐在他身上。

「為什麼?」他睜開眼,困惑而委屈,「你在我身下的時候,也是這樣叫的。」

「你!」

「嗯……嗯……」

「不許叫了!不許叫!」

「那你解開我,換你叫,我保證丁點不嫌棄。」

「……休想!」

「嗯……小四……再深一點……」

「閉嘴閉嘴閉嘴!」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他聲音低低的,聽的人無端端的卻覺得心口都疼,「他給我的遠不止一個普通父親所給的,反之,我亦不能要求他如一個普通父親般,對我與母妃一心一意、無微不至、關懷周到……遇白,是我錯了,要他動用全天下陪我任性這一場。」

天剛有點亮光,慕容巖便悠悠轉醒。

紀南身上的被子被她蹬到了腰以下,她整個人孩子一般偎在他懷裡取暖,好夢正酣,睡得無知無覺。

被中又暖又香,慕容巖摟著懷裡滑膩的香暖嬌軀,閉著目留戀了片刻,埋首在她頸側深深的吸了口氣,用被子裹好她,這才輕手輕腳的著衣離開。

從後窗跳出去的時候衣角被窗欞絆去一塊,他心中一動,還未及掐指算這是何徵兆,已在牆頭被紀霆堵了個正著。

慕容巖鎮定的對大夜第一神將笑了笑,他微躬身行禮,心裡卻捏了一把汗,不知眼下該如何稱呼紀霆是好——這剛從他女兒香閨出來,鬢髮凌亂衣衫不整,總不能還像平時那樣稱呼他紀大將軍吧?

但要是他若是敢直呼一聲「岳丈大人」,恐怕神武大將軍以後夜夜都要如同昨夜那般對他……

慕容巖正猶自遲疑,紀霆已冷聲開口:「殿下此番暗夜谷之行,不知順利否?」

慕容巖連忙恭敬的低頭答道:「十分順利,我今日就去驕陽姑母處。」

紀霆聞言點了點頭,又揚手扔過來一包東西。

慕容巖見他單手輕巧,誰知自己接過時手上狠狠一沉,差點沒整個人失衡摔下牆頭去。

他踉蹌一步穩住,抬頭見紀霆眼中果有得色,果然是故意的藉機給他好看。

「王妃定是日夜趕製,有勞有勞!」慕容巖哪裡敢有微詞,反而更加的謙遜小心。

紀霆背後緊握著的雙手慕容巖看不見,只見他面色仍舊淡淡的,揮手說道:「不敢,只望殿下別忘了承諾過我們的話。」

「那是當然!請您與王妃不必擔心,我定會護小四這一世周全,不計任何代價。」

他溫和謙遜的模樣實在可靠極了,只是那鬆開的衣領裡,隱隱約約幾處紅痕曖昧凌亂,讓紀霆看了委實礙眼與生氣,他背在身後的拳頭鬆了又緊,卻偏偏眼下還拿這位沒奈何。

想起某個與面前之人一樣可恨的傢伙,天亮之後就要帶著小離回門了,紀霆總算有了一點寄托,便咬牙揮手放了慕容巖走。

**

驕陽公主起的很晚,午時都過,慕容巖又等了兩盞茶的功夫,這才等來了她。

驕陽一進門,見是他在座上,立刻便冷而刺目的一笑,語氣嘲諷的問道:「二皇子來本宮這裡做什麼?」

「我自然不是來與姑母請安的。」慕容巖也無心與她客套兜圈,「我有東西要給河越。」

提及李河越,驕陽果然面色大變。

慕容巖來之前,因為驕陽背地操縱太后賜婚一事,對這位姑母有些惱怒,本欲逼她一逼,替紀南出口氣,可見到她面,想起那李河越來,他心下頓時不忍,當即從袖中拿出那面令牌來,「這是『螭吻』令,我將河越用在西裡的火器交與暗夜谷主,谷主自問不敵,因此托我送來此令與河越,並要我告訴他:以他之能,螭吻一令,當之無愧。」

暗夜谷主令均以千年玄鐵煉製,入手沉而寒,驕陽兩手捧著,如同那日捧著棺中兒子冰冷的雙頰一般,她頓時兩眼血紅,泫然欲泣……

「前線戰報多是絕密,只呈御覽,軍中傳聞又多有隱瞞與奇異,姑母未曾親臨,所以大概並不確切的知道:那日原本出城應戰裡耶的人,該是我。」慕容巖看著驕陽公主的眼淚奪眶而出,聲音變得低柔了許多,「河越用藥迷翻了紀南與我,命他從暗夜谷帶來的門眾控制了其他幾員大將,這才孤身上陣,以他獨創的火器陣法,殺了西裡第一戰將。而他被救回衡州城的時候,人還是清醒著的,與我說了幾句話。」

此事因涉及神武大將軍「不傷不死」的傳說,皇帝下了密旨不許任何人外傳,因此驕陽公主並不知還有這一段。

「他說了什麼?」她急切的追問。

慕容巖很平靜的看著她:「河越當時說的是:帶、我、回、家。」

他的嗓音輕柔,語氣慢而溫和,但驕陽公主聞言,卻如遭雷擊一般。

只四個字,卻讓這大夜最驍勇強悍的公主掩面放聲大哭。

其實再驍勇再強悍,當她做了母親之後,她的天地就很小很小了,小的只能容得下孩子的喜怒哀樂。

她也不過想求她的孩子平安回家來啊!

慕容巖安靜的等了好一會兒,才起身過去將她從地上扶起。

「姑母,請保重身體。」他將她扶起坐好。

驕陽失去了兒子後,幾欲瘋狂,生母與胞弟以大夜為重,力勸她低調行事,她不服且不從,使得對大夜忠心耿耿的丈夫大怒,拋下她獨自返回了前線。然後,同命相連的艷陽公主都不再與她同一陣線,她不得不與端密太后合作,操縱一個外來的小公主。

其實她早就自知孤立無援,雖面上強硬不說,心裡卻已苦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哭的昏天黑地,良久終於漸漸收聲,慕容巖便又柔聲說道:「當日跟隨河越左右的白虎門人,如今許多都隨河越入了『螭吻』門,他們正從暗夜谷趕來,送他們門主最後一程。不日到後,姑母若想知道任何河越在西裡或暗夜谷的情形,都可問他們,那些都是大夜王公貴族家的世子,姑母大多都認識的。」

「這副盔甲,是給河越的,」慕容巖將早上牆頭紀霆甩來的那個包袱放到驕陽面前的桌上,「我尋訪到了隱居多年的南蝶門門主,她日夜趕製,為河越打造了這副戰甲,絕不輸『聖甲堂』內任何一副。」

見驕陽眼神毫無焦點,他便又輕聲加了一句:「河越臨走穿的是紀東的銀甲,太委屈他了。還請姑母將這副盔甲為河越換上。我已向父皇請了旨,父皇恩准:待河越下葬那天,他的盔甲將堂堂正正的入『聖甲堂』的大門。」

暗夜門主令陪葬,門眾送行,南蝶門主親制盔甲,位列『聖甲堂』……驕陽望著面前的慕容巖,一時竟囁嚅著唇,完全說不出話來。

「姑母思慮過重,請入內休息吧。」慕容巖溫柔的微微笑著,「河越尚未安葬,一切身後事都需姑母為他如願,姑母千萬保重。」

驕陽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恍恍惚惚的對他點了點頭,由公主府的下人們攙扶著回房去了,她手裡始終緊緊抱著那副盔甲與螭吻門主令。

**

多日來的謀劃終於成行,慕容巖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眼看又近傍晚,想到天馬上就要黑了,想到天黑之後的事,他的心情尤其的好。

在溫泉裡消磨了一個時辰,美美的換了身衣衫,他坐在竹樓窗前空空的等,正愁這天怎麼還不黑透,竹樓前不知何時,卻悄然立了一個臉色比這夜色黑的人。

「咦?」慕容巖倚在二樓的竹靠上,隔著那麼許多遠都看得到國師大人一臉的青紫,不禁出聲調笑道:「師弟是新學了易容術?可怎麼把自己畫成了這副模樣?不知道的還當國師大人居然也有鼻青臉腫狼狽不堪的時候呢!」

陳遇白拔身飛上樓來,悶聲問:「有酒嗎?」

慕容巖點頭又搖頭,「我今晚有約在身,恐怕不能陪師弟借酒澆愁。」

陳遇白冷冷瞥他一眼,「我夫人今晚留在紀府過夜,與紀南一同宿在王妃那裡——如此你還有約麼?」

慕容巖遺憾無比的歎了口氣,彈指打的窗邊金鈴響起,他揚聲吩咐聞聲出現的下人:「去酒窖搬我留的那幾壇上好女兒紅來。」

**

國師大人萬年難得一見的打了赤膊,慕容巖坐在他身旁,就著手頭烈酒揉開他身上的淤青。帶著幽會被攪的遷怒,他下手之重使得陳遇白都忍不住皺了眉。

慕容巖見師弟皺眉,心中總算稍稍舒坦了些。

「他們全家聯手把你打成這樣?」想著國師大人不敢還手的狼狽樣子,慕容巖不由得心情更好,「紀南也和他們一起動手了?」

「沒有。」陳遇白嘶嘶吸著涼氣,簡短的答。

慕容巖欣慰的點點頭。

若不是陳遇白搶婚,紀南那日可沒有這麼容易矇混過去,如非如此,如今被紀家大小圍毆的就是他了。

看來他家神武大將軍還是挺懂事的。

「紀北紀西打完了,她單獨上來的。」陳遇白見他一臉「看我是如何管教得力」的表情,冷冷的補上了一句。

慕容巖頓時沉默。

「大將軍最先,紀北紀西聯手,紀南最後。」陳遇白將場次報了個清楚,也不枉對這一臉一身的大小淤青。

這下,慕容巖對他肅然起敬。

這下換國師大人幸災樂禍的冷笑,臉上明晃晃的寫著:「你也會有這一天的」

「咳……」慕容巖情不自禁的顫了下,「喝酒、喝酒!」

**

「喂,那個賭約……現在到底怎麼算?」酒至半酣,陳遇白踢了慕容巖一腳,冷聲問。

慕容巖大笑:「這上京我反正是待不下去了,以後就如約離師弟你千里之外,養養信鴿,閒了無聊差遣師弟替我天南海北找些好玩的……」

話音未落,陳遇白的掌風已經到了面前,慕容巖笑嘻嘻的偏臉躲開,疾疾伸指在他肋下傷處輕輕一戳,陳遇白痛的低呼一聲,人收了回去。

「從小時學藝,只要比不過我你就惱羞成怒,一晃十多年過去,遇白,你一點沒變。」慕容巖眼裡的桃花氾濫了整片星空,絕頂風流之色,熠熠發光,恍若如妖。

「算了吧,這天下我都不要了,還要你俯首與我做什麼呢?」他抱著那罈子痛飲,飲罷痛快出聲,「只是可惜了——我為了算出你的星宿,可耗費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

陳遇白正無聲的抿那陳釀好酒,聞言忽然笑起來,轉臉看著正仰頭觀星的慕容巖,字正腔圓叫道:「師兄。」

慕容巖打了個寒顫,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我自認推演算卦當世第一,可這星宿的運算,在你面前我的確甘拜下風。」年輕的國師微微的笑著,從未有過的釋懷,「其實,我從未曾算過你的星宿。」

慕容巖臉色未變,緊盯著師弟,輕聲問道:「遇白?」

「你嘴上說我厭惡你是因為嫉妒,但你我都知,你拜師父為師不過為了學星宿推演,師父也知,所以只傳了你這個,他真正教授全部心血的人是我。」

「我厭惡你這麼多年,並無其他原因——師父雖不是為你折那二十年陽壽,卻終究是為了你。」

「此話何解?」慕容巖抓著酒罈的手指,用力到指尖都發了白。

「師父並不是為了你才推演你的星宿,連他收你為弟子都不是他的本意——而是當今聖上,聖上命他推演你的星宿,得知你命中有帝王星,且為兩顆其他星宿所伴,他命師父將此事原原本本的告知於你,並收你為徒,教授你一切你想學的,助你成事。」陳遇白難得的歎了口氣,抬眼看向師兄,「你多次要挾我,我本是想要置你於死地的,也是聖上下旨,命我一切順從附和你。」

「……慕容巖?」說出了深藏心底十多年的秘密,陳遇白心下輕鬆,但見慕容巖沒有任何反應,不禁皺眉,伸手推了他一把。

慕容巖被他推的一驚,手裡的酒罈應聲而碎。

他苦笑,運功將扎入肉裡的碎瓷片逼出來。

「我早有此預感,只是心底抗拒驗證它罷了。」他垂著那鮮血淋漓的手,一向神采飛揚的俊臉上竟黯然有了憔悴之色。

「遇白,我不敢相信他不是那個委屈了我母妃的父皇,我將自己的是非觀強加在他身上……我忘了,他不僅僅是我的父親,也是這大夜的皇帝。」他聲音低低的,聽的人無端端的卻覺得心口都疼,「他給我的遠不止一個普通父親所給的,反之,我亦不能要求他如一個普通父親般,對我與母妃一心一意、無微不至、關懷周到……遇白,是我錯了,要他動用全天下陪我任性這一場。」

作者有話要說:有一種父愛叫做:用這天下江山,陪你任性一場。

慕容天下干的最好的是皇帝,其次是爹,男女情愛上則完全是個渣渣,以後有時間要寫幾個他的渣渣番外虐一虐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忽然指間**蝕骨的一麻,她回頭,慕容巖一手托著她掛在自己身上,另一手空出來捏了她的手,根根手指送進口裡吮了一遍,她瞪他,卻見他雙頰泛著潮紅,一雙名動上京的桃花眼閃著無盡動人的光,正專心致志的望著自己,勾人魂魄一般……

大夜二皇子殿下與國師大人雙雙大醉一場,等第二日醒時,午時都已過了。

慕容巖伸指輕輕扣著自己酒醉疼痛的腦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觀賞著國師大人驚慌失措的洗漱表演。

哈哈!這萬年冰山一樣的傢伙,居然也會有驚慌失措的時候。慕容巖愜意的飲一口茶,笑瞇瞇的。

「你懂什麼。」國師大人正了衣冠,淡而鄙夷的撇了眼榻上幸災樂禍的人一眼。

雖然開天闢地第一回被揍,又痛又丟臉,但揍過之後紀家就認了他這女婿,他如今這是著急上岳丈家接自己回門的夫人,這種急切榮耀的心情,某個名不正言不順、只能夜半三更跳窗去跳窗走的傢伙懂什麼?

這意思他眼神裡寫的明明白白,都是聰明人,慕容巖看得自然也清清楚楚。

這下,連國師大人那一臉的青紫頓時都沒那麼賞心悅目了,望著外間大亮的天光,慕容巖哀怨的閉上了眼,無力的倒回了塌中。

國師俯視了他一眼,心情極好的轉身怡怡然走掉了。

**

晚上,那名不正言不順的人鬱悶的跳窗進去,逮了那正在窗邊悠閒品讀竹枝詞的紀南,急色鬼一樣又親又揉的,連床榻都沒到,就急切而粗魯的將她抵在了屏風旁的牆上。

可憐紀南前一刻還在品讀那斯文含蓄的定情之物,下一刻就被那物的主人簡單粗暴的擄了去。

「你要死……」她勉力夾著他,滿臉的紅暈,氣喘不定的捶著他小聲唾罵。

「我死了小四可會替我守寡?」他抵著她,火熱的低喘著,問。

紀南哼哼唧唧的「恩」了聲,說:「那是當然……反正我也嫁不了別人嘛!」

她又是那副恃寵而驕的小模樣,且還伸手去摟他,溫順不已的將頭靠在他肩膀上。

慕容巖又氣又恨又愛極了,此刻絲毫都不想憐惜她。

他今日被國師大人那通身正牌女婿的氣派刺激的著實不輕,相比較之下,再看他自己,夜夜三更才敢來,五更不到便要走,從未曾正正經經的一夜摟著她睡到天亮。好歹是個堂堂皇子殿下,卻連夢裡都在警覺時辰到了自己該起床走了,偶爾翻窗還被劃破個衣服,運氣更不好時被黑著臉的大將軍在牆頭上堵個正著,想想真是憋屈的一肚子火。

他故意的動作越來越猛,撞的她上上下下的顛簸,那背擦著牆壁,被磨紅了一大片,她吃痛的縮起來靠向他,這倒反而便宜了他,不但勇猛的更重更深,言語間還愈加孟浪挑逗,紀南喘的說不上話來回嘴,身子也軟的什麼厲害招數都使不出來,只好由著他捏圓捏扁的欺負發洩。

大概是那撞牆的響動太大,平素夜間不許靠近的四少爺臥房外,忽然傳來伺夜女婢怯生生的聲音:「四少爺……是有什麼吩咐嗎?」

屋裡這會兒燈火未熄,不好不出聲回復,紀南揪著他耳朵拚命用眼神暗示他停下,可他著了魔一樣不管不顧,反而欺壓的更緊密,弄的她連話都說不出來。

外間女婢又重複了一聲,眼看就要推門進來。

紀南急的直縮,眼裡更薄薄的染了一層淚,襯著那嬌羞粉白的美麗面龐,慕容巖頓時被她那樣迷的三魂失了七魄,後腰失了知覺一樣麻痺,重重的幾記過後,他伏在她身上,胸膛一挺一挺的低聲喘著。

紀南忍著滿眼的金星,伸手摀住他嘴,自己勉強揚聲應道:「沒……事!」

話一出口,她自己先嚇了一跳——她這會兒的嗓音又啞又透著一股特殊的媚意,連自己聽了都是身上一熱。

外間的女婢聞言,不敢擅闖了,但又不放心立刻離開,便遲疑著站在了那裡。紀南正要再出聲趕她走遠些,忽然指間**蝕骨的一麻,她回頭一看,慕容巖一手托著她掛在自己身上,另一手空出來捏了她的手,根根手指送進口裡吮了一遍。

她瞪他,卻見他雙頰泛著潮紅,一雙名動上京的桃花眼閃著無盡動人的光,正專心致志的望著自己,勾人魂魄一般……

**

夜半,無星。

紀南趴在他汗膩膩的胸口,聽他低低說著近日來的事情,聽到他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在暗夜谷與上京間趕了個來回、千辛萬苦取了「螭吻」令,她默了默,說:「該讓我去的,你自從西裡回來就沒好好靜養過,那些傷總也好不透……身體要緊。」

其實慕容巖為了她,不僅丟了江山,連一身功力都因那連綿的傷勢失了三四分,姚遠說他傷上加傷,心肺俱損,這一生武學造詣上登峰造極是無望了。

紀南雖不懂精湛醫術,但將軍世家出身,又同是武功高手,如何能丁點不知道他的傷勢情況呢?只是她對慕容巖抱歉遠遠不止這一件事罷了,所以也就破罐子破摔,不曾特意就此說什麼,只在平時默默的體貼著,更想他為了她也會保重自己。

反正,這一生除了大夜,其餘的全都給他。

她末一句話洩露了愧疚情緒,慕容巖一聽便知她心中所想,黑暗中一挑眉笑了起來,並不勸解,卻低頭去附在她耳邊輕聲呢喃;「若是你不那麼勾人……我自然是能好好養身體的。」

紀南聞此言大窘,撐起身揮拳就往他俊臉上招呼去,可縱使慕容巖失了三四分的內力,武功拳腳還是在她之上的,雖當做閨房之樂只閃不還手,卻連一根眼睫毛都沒讓她拔了去。

一來二去紀南累的輕喘,他卻興味盎然,好整以暇。

「你!」紀南怒了,收了手,坐在他身上,撅著嘴瞪著他。

那俏生生的模樣簡直讓慕容巖愛到了骨頭裡去,他眉開眼笑的自願伸手給她,「好了好了……既然神武大將軍要罰在下,喏,請便——」

話音未落,紀南已低頭在他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嘶……」慕容巖假裝皺眉吸氣,看著那一圈小巧牙印,輕聲了一歎:「人人都道神武大將軍英雄蓋世,卻不知,其實咱們大將軍最擅長的武功是……咬人。」

他將最後那兩字咬的極曖昧,惹得紀南又紅了臉,張牙舞爪的撲上去,被他單手擒住了,輕輕鬆鬆便壓在了身下。

「小四,過兩日你陪我一起進宮一趟吧……」他佔著她,邊緩緩的動,邊咬著她耳垂輕呵氣。

紀南迷離中渾身過電一般,細聲低喘裡神志不清的問著他:「去見誰?」

「見我父皇……陪我一起去好不好?」他漸漸控制不住力道,一下重過一下,紀南顫的控制不住,閉著眼咬著唇小聲的哼,眉眼俱都嬌滴滴的粉紅著,他用重重的動作催她回復,她睜了眼,迷迷濛濛的看著他。

「好……哪裡我都願意陪你去。」她歡歡喜喜的笑起來。

**

天未亮他照例又要走時,紀南悄悄醒了。

卷在被子裡看他優雅著衣,她不言不語的嘴角默默噙著笑,待他穿戴完畢,輕手輕腳正要下床,她忽然伸手去抱住了他腰。

「咳……」慕容巖驀然僵住,將嗓音壓的極低,「看來,我昨夜還是太過疼惜你了。」

紀南從他腰側伸出頭來,亂著發的樣子格外可愛:「我可是急行軍三天三夜都能立即上陣殺敵的神武大將軍!」

慕容巖緩緩回過頭,一雙眸子裡滿是笑意,「那麼,神武大將軍,有何示下?」

「再陪我睡會兒吧!」她一副睏倦模樣,搖著他哀求一般輕聲說道。

慕容巖整顆心都酥掉了,手指順著她蓬蓬的黑髮,他聲音愈加溫柔:「小四,你不必刻意這麼對我,雖然我是愛極了你這樣……我知道你心裡歉疚於我,豁出去了要令我開心。但我既然許了你一生如願,又怎麼捨得看你待我這般小心翼翼的?」

「我沒有啊……」

「果真沒有?果真打心眼裡沒有強逼自己對我好一些,再好一些?」

「我沒有!」她爭辯,氣鼓鼓的看了他一眼,抱著他腰的手更緊了些,「我沒有刻意……我就想這樣對你,你不願意是麼?」

她故作凶悍的瞪著眼睛,慕容巖望著她許久,將她從被子裡挖出來抱入懷中,哄孩子一般輕輕晃著,「如何……能不願意呢!」

她願意這樣釋放心中的愧疚,就由著她如此吧,慕容巖心裡想,有什麼要緊呢,只要她喜歡便好。

想到此,他一笑,問道:「可是再過會兒你家下人都起了,光天化日,行動多有不便……」

「那你就在這裡待一整天!上午有些事,下午我空閒,中午就叫在這房裡擺飯,我在家休息時也常這樣的。」她伸手捧他臉頰,笑的狡黠,「陳遇白昨日沒能接走小離,今天還要來的……我爹昨晚已經說了:想來他身上的傷該好了……今天我和紀西紀北三個,和前日一樣不用去軍營……」

慕容巖一愣,隨即差點大笑出聲。

**

那日慕容巖躲在紀府練兵場暗處,看了一出百年難得一遇的好戲,又與紀南廝混了整日,時時刻刻不曾分離,大大彌補了他之前為國師所傷的心。

過了幾日,到了他說的進宮的日子。

馬車上,紀南一眼不眨的盯著對面的人看,慕容巖被她看的頗不自在,放下了手裡的書卷,無奈的抬起頭來:「有話你就問吧。」

「為什麼要我陪著啊?」她眨巴著眼睛,「全天下都知道大夜國主最欣賞他的第二子,下棋、賞花、作詩、騎射,父子君臣無話不談。你平素見皇上的次數比其他皇子們加起來都要多吧?」

慕容巖似乎出神,良久才點了點頭,又苦笑起來:「可那些時候,我只當他是皇帝或者我父親……這一回,我是去見父皇的。」

紀南並不十分懂,但他說這回不一樣,這麼不一樣的一回他要自己陪,她心裡便極高興。

伸手去拉了他手,她用力搖了搖,柔聲說:「別怕。」

慕容巖失笑,本要打趣她兩句,卻發現自己喉頭堵著,平素那些輕鬆談笑一句說出不來,他這才乖乖受了她那兩個字。

**

慕容天下似乎早知道他們要來,一路通傳進去很是順暢,不多時兩人就站到了皇帝面前。

慕容巖跪下行禮,紀南亦然,但隨在他側磕下頭去,她明顯能感覺他今日這禮與平日的不慎一樣——少了份他慣常的刻意恭敬,多了些她私下熟悉的溫柔真切。

「起來吧兩位門主。」皇帝像往常一樣輕鬆打趣他的得力臣子,「是又有什麼良策要獻給朕的了?」

慕容巖並未起身,抬起頭說:「不,父皇,是孩兒的私事。」

慕容天下挑了挑眉,看向他最得意的兒子,「巖兒的私事?那怎麼還帶來了神武大將軍?」

慕容巖不語,默默的看著他。

其實,連慕容巖自己也不知道,他這雙眼睛有多麼的像他的母妃。

那個曾如桃花般盛放於慕容天下一段生命中的美麗女人,當初他最愛的就是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明亮、溫柔、善良、坦陳。

最重要的是:大夜的女子是沒有那麼纏綿的眼神的。

而她為他生的唯一的兒子,隨了她這份纏綿眼神,因此令得慕容天下明知這孩子多情大義,不可為君,卻也願意以這江山安危,傾力撫他那一處傷痛。

「好,你說吧。」他於是沒有再堅持,溫聲對慕容巖說道。

慕容巖深深的拜下去,伏在那裡,他面貼著地,聲音清晰而堅定的:「孩兒不孝,這次來是向父皇自請封地的——孩兒願終身遠離這上京,在封地慚愧度日,日夜祈福,遙祝父皇身體安康,兄弟和睦齊心,大夜國運昌隆。」

此言一出,紀南雖不至於大吃一驚,但也呆在了那裡。

這一番話,明明已是在自請流放,就等於向皇帝承認了他曾圖謀舉事呀!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兩三章左右網絡版就完結了,紙書加婚後與他們孩子的內容,寫完了交稿了我就放暑假!

~\(≧▽≦)/~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慕容天下望著他,緩聲道:「若你此番能狠下心捨了紀南與朕,這天下朕拱手相讓。可惜朕與你都心知肚明——巖兒,你是個多麼心軟的人……像足了你那母妃。」

可慕容天下聞言,竟未見絲毫動容,只眼底閃了閃,看向地上恭敬跪著的兒子時,嘴角甚至有微微的勾起。

「為何要走?」他淡淡問道。

慕容巖直起身,朗朗慚愧一笑,「父皇……無所不知。」

何必解釋。

慕容天下眼裡的笑意更深,「起來吧,坐著說話——怎捨得讓朕的神武大將軍陪著你罰跪?」

紀南聞言惶恐的埋下頭去,慕容巖卻竟真的依言將她扶了起來。

她此時腦中混亂極了,這父子倆一來一回幾句話,說的極簡單,可那其中涵義卻已萬水千山都過了,她隱隱有些懂得,但卻又覺得不可思議。

更兼皇帝看她的眼神——嘴裡叫著「神武大將軍」,可低頭飲茶時的笑容怎麼看都像是……被敬了媳婦茶似地……

紀南腦門一抽一抽的疼,開始後悔答應今日陪他進宮。

「這裡沒有外人,巖兒,你有話就直說吧。」皇帝似乎瞭解他的神武大將軍此時心中所想,這句話,他是直直盯著紀南說的。

紀南聽了更是背上汗濕,一動不動的坐著,目不斜視。

慕容巖自然察覺到他父皇正暗中打趣紀南,當著慕容天下的面,他索性牽起了紀南的手。

將她的手緊緊攥在手裡,他這才對著皇帝緩聲說道:「這些年來,勞父皇為兒子費心許多,是兒子不孝。」

「如今……如今兒子總算明白,母妃當日是何心境伴在父皇隨側,至死不悔——父皇,是孩兒錯了。」

他那時太小,還不能明白「心甘情願」這四個字,如今為了紀南,他總算完完全全的領略到了。

這是姚妃去後,慕容巖第一回在他面前主動提起「母妃」二字,慕容天下心裡微微一動,眼神不自覺便柔軟了下來。

看著他們倆交握的手,皇帝不禁搖頭笑起來,「屯二十萬大軍城外,挾整座上京佈防,你只有一句『錯了』?倒當真好氣魄。」

「比不得父皇氣魄,用這天下江山,換兒子這『錯了』二字。」慕容巖接話極快。

慕容天下一怔,頓時開懷大笑,指著他對紀南說道:「神武大將軍,你來說說看,他竟敢如此大膽忤逆,該如何?」

紀南額上冷汗滾滾而下。

這對將「謀亂」掛在嘴邊,卻依舊談笑風生的君臣父子,實在讓她理解不能啊……

握著她的手這時緊了緊,她滿頭汗的轉臉去看他,卻見他正笑。

紀南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笑容,二皇子也好、二哥也罷,甚至暗夜谷中瀟灑出塵的容巖,她見過千百次這個人的笑容,可哪怕在他們倆最親密的溫柔繾綣時分,他也從未曾如同此刻般,笑得如此燦若桃花。

就像千辛萬苦尋回了什麼一樣。

紀南被他的笑容所鼓勵著,攢著那被皇帝嚇散了一次又一次的勇氣,艱難的一個字一個往外擠著:「回皇上的話……二皇子、二皇子他……」

「朕可沒有問你二皇子如何,」慕容天下對著她時,神色更好了些,「朕是問你,你身邊這人,你看朕該如何處置他?」

「……」紀南頓了頓,愈加艱難的:「這個……家和萬事興。」

她說完,自己先紅透了整張臉,而慕容巖看著她,眼裡的光簡直灼人一般。

慕容天下倚在上位,愜意之極的笑著。

「家、和、萬、事、興,」他點頭,「說得好極了。」

「如此,巖兒,你這認錯,父皇收了。」他悠悠的向著兩人說道,「就當是朕給神武大將軍的見面禮吧。」

紀南差點從凳上滾了下去。

**

這詭異的媳婦見公公的氣氛裡,三人正各懷心思,皇帝的貼身太監這時進來:「皇上:兩宮太后娘娘傳召神武大將軍。」

皇帝與慕容巖同時皺了皺眉,那太監似乎抬眼看了下皇帝,皇帝頓了頓,便對紀南吩咐道:「你去吧,別讓兩位太后久等。」

紀南奉旨退下,往慈雲宮去了,她一走,慕容巖有些坐立難安,皇帝見此便道:「她是要守護大夜的人,你不用擔心。」

這話裡的意思慕容巖當然明白,時至今日,他對這個父皇已是由心而發的五體投地。

「是。」他低聲應。

「姚國舅前些日向朕要了塊地,就在雍南,離上京不遠,朕已命人前去修葺。那裡風光秀麗,好山好水,比這上京安靜多了,你既問朕要封地,朕就將那整個雍州封與你,你隨姚國舅一起去,把身上的傷養好了是第一要務。」這番考慮,慕容天下很久之前就已做好。

慕容巖卻並不覺得十分妥:「雍南離上京只一日路程,只怕並不合適。」

「巖兒,」慕容天下打斷他,「朕若有防你的想法,不會等到今日。」

慕容巖笑起來,「父皇,」他輕鬆而愉快的,「您並不是沒有防我的想法,只是不必。」

一個以江山為局陪兒子對弈的人,若不是不將這天下放在眼中,便是已將這天下輕易玩弄於股掌。

慕容天下笑著點頭,「的確不必——此番你若是狠得下心,這大夜的皇位你坐得。」

「父皇……」慕容巖低低的呼了聲。

慕容天下揮了揮手,「眾多皇子中,論才幹胸懷,無人能及你。朕有這麼多兒子,你最像朕年輕時候,可唯獨有一點不像,也就是因這一點,朕登上了皇位,巖兒你只能自請封地。」

慕容巖抬起了頭,他的父皇從上而下的,直直看進他眼睛裡,一字一句對他說道:「你不及朕心狠。」

慕容巖臉色變了變,心頭瞬間轉過萬千思緒,他無聲的、長長的歎了口氣。

慕容天下望著他,緩聲道:「若你此番能狠下心捨了紀南與朕,這天下朕拱手相讓。可惜朕與你都心知肚明——巖兒,你是個多麼心軟的人……像足了你那母妃。」

若不心軟,當年六皇子年幼,他有千萬種的方法與機會,完全可以悄無聲息的除掉這最有力的競爭者。

若不心軟,誰人敢言他母妃是非,殺一儆百。

若不心軟,西裡一戰耗盡夜國兵力糧草也好,與西裡私下結盟也好,奪位大有所望。

若不心軟,日前一切佈置得當,一聲令下,他如今已是大夜的王。

但若不心軟,他就不是慕容巖了。

慕容天下看著他最得意的兒子,一時想起自己的當年來,恍惚一笑,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當皇帝,最不能便是心軟。」

慕容巖靜靜看著他,到此時方才稍稍懂了他。

「有空的時候,別只顧著你的神武大將軍,也進宮來看看朕。暗夜谷太遠啦,可除了梁飛凡,也只有你能贏得了父皇的棋。」慕容天下有些寂寞的說,說完又覺失態,一笑起身,「走吧,是時候去救人了。」

**

紀南剛一踏入慈雲宮,週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紀府竟上下悉數都在,紀霆、王妃、紀西、紀北,連長住東郊的艷陽公主都被召喚了來,此時正立在慈孝太后下首。

兩宮太后在上首並肩坐著,端密太后那邊,站著的是驕陽公主與西裡的那位傾城小公主。

慕容宋站在慈孝太后身側,正乖巧的給她錘肩,見紀南進來,對她使了個「千萬小心」的眼色。

紀南正頭皮發麻,只聽慈孝太后和氣的聲音響起:「好了,神武大將軍總算請來了。」

紀南跪下行禮,正要起身時,只聽端密太后的聲音笑著說道:「就不用起身了,吳公公,宣旨吧。」

那吳彥宏吳大太監立即越身而出,手捧著明晃晃的懿旨,展開後尖著嗓子念道:「奉兩宮太后懿旨:御封神武大將軍、鎮南王世子紀南,英勇有為,傑出俊秀,特賜婚配與西裡傾城公主,擇日完婚,兩國自此世代交好,友鄰和睦,欽此。」

紀家眾人,這時齊齊變了臉色。

「紀南,」端密太后出聲道,「如何還不接旨?」

紀南抬起頭來,端密太后亦不避不讓的直視著她。

「太后娘娘恕罪,」紀南沉聲答道,「臣不能遵旨。」

慈孝太后迅速的沉下了臉,正欲發怒,那廂端密太后卻不緊不慢的端起了一杯茶,秀氣了吹了吹飲了一口,笑靨如花:「你敢抗旨?」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很多同學問出版結局的問題,《卿本佳人》這個月底交稿,紙書大概十月份上市。網絡版連載大概還有一章,番外隨後更新,紙書版加他們婚後以及孩子的內容,等到紙書上市後也會放上來的,總之買V與紙書只需花一份錢,就能看到全部內容的,我的書都是如此。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臣不敢。」紀南口呼不敢,並立即恭敬的拜了下去,但心裡卻在焦急的想著:慕容天下父子明明知道她來了這裡,怎麼還不來救她呢?

慈孝太后這時和氣的的笑起來,「妹妹,」她親熱的喊端密太后,「神武大將軍雖說英雄過人,可到底年紀還小呢,依哀家看『他』這是害羞了。」她轉向下首的艷陽公主,笑著說道:「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艷陽,你覺得這婚事如何?」

艷陽懶懶倚著,看了眼望向她的紀霆,淡淡的回道:「本宮既不是她父,又不是她母,問本宮作甚?」

慈孝太后眉一跳,狠狠的瞪了艷陽一眼,誰知艷陽竟毫不示弱的叫起來:「母后,怎麼了?」

慈孝太后頓時氣的連話都說不出。

端密太后早知艷陽公主已被紀霆收服,這時並不驚訝,嘴角輕輕一揚,看向她這邊的驕陽公主。

這一看,她心裡猛地一突——驕陽公主竟仍是來時那恍恍惚惚的神色,這時竟是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端密太后等了許久,驕陽公主未如她們之前密謀那般行事,反而半點表情都無。

「鎮南王妃,」端密太后等不下去了,自己笑吟吟的開口問王妃道:「長公主要避嫌,那麼你這個親娘來說說看吧——哀家與姐姐為神武大將軍尋的這門親事,有何不好?怎麼你們家神武大將軍寧肯抗旨?」

她說著,用眼神示意傾城公主,傾城立即笑嘻嘻的向鎮南王妃行了個禮,一派天真。

王妃對她一笑,又不緊不慢的對兩位太后磕了個頭,「太后娘娘,婦道人家不懂道理,但紀府是有家規的,長幼有序,紀南先頭兩個哥哥還都未娶呢……」

她這話說得體面又滴水不漏,聽得兩個太后暗暗咬牙,偏生驕陽公主不知為何,著了魔一般一聲不吭,慈孝太后只好自己接過話來:「無妨,哀家好事做到底,替紀西紀北也尋兩門親事,你們家前些日子不快活,這下三喜臨門,多麼好!」

紀霆與艷陽雙雙上前,一個淡淡出聲說道:「紀府還有一條家規:先立業、後成家。紀西紀北還未立功,不得娶親!」

另一個則毫不客氣的冷聲道:「母后,紀西紀北的婚事,得由他們自己做主,就是本宮到時也不會去指指點點。」

從王妃到紀霆再到艷陽,先是抬出紀府家規,再又推出了紀西紀北,三人連消帶打,竟是將紀南摘了個乾淨!

慈孝太后今日所為,一是為了替慕容宋掃清障礙,第二個她要替兩個女兒與外孫出口氣,為難紀南一把,眼見艷陽公主竟這樣拆她的台,驕陽公主又由始至終一聲不吭,她頓時怒的臉都紅了,甩手便摔了個茶碗。

驕陽公主依舊雙目無光,對面前發生的這些完全沒有反應,傾城悄悄伸手,不斷用力去拉她的袖子,她也毫不回應,只默默的將袖從傾城手中抽出。

傾城手中一空,不著痕跡的飛快看了她一眼,收回手,在袖中狠狠握成了拳。

「紀南!」慈孝太后大怒喝道,「哀家只問你一句:端密太后與哀家賜你這婚,你到底是接不接這旨?」

紀南艱難的答道:「太后娘娘,還請勿強人所難。」

端密太后在一旁冷冷笑道:「小小年紀,不過封了一個大將軍而已,就敢抗兩宮太后懿旨,」

慈孝太后怒道:「來人!給我教訓『他』!然後拖下去關起來!哀家倒要問問皇帝,他這些臣子的不聽話是跟誰學的!」

一直在旁伺候的吳彥宏立即應聲而出。

吳彥宏的乾兒子吳乾,前幾日莫名其妙被從上京城外擒了,聽說竟是大皇子親自帶人前去動的手,把那吳乾打的半死,扔入了死牢,看管的嚴嚴實實。吳大太監削尖了腦袋去打聽,隱約有人透口風說此事與二皇子殿下有關。

上京城如今人人都知二皇子殿下與神武大將軍親密,端密太后也與他說八成是二皇子殿下動手腳,替神武大將軍排除異己。吳大太監就這麼個乾兒子最得力,前一陣剛在西裡立了大功,還未風光夠呢,如今轉眼就成了階下囚,因此他恨不得將紀南撕碎下肚,眼下慈孝太后給了如此好的機會報仇,他怎會放過?

只見吳大太監得意不已的快步上前,站到紀南面前,陰笑著抬起手,掄圓了膀子就要對著紀南扇下去——然後,他發出了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

紀霆紀大將軍,大夜的鎮南王、第一神將、上任白虎門主,上前一步,穩穩接住了他揮下的手臂,然後鐵手一緊,很是輕鬆的便將他手臂折的掉了一個方向,看那詭異的角度,只怕骨頭已經碎了。

紀霆一鬆手,吳大太監便跌落地上,慘叫著打滾,半截右臂軟綿綿的隨著他身體蕩來蕩去,已是廢了。

兩宮太后齊齊變色,外間侍衛紛紛湧了進來,只見紀大將軍站在當地,面色冷冷的,緩聲說道:「紀家子孫為大夜生、為大夜死,何等賤婢,也敢碰我兒?」

他打了一輩子仗,不知道殺過多少人,這話由他沉聲說出,殺機四起,頓時殿內人人心下一寒。

可這話聽在端密太后耳中,簡直誅心。更何況吳彥宏是她手下第一紅人,今日事未成,倒先叫慈孝那個蠢女人折了她的左臂右膀!

端密太后惡狠狠的瞪了慈孝一眼,慈孝太后只做不知,拍著桌子命人快快拿下紀南與紀霆。

慕容天下就是在這樣亂成一片的時候進來的,太監尖著嗓子傳報,眾人一聽皇上來了,俱都跪下無聲,連端密與慈孝都收了怒氣,端正了坐姿等皇帝駕到。

「這是在做什麼?」慕容天下皺著眉,頗為不悅的,「來人,把吳公公抬下去。」

侍衛們得令,拖了已暈厥地下的吳大太監,趁機悉數撤了出去。

艷陽讓出了慈孝太后下首的位置來,皇帝坐下,問起事因,慈孝太后怒氣沖沖的指責紀南抗旨不尊,紀霆當著兩宮太后傷人犯上。

皇帝聽了,居然笑的很開心:「母后,神武大將軍既有家規約束,您又為何一定要把傾城公主許配於『他』呢?」

慈孝太后被問住,一咬牙道:「自然是看著合適才賜的婚。」

皇帝微微笑,並不說話,只拿眼睛去掃她身後的六皇子,慈孝太后心裡狠狠的一突,心道自己這可是說錯話了,皇帝要是順著她方纔所說,將西裡小公主賜婚給阿宋,可如何是好?

這樣想著,她再不敢多說一字。

端密太后自皇帝進殿,就再沒說過話,而皇帝一句話加一個眼神就擺平了慈孝太后,卻也並不接著就衝著端密去,卻是樂呵呵的看著對面站著的傾城,「傾城公主,你哥哥可知道太后賜婚的事?」

傾城歪著腦袋,格外可愛的一笑,「大夜皇帝陛下,我是隨驕陽公主來的,我哥哥並不知道。」

說完她光明正大的牽了驕陽的手,搖了搖,眼巴巴的看著她。

驕陽依舊木然,可她絲毫沒有介意,依舊天真無邪的笑著,「大夜皇帝陛下,我能不能先走啊?這位神武大將軍又不肯娶我,我留在這裡做什麼呢?」她說著,甚至走到了紀南身邊,對紀南大大方方的一笑。

皇帝笑起來,「來人,護送傾城小公主回去。」

傾城對眾人行了禮,從紀南身邊擦身而過,歡天喜地的往外走。在殿門口,遇上了正進門來的慕容巖,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揚起。

慕容巖背上一寒,但他此時一心記掛著裡面的紀南,只對她敷衍一笑便逕自離開。

**

殿內,皇帝正訓斥紀南:「兩位太后娘娘知道你與西裡交過手,特將那小公主與你撮合,為的是兩國交好,你不喜歡,好好向兩位太后說便是了,使什麼大將軍派頭!累的你爹生氣,嚇壞兩位太后娘娘……信不信朕除了你的官,送你去前線運石頭?」

這話先點明了紀南殺了許多西裡人,並不適合與那西裡公主結親,又玩笑似地將紀霆方纔的行為說成一時生氣,別人便不好再在這上頭糾纏。在場的人一聽,頓時都知道皇帝今日是幫定了紀家了。

慈孝太后一皺眉,正要開口,身後慕容宋忽然縱了上來,趴在她背上給她出主意一般:「皇祖母,您快依了父皇吧!就把紀南送去開採石礦——在暗夜谷的時候,『他』曾經研製了一種烈性炸藥,當時啊,將整座院子都給炸飛了!孫兒那次差點就被炸死了……」

慈孝太后白了臉,扭頭將寶貝孫子拉下來摟在懷裡,嚇得魂飛魄散,「你說什麼?!」

阿宋自知失言一般捂了嘴,萬分懊惱的模樣,慈孝太后急追問,他才不情不願的將自己誤闖,不顧紀南警告,引燃了磷石,又得紀南相救才不至於被炸成飛灰的舊事,說了一遍。

他一向活潑,講故事一樣將那事添油加醋,說的又是驚險又是有趣,殿內氣氛一時緩和。

慈孝太后聽得幾番臉發白,聽完後手撐著額,直直念佛:「得虧神武大將軍……」她低聲重複了好幾遍,感激不已的神態。

端密太后冷眼旁觀著這些,不動聲色的暗自冷笑。

慈孝這種在後宮熬了一輩子的妃子,做什麼事情都是為了兒孫——能登得上皇位的兒孫。

此時見西裡公主明擺著不再參與,皇帝有意偏向紀家,又得知紀南曾如此救過六皇子一命,她早已將今日矛頭調轉,六皇子給了台階下,她便裝腔作勢。

任其發展下去,今日的帳,恐怕都要被她推的記在端密身上了。

念及此,端密盈盈一笑,「這幫孩子沒一個省心的,咱們不問呢,你看,這麼大的事情瞞了好幾年,多嚇人!」她笑著瞪了慕容宋一眼,又移向紀南,「可咱們過問些吧,你看這樁賜婚,如今鬧的倒像是咱們兩個在多管閒事了。」

紀南嘀咕著可不就是多管閒事麼,人卻已恭敬的拜了下去:「太后娘娘是體恤臣下。」

端密太后見她給自己台階下,心裡舒暢了一些,正要順著下來,卻見一旁驕陽公主忽然的變了色,整個人瑟瑟抖著,眼珠子發紅,尖叫了一聲,張著雙手十指向紀南撲去,其狀可怖,簡直如同索命鬼一般。

紀南再英勇神武,到底是個女孩子,被這如同妖魔俯身的驕陽公主嚇的,直往後躲去,慕容巖此時恰好到,趕在驕陽尖尖的指甲劃破佳人嬌嫩皮膚之前,抓著紀南的腰帶將她用力向後一扯,拖進了自己懷裡,張袖嚴嚴護著。

滿殿大亂。

作者有話要說:咦,怎麼寫著寫著寫不完了~不管啦,先更一章,明晚繼續,日更到大結局。

網絡版大結局之後,接著更番外的,暫定的是紀霆+艷陽+王妃一篇,小白一篇,還有上次我承諾了要寫啥的一篇我忘了……紙書裡面有他們孩子的內容,等到紙書上市了,我會添到這裡來,就是說無論買V還是買書,都能看到全部內容,某些孩子不要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我啦,我已經盡力而為做到最好了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六章、這種全世界只有他懂她如何美妙的感覺,讓他雙手奉上大夜都仍覺不夠呢。

眾人皆以為先前六皇子提到了紀南研製磷石,定是令驕陽公主想起了李河越的慘死,因而才會一時失常。可誰知那上前攙扶的小宮娥,被驕陽公主尖利的指甲劃破了手,竟立刻就慘叫著軟倒在地,滿臉漲黑,抽搐不已的死去了!

明明已經雙目赤紅,連人影都分辨不清了,但驕陽公主一次又一次準確的撲向了紀南。她嘴裡「荷荷」的怪叫著,泛著黑的指甲像淬了毒的尖刀般,瘋了一樣往紀南週身捅去。

慕容巖一手摟緊紀南,將她臉朝裡按在自己胸口,另一手灌了內力,寬袖無風自動,彷彿一面鐵旗般將瘋魔的驕陽公主隔開。

皇帝立即站了起來,遠遠的與緊緊抱著紀南的慕容巖對視了一眼,慕容巖一面揮袖擋開驕陽公主瘋狂的抓咬,一面焦急的向他遞了一個眼神。

慕容天下大聲命人速速制住驕陽公主,但公主金枝玉葉,侍衛們一時無從下手,最後還是艷陽長公主出手,一記手刀將驕陽公主劈暈了過去。

驕陽公主暈倒在地,宮人與侍衛們想到之前那慘死的小宮娥,俱都不敢上前。驕陽公主身邊空空的擴開一個圓圈來,殿內還迴盪著她方才淒厲古怪的叫聲,一時之間人人毛骨悚然。

座上,端密太后輕聲的開口說道:「驕陽公主這……似乎是中了毒呀……」

端密太后出身千密,千密一族最擅長的除了容貌,就是毒,因此她這一句話說出後,所有人剛剛放下了些的心,又全體都揪了起來。

慈孝太后緊緊抱著六皇子,頓時痛哭出聲:「驕陽!哀家苦命的女兒……」

慕容天下臉色極為難看,沉聲吩咐:「將驕陽公主帶下去,綁上她的手腳以防她醒後再傷人……今日殿中一干人等,除了兩宮太后娘娘,其餘人事情未查清楚前,不得出宮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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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雲宮這一場熱鬧,因那日兩宮太后是存心當眾逼迫紀南與紀家,所以滿殿都是宮人與侍衛,後驕陽公主事發突然,鬧得動靜實在太大,所以這流言便怎麼也沒有壓住,如今上京城中人人都知驕陽公主中了毒,牽涉到了神武大將軍,紀家一家都被羈押在了宮中。

外面鬧的天翻地覆,寶和殿內的時光卻靜滯一般,說不出的寧靜悠閒。

慕容天下父子正下棋。

「你又輸了。」皇帝落下制勝一子,得意的笑起來。

慕容巖默默的歎了口氣。

「時至今日,朕總算明白當日老國師所說,」慕容天下向後仰去,笑著看向唉聲歎氣的兒子,「巖兒,小六與紀南兩顆小星星,果然左右你的帝王星,這一向為他二人,實在苦了你喲……」

「父皇就別再打趣兒臣了。」慕容巖皺著眉,緩聲說道,「將紀家扣在宮中也不是長久之計,外間謠言愈演愈烈,不知道父皇這樣按兵不動,到底是有何深意呢?」

「有何深意?」慕容天下一笑,「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

「可那罪魁禍首,絕不是輕易屈服之人!」慕容巖不贊同的搖頭,「況且,若是揪出她來,西裡那邊要如何交代?」

他這話很是直接,語氣也再無以前的謙遜客氣,但慕容天下倒反而更受用,心情好的玩笑起他來:「交代麼——實在不行,就將神武大將軍推出去謝罪好了……哈哈!有我們二皇子殿下在,輪不到朕來操這個心。」

「父皇……」慕容巖無力的以手撐額,「朝中幾員大將,老的老少的少,她是以後的十年裡唯一能替您打江山的大將軍。」

「朕當然知道,」慕容天下快活的打斷他,「朕用最得意的兒子換她十年,可不得物盡其值?」

「父皇!」慕容巖黑了臉。

「嘖,」慕容天下不滿的皺眉,「巖兒,朕忽然發現你的脾氣真是壞極了。」

慕容巖嘴角抽了抽,再無話可說。

「好了,去探你的神武大將軍吧,朕等的人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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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家滿門顯赫,說是羈押宮中,卻撥了好幾個舒適的偏殿給住著,吃喝用度一應是最好的。紀南與紀霆分了兩個宮殿,離的很遠。

聖眷依舊,所有人都是心領神會,所以守衛本就稀鬆,慕容巖幾下便晃過,熟練的從窗戶裡跳了進去。

紀南正爬在立櫃上,要去摘拿牆上的字畫下來研究,聽到響動回頭一看便笑了起來:「你可是跳窗成癮了?」

慕容巖聞言,隨手抓了桌上一隻小茶杯向她擲過去,她靈活的一伸手接住,笑嘻嘻的看著他。

見他神色不怎麼好,紀南吐了吐舌頭,乖乖的縱身跳下來,他伸手接住,抱了滿懷。

「驕陽公主怎麼樣了?」她靠在他肩頭,輕聲的問。

「姚國舅用銀針封住了她幾大要穴,暫時無大礙。但她中的是道行極高深的蠱,一時半刻是解不了的——阿宋送來的藥,你可有按時服用?」他抱著她在桌邊坐下,伸手扣了她腕,細細的診脈。

紀南點頭,又問道:「我也中了蠱嗎?」

她體內的藥效已經洗淨,慕容巖放下了心,歎了口氣,「不,你只是吸入了一些藥粉,恰恰是那蠱的引子。」

「哦,所以驕陽公主那日才那樣對我……」想起驕陽公主那日的可怕模樣,紀南至今心有餘悸。

慕容巖低頭溫柔的吻她額角,「別怕,一切有我。」

紀南抱的他更緊,幽幽的問:「那下蠱的人……可有查到?」

見慕容巖默了默,她便知一定是查到了,但,那人一定讓他們極為難,為難到不能直接去要蠱的解藥。

「說了一切有我,你就別再想這事了。父皇將你們安置在此,也是保護之意,很快這場風波就會過去,你是暗夜谷的白虎門主,命中注定要守護大夜,使命尚未完成,怎麼如此就放過你?」他撫著她的頭髮,在她耳邊輕聲的安慰道。

「二哥是青龍令主,也是命中注定守護大夜。」她抬眼看他,說。

慕容巖看著她倔強又單純的神色,心裡柔軟不已,歎了口氣,認命的點點頭,「是啊,」他捏著她的手,「我守護的是大夜的守護神,不就是在守護大夜麼。」

紀南神采飛揚的笑起來,眉眼之間俱是得意之色。

慕容巖望著她,心想他家神武大將軍真是生得好:可一身銀甲高騎白馬,旁人都看得真切是英俊少年俊俏;可粉裙戴花,眉目如畫,引的一干西裡少年慕顏尾隨;也可像這般著簡簡單單一身青衣,長髮束起,行走如竹間清風,人人見了,都暗歎神武大將軍挺拔清秀。可看在他眼裡,明明就是個白白淨淨的素衣少女。

這種全世界只有他懂她如何美妙的感覺,讓他雙手奉上大夜都仍覺不夠呢。

「小四……」他收緊了手臂,低喃著印上她的唇——

——「二皇子殿下!皇上宣您與神武大將軍立刻前去寶和殿覲見!」

太監尖厲的嗓音響起,那片滾燙的唇頓住,紀南睜開眼,望著近在咫尺的他僵住的臉,「噗」一下笑了出來。

**

寶和殿內,所有人都在等他們兩個,看著他倆並肩雙雙進來,眾人臉上神色各異,精彩紛呈。

水蔻蔻望著那抹月白身影走近,神色一黯,手上不由自主就使了勁,被她揪著的西裡小公主頓時叫了起來。

「閉嘴!」水蔻蔻回頭凶神惡煞的吼她,傾城公主眼眶裡淚水打著轉,竟立刻就緊緊閉上了嘴。

「蔻蔻,二皇子與神武大將軍到了,你說吧。」皇帝和顏悅色的。

「皇上,驕陽公主身上的蠱毒是傾城下的,我帶她來認錯。」水蔻蔻朗聲說道。

她用的是「認錯」而非「認罪」,顯然是暗示錯不在傾城一人。皇帝立即便知他與慕容巖原先所推測的半點不假。

「先把蠱解了吧,別的事稍後再說。」他微笑著說。

水蔻蔻點頭,手裡一緊,傾城猛咳起來,委委屈屈的叫起來:「是她騙我在先!她活該!活該!」

「不許胡說!」水蔻蔻瞪她。

小公主扁著嘴,抬手一指座上的端密太后,「不信你們問她嘛!她和驕陽公主說好了,只要我一口咬定要嫁那個什麼大將軍,她們就能除掉『他』了!」她說著咬了咬唇,看向紀南身邊桃花一般溫柔可人的二皇子,「她們……她們許我事成之後,將二皇子殿下送給我帶回西裡去!」

在座人人倒吸一口涼氣,俱都安靜。慕容巖去過西裡,知道西裡的姑娘大多直接熱情,因此這番直白話語他聽了也並未太過吃驚,倒是眼角瞥了眼身邊的人,見她憤憤的盯著傾城,他心裡不由得美了起來。

端密太后見無人出聲,憤憤的一拍案,「傾城公主!哀家從未說過那些,公主自重!」

傾城掰著手指,冷而天真的看著她,「太后娘娘,你想耍賴喲?我有能讓人乖乖說實話的蠱喲,要不要給你試試?」

端密太后冷笑出聲,慈孝見她如此,心下一寒,道:「妹妹,怎好與外邦小輩一般見識!」

慈孝自以為給了兩邊台階下,誰知那傾城完全不領她的情:「驕陽公主說要紀南給他的兒子陪葬,端密太后娘娘要那什麼青龍白虎令,還說慈孝太后娘娘也會配合呢!因為二皇子與紀南勾結,勢力漸大,就威脅了六皇子的皇位,所以我們大家說好把紀南弄死,二皇子歸我!現在你們全都不講信用,我要一個一個毒死你們!」

她年紀那麼小,卻將人命當做草菅一般,隨意毒死的話說的理直氣壯,那樣花骨朵一般的漂亮少女,卻比最毒的蛇還要讓人心驚。

作者有話要說:寫呀寫呀寫不完……明晚繼續,明晚一定能寫完的叭!

正文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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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西裡王子尚未掌權,裡耶大將軍與左相勾結,毒害忠良,剷除異己,一手遮天,後左相暴斃,裡耶失了左臂右膀,這才急切的出征衡州城,乃至最後身死。左相死於中毒,他自己一生精於用毒,卻被傾城彈指間就毒的七竅流血,可見這看似天真的小公主有多麼厲害。

可惜一物降一物,她那些天真可愛的面具,在水蔻蔻面前絲毫不頂用,動作稍微慢了點就被水蔻蔻敲了一下,她眼淚汪汪的回過頭來,水蔻蔻凶神惡煞的,再看慕容巖,他「恰好」在看別處。

傾城心裡有氣,但哥哥向來說一不二,是以她不敢對水蔻蔻有半點反抗。

她氣鼓鼓的進內室去替驕陽公主解蠱。

「你帶她來這裡,西裡王子可知道?」她走後,慕容巖輕聲問道。

水蔻蔻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語氣淡淡的:「他一手教出來的妹妹,怎麼能不知道。」

她如此一語雙關,看來是對那西裡王子多有瞭解。只是她那話裡多有憂心,慕容巖聽得分明,心裡一動,轉頭看向她時,溫柔的笑了笑。

內室中驕陽公主尚生死不明,外面皇帝與兩宮太后坐等,西裡戰事剛剛平息,如今眼看又要生起波瀾,如此內憂外患的時刻,她夜裡甚至難以安眠,但此時只需他這微微一笑,便覺得那些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水蔻蔻想起自己第一次見他時的情景,那彷彿還就在昨日一般。

「皇上……會成全你與她嗎?」她不由自主的問了出來。

那個人身負著大夜守護之神的傳說,無論真相如何、皇上是否有心成全,大夜不能沒有她。

聞言,那雙醉了她整個少女時代的桃花眼,眼底閃過漂亮的星光,他笑容愈加柔軟。

「是會辛苦一些……但得到的比旁人多,付出多一些也是應該的。」他笑著說。

水蔻蔻看著他,半晌無言。

傾城公主這時從內室出來,撅著嘴站到水蔻蔻面前,「取出來了……但她身體太弱,蠱毒已經入了心脈,醒來後她大概會傻掉的。」

水蔻蔻倒吸了一口涼氣,「是不是你故意的?!」

傾城一副「我沒有,不信你就殺了我吧」的無謂樣子。

「蔻蔻,」慕容巖攔下水蔻蔻揚起的手,低聲勸道:「若果真……也未嘗是壞事。出去覆命吧,皇上與太后娘娘們都等著呢。」

「喂!」傾城叫住轉身而去的慕容巖,慕容巖停下腳步,「公主殿下,何事?」

「你跟我回西裡去好嗎?做我的駙馬。」

慕容巖搖頭,「在下已有心上人。」

「那我就毒死她!」

「她在我心上,公主的蠱毒恐怕夠不到。」慕容巖笑的溫柔,水蔻蔻正掀起珠簾,聽到他的話回過了身來,而他從那珠簾望出去,眼神停在遠處紀南清秀的側臉上。

這樣壓抑的宮殿裡,他的眼底卻彷彿綻出朵朵桃花來。

水蔻蔻一時悵然。

那樣的花朵,她曾親身經歷過。

那年她還小,卻已有上京第一美人的美譽,那日看燈,又有公子為她打起架來,她被家奴護著,遠遠的站在花樹下,百無聊賴,月白衣裳的公子毫無徵兆的從面前經過,彷彿從明月中走出來的一般,袖間盛滿了月光。

盈盈月光裡,他目不斜視的從她面前走過,樹上的花落了他一身,然後悉數落進她的眼裡……

他舉步走來,越過她走向紀南,水蔻蔻低了低頭,終於忍不住的紅了眼眶。

**

半月之後,西裡王子帶著新王妃水氏與傾城公主,啟程回了西裡。

三日後,驕陽公主離京,自此常駐邊關前線。

那日驕陽公主御前被下毒,正值兩宮太后賜婚神武大將軍之時,事發後神武大將軍滿門被羈押,後忽然被釋放不說,更得了皇上許多賞賜。

於是宮裡很快有了傳言,漸漸,整個上京城都知道了:二皇子戀慕神武大將軍不得,遷怒那牽線賜婚的驕陽公主,下毒毒害,攪黃了神武大將軍的一樁好姻緣。

據說二皇子殿下自動自發的向皇上認了錯,將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皇上得知冤枉了神武大將軍,後悔不已。

據說二皇子殿下在寶和殿前跪了三天三夜,並當著皇上的面向思慕已久的神武大將軍表白了愛意,淚灑當場。

據說皇上生氣極了,但始終心疼兒子,因此只削了二皇子的爵位與官職,並將他趕出了上京城,不許他再回京。

據說,神武大將軍眼見皇上與二皇子殿下因自己而父子反目,當場便立誓:大夜未得安穩,他絕不娶妻成家!

這些據說越傳愈烈,癡情皇子苦戀鐵血將軍、當今聖上棒打鴛鴦,故事越編越煽情,聖上亦有所耳聞,下旨嚴查,不許再議論此事,時有一些香艷小說以此為藍本的,統統徵繳毀去,一時之間,二皇子殿下的名號在上京城成了禁詞。

「就送到這裡吧,」李大將軍向那二人拱手行禮,「二皇子殿下,神武大將軍,多謝相送。」

慕容巖謙謙回禮,紀南在一旁扶著驕陽公主,兩人正小聲說話。

「河越,一打完仗就要來看娘……戰場危險,千萬小心啊!」驕陽公主拉著紀南的手,殷切囑咐。

她自醒後,竟將李河越戰死西裡一事悉數忘記,並不知為何,認定了紀南是她的兒子。

「驕陽,就到這裡吧,」李大將軍耐心的哄她,「河越軍中還有任務,讓他回去吧,等他打完仗了,他來看我們。」

「好。」驕陽爽快的答應。

還未失去兒子時的她,是曾真的像她的名字般驕傲利落的。

「河越,」她撫著紀南的臉頰,神采飛揚的笑,「娘等著你打勝仗的好消息!」

紀南差點落下淚來,強忍著點點頭,將她送上了馬車。李大將軍上馬前,她輕聲對他說:「若是公主一直如此,還請大將軍閒時來信,我但凡有空,當時常前往探望。」

「神武大將軍……」

「這是我欠了河越的。」紀南低聲打斷,李大將軍頓時紅了眼圈,重重點頭,翻身上馬而去。

慕容巖在旁看著,身後的白馬背著簡易的行禮,不耐煩的打著噴嚏——上京城不能待了,他今日就要啟程去雍南。

驕陽公主一行人已走遠,她還一直望著,道上的飛塵都已落回,她依然不肯回頭。

他伸手按上她肩,片刻,輕聲說道:「我這可就走了。」

紀南輕聲的「嗯」了聲,手勾了勾他指尖,又落下去。

「一切小心。」半晌,她只說了這句。

遠處城牆之上,望著慕容巖瀟灑一騎而去,紀南始終不動,慕容宋傻眼:「就……就這樣了啊?」

「不然,你想他們如何?」慕容天下淡淡的。

「我二哥為她如此,她怎麼就這樣……」未看到想像中的纏綿送別,慕容宋有些不甘。

「你二哥為的是與西裡的邦交,為的是你驕陽姑母的聲譽,那是他欠了河越的,如今還了,他心裡總算輕鬆了些。」慕容天下微微的笑起來,「他與神武大將軍都是那樣的人,從不欠外人的。」

不欠外人?這話說的,阿宋想裝不知情都難,慕容天下望著他不自在的神情,笑了一聲,這讓他更加尷尬,便轉了視線,望向了那背影淡薄天邊,而城下銀衣少年依舊癡癡不動。

「就這樣了啊……」他趴在城牆上,喃喃道。

正是萬里無雲的初秋好天氣,放眼望去,儘是夜國大好山河,慕容天下意味深長的一笑:「高山流水,後會總有期。」

暗夜系列‧前傳之《卿本佳人》,網絡版至此結束,高山流水,後會有期。

長著翅膀的大灰狼

二零一一年七月一日

作者有話要說:盈盈月光裡,他目不斜視的從她面前走過,樹上的花落了他一身,然後悉數落進她的眼裡……千年之後,他站在樹蔭裡,月光透過稀疏樹杈灑在他週身,她有那麼一個瞬間,心中升騰起時空交錯的感覺,彷彿在千百年前就曾見過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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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結束,這是我第一篇古文,不怎麼精彩,但是,是我寫過最幸福的文了……每更新一章,都會覺得:啊,這麼平平無奇的文,她們還是一章不落的看了又留言打分。

這才是陪伴啊!最耀眼的時刻得到萬眾矚目並不稀奇,但當我走在昏暗裡,你們依舊不離不棄。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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